“是。”祁苏神色淡然的应了一声。
“那就好。”
屈木平当初预想的是两年之内清完余毒, 没想到祁苏身子恢复的竟然很是不错,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这样自当是最好的,拖的愈久,底子就会愈差。
“余下的配药, 我替你已备好,你让四九带去煎熬,吃上个把月就没事了。”屈木平敛着神色话锋一转,“只不过你毕竟虚弱了这么多年,短时间内体质比不上常人,还是要小心不得受寒受热,记住了?”
“是,屈老。”
屈木平为人脾气差,但对祁苏却是极好,他低头时看了眼祁苏左手明显的斑驳疤痕,哪怕比当初淡,也依旧刺眼灼人。
忍不住叹了口气,“可惜了你这只手,要是当初你让我及时救治,哪里会留这么深的刀口。”
“我无事,屈老不必忧心。”
祁苏垂眸拢袖,语气清淡,似是一点都不介意,这番闷沉的样子看的屈木平心里怒不打一处来。
“哼,随你吧,反正都是你自找的。”
“对了,你的女娃呢。”屈木平黑着脸往门口瞟上一眼,平日里叽叽喳喳地围着祁苏转,今天复诊,她倒是不见人影。
“我没告诉她诊脉一事。”
“哦。”难怪,“既然你没甚么事,老夫就先回云州。有事你再书信与我。”
“好。”
天色渐暗,祁苏送完屈木平出门走回三院的时候,院子里的人已经散了,满宅子里挂着的红灯笼也被消燃地所剩无几。
楚娆见祁苏走近,笑盈盈地冲着他小跑过去。
“你怎的从门口过来?”
祁苏没有回她,四下看了一眼,反问道:“都燃尽了?”
“没呢,”楚娆提起一盏灯笼的提杆塞到祁苏的手里,“喏,这是给你的一盏。”
祁苏向后退了一步,淡淡开口:“我不用。”
他又不是小孩子,玩这个作甚。
“你权当陪我麽。”楚娆回身又提起最后一盏,嘟囔道:“我可是方才拒绝了紫烟,留着一盏等与你相碰呢。”
祁苏犹豫了几息,纤长的手臂拿起灯笼与楚娆的那只轻轻一碰,“好了。”
素来高冷自持,清谪地不食人间烟火的男子,做起这般的动作来,着实让人忍俊不禁。
“哈哈,哪有你碰的那么轻的,你跟我过来。”
楚娆拉着他走至院中亮敞的地方,看了眼周围没有堆积的杂物。
“你拎着别动噢。”
她提了口气,退后十几尺,然后以小跑起势,提着自己的灯笼冲上祁苏那盏,猛的就是重重一撞,刹那间,祁苏手里的灯笼纸皮被蹭破,火光窜的亮起,虽然只有一瞬绚烂,但如同花火在夜色中摇曳,璀璨夺目。
“哈哈,祁苏,你输啦。”楚娆叉腰站在祁苏面前,仰着小脸得意洋洋。
祁苏手里的灯笼转眼间烧成了只剩光杆的竹笼,他以前知道碰灯,还以为是字面意思,最后放在火桶一起燃尽就算。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是这般碰撞的。
“嗯,输了。”
祁苏认得如此之快,楚娆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红着脸开口,“祁苏,你平日那么聪明,怎么都没发现我作弊呢。”
“我很小的时候,从来没赢过我哥,后来研究了半日,才发现他施了这种手段。”
楚娆伸手指了指自己灯笼红纸面上浅浅嵌着的亮闪闪的小东西,老实道:“你看,就是这种小勾子。”
祁苏循着着她细嫩的指尖望过去,果然看到有个细小银勾。
他皱眉回看了楚娆一眼,怎么会有人这么无聊,她自小跟着楚绥学的都是些什么。
“幼稚。”
“当然幼稚了,这是我八九岁和我哥玩儿的东西。”楚娆背对着祁苏拉过收拾完的火桶,浑不在意道:“那不是我听四九说,你都见过碰灯麽,所以就想你也看看。”
祁苏闻言,微楞了一下。
楚娆说完这句话后,将最后剩余的那只火红灯笼放进来燃桶。
回眸时,半张脸映着自己灯笼里的烛火,烂漫俏丽的面颊对着他,嗔道:“傻呆着干嘛呀,你快过来,烧完还要许愿呢。”
祁苏缓过神,跟着走上前。
“祁苏,我们许什么愿呐?”
“你想要什么。”
“哈哈,希望你和我一起顺顺利利,然后活到八十岁!”
“好。”祁苏的薄唇抿开浅浅的笑意。
“那就许,阖家安康。”
夜阑人静,白日的喧嚣已过,明日还要启程,三院里早早熄灭了烛火。
朝南主卧的木榻上,男子俊颜锁眉,眼皮轻颤不止,好似梦到了什么。
晚霞残褪,周围灰白一片,随处可见的断壁残垣。
祁苏清楚地知道自己身处梦境,他看着另一个自己似乎是单人坐在马车里,去往的也是京府的方向。
但按着周遭过路人的衣着,并不是如现在这般的隆冬。
随处可听见哀嚎声,显然意味着他走的太晚,扬州的城关都已被波及。
梦境过半,祁苏骤然惊醒,冷汗顺着下颚弧线,隐入亵衣的领褖,胸前是他剧烈的呼吸起伏。
他在梦里意识清醒,方才的感受和当初梦到楚娆时的一样。
这些,难道都是前世所发生的事么。
第76章
从扬州至应天府, 即使快赶,车程不下十五日。
起初几天, 楚娆还觉得新奇,看看沿路小道的风光也挺惬意自得,但四五日过后,她就如霜打的茄子般,蔫儿蔫儿的,连话都不愿意多说。
好在沿途偶尔经过些客栈, 还能稍事休息。但楚娆的脸色却是愈发惨淡,以往不饰妆粉,现在生怕祁苏看出来, 只能让紫烟帮着用粉英妆面。
“夫人,若不然, 让奴婢与公子说一声,咱们再休息两日。”
客栈停靠的翌日, 出发前,紫烟正在房里细心地替楚娆敷面, 边敷边看着她的脸色心疼道。
“不用了。”楚娆坐在铜镜前,有气无力地回了三个字。
“可是, 夫人您昨晚还,”,紫烟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声音低了下去,“还来了葵水呢, 这种日子总归要好好养着。”
“没事,我素来不疼的。”
楚娆刚说完这句,小腹叫屈似的绞痛好一阵,她的眉头拧成一团麻花。
她的确是素来不疼,但这次约莫是路上受累,第一次觉得葵水能把人折磨这般惨,连腰都直不起来。
幸好最难受的昨晚,碰巧遇上在客栈修整,安稳躺了一晚,否则她今日是无论如何都站不起来。
这一疼不知是会疼两日还是三日,葵水这等女子的秘事,就算祁苏不比寻常人将之当成最污秽之物,她自己也不好意思开口说。
索性按着路程,走小道还有两日就能到达应天府,长痛不如短痛,她不想寻事再耽搁祁苏。
紫烟见劝服无用,不好多言,扶着楚娆出门时,手愈发的温柔。
好不容易坐上马车,楚娆舒了一口气,能坐着就好多了,放在走路,脚心就跟扎了麦芒似的,踩下去都疼。
马车的茶几上,小厮已经替换好了新煮的热茶和糕点。
楚娆盯着那壶茶水,她此时最想的就是热汤下肚,但如今身上不爽利,喝了水还得下马车小解,又是一桩麻烦事。
罢了,不喝了。
祁苏在酒栈里,因处理几封徐翁寄给他的信笺,上马车比楚娆晚了半柱香,一上来,就看到她盯着几上的茶壶发呆。
“要喝?”祁苏拂袖坐定,替楚娆斟倒了一杯,食指推着杯身,递到她面前。
楚娆摇了摇头,“不喝。”
祁苏见她抱着手炉,歪头斜靠着软枕无精打采,脸色倒是尚算红润,满以为是她只是无聊,也就不再多问。
但半日过后,他终于觉出了不妥。
楚娆向来聒噪,前日隔着窗纱看到只小雀崽都拉着他笔划半天,今日如何安份的一点声音都无。
他心念一动,探身上前,伸手覆上楚娆的额际,不烫,反而出奇的凉,连脸颊上都是冰的。
楚娆见祁苏过来,没力气躲,索性由着他,怏怏道:“祁苏,我没什么,就是有点冷。”
身上冷,小腹也冷,抱着一个手炉都不顶用,像有只手由里到外的扯着她的肚子,偏偏他们此时走的是小道,颠簸不断,震的她话都不想说。
祁苏看着她小小的身子虽然坐着,但腰背稍弯,脚尖抵地,整个人恨不得蜷缩成一团的可怜模样,眉心拢成了一个川字。
没有多的犹豫,他起身左手绕过楚娆的肩下,右手支起她的膝窝,一个打横,轻松将她挪坐在了自己的身上。
“嗯?”
楚娆连惊呼声都是小小的,她没什么力气的推了推,“祁苏,我真的没事的。”
祁苏干脆地开口:“我不信。”
“……”
木板子上就算覆着两层柔毯,还是不暖和,哪里如祁苏的怀里温暖清香,此时的感受,比硬邦邦的只能端坐在厢椅上好太多,是以楚娆搡了几下,也就不再和他折腾。
她被祁苏勾扯在怀里,男子的体温比女子要高,时间久了,小腹竟然也没那么疼。
但是舒服归舒服,楚娆坐的小心翼翼的,不敢躺的太平,时不时就往下瞥一眼,生怕自己一个不知觉弄脏了祁苏的袍衫。
祁苏单手揽着她,右手执书而看,此时察觉到怀里女子的动作,瞥了她一眼开口道:“你动静不断,在看什么。”
“没,没什么呀。”
楚娆敷衍一句,试着彻底坐正,但祁苏的手覆在她的腰腹,根本不给她动弹的机会。
她没办法挪动,也就看不到自己身下到底有没有遗漏,心里一边担心,一边耐不住祁苏身上的冷香助眠,逐渐打起瞌睡来。
昨夜在客栈疼了半晚,困意上来一发不可收拾,楚娆调整完最舒适的姿势,趴在祁苏的胸口,不知不觉间沉沉睡去。
忘记过了有多久,楚娆迷迷瞪瞪地睁开泛着雾气的双眸。
她轻微地伸了个懒腰,这一觉睡得太好,她小腹好像被热炭烘着一般暖,低头一瞧,小腹上覆着是祁苏的左手。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手掌似揽似揉,横亘在她的腰间,看的楚娆脸红心跳。
心里甜蜜沉浸了半响,楚娆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她抬头见祁苏阖着眸,立刻微挪抬臀低头看上一眼,心下顿时慌了。
那星星点点的丹红色沁在祁苏的素色直裾上,周边还有零散被蹭到的浅几分的绯色血迹,笼统算起来,竟然有她的拳头大小。
楚娆面上窘迫,现在好了,还不如早告诉祁苏不让他抱着。
怎么办呢,要不然咬破手指?
楚娆抬起手,看了眼自己的细瘦的食指指节,半天下去了一口,疼的眼里眨出了水汽,一丝血都没咬出来。
看来还得再咬狠一点。
她在祁苏怀里悉悉索索地动,准备下第二口的时候,刚到嘴边的手被祁苏捉回腰间,听得他的声音低沉,“再睡一会儿。”
“祁苏,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嗯。”
“……”
楚娆不敢再动,靠在祁苏的肩窝里,对着窗棱绉纱露出的一条缝隙,继续想着藉口。
咦,看着看着,楚娆觉得不对,他们怎么似乎是走在官道上,她分明记得四九说今日赶路要走的是小道,也因此,她睡之前才会诸多颠簸难受,为何现在走的是大道。
楚娆没来的及询问,车辕上的四九传来一声,“公子,咱们快到江州主府了。”
“嗯。”
清润的声音由楚娆的头顶传出来,见祁苏醒了,她狐疑询道:“祁苏,我们要去江州?可这样不是绕路了么?”
原本借小道,去京府只剩两日多,现下绕至江州,再走官道,那就是额外还要多个三日左右。
“我有事,在江州留几日。”
“好呀!”
楚娆闻言心里雀跃,好巧,那她不是正好可以休息。
糟糕,她本来是开心极了,但一想起,祁苏袍子上还残存的红色印记,她就开始发愁。
等会下马车,别人看到了要如何是好。
楚娆在心里天人交战,但马车很快便停在了一家晋江商会名下的酒楼后苑门口。
“公子,咱们到了。”
祁苏预要起身,楚娆还在他怀里,抓着他衣襟晃了晃,咬唇开口,“祁苏,慢一点,我有事与你说。”
“就是,我不小心将污脏落在你的裾袍上,而且,那是我的葵水”说最后两个字时,楚娆低着头,声音小的细弱蚊蝇。
“我知道。”
“你知道?”楚娆蓦地抬头,惊讶地看向祁苏。
“嗯。”
祁苏顺势将她抱起,大步跨下马车,女子裙摆垂沿拖曳,恰巧挡住祁苏的腰袍下那一点痕迹。
“你到底是怎么发现的。”
“你说的梦话。”
“不会吧。”
祁苏垂眸看着怀里又羞又赧然,还瞪着眼睛不可置信模样的女子,轻笑了一声,“你睡时,紫烟告诉我的。”
“。祁苏,我真的再也不理你了!”
“那我放你下来,旁人问我血迹,我便只能直说。”
“抱抱”
在江州整修了三日,楚娆葵水期过,一下子恢复了精神。
四九后来走的是官道,路途坦顺,马车很快就上了与应天府北门衔接的大路。
临近子时,离城门口还有百里,车马急缓,四九的声音颤颤巍巍地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