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兰桂搓搓手,听绿绫说, 赵瑞格和小娘子的夫家颇为相熟, 他打家劫舍,强占民女的事做得多了,但每一次都尤其谨慎, 生怕遇到有靠山的,所以哪怕晚晚睡不好,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赵瑞格面带春风地走进,看到上首坐的武兰桂,煞有介事地行了个大礼,那谄媚的模样恨不得跪趴在地。
“武千户好,小民给老爷请安。”
武兰桂听赵瑞格将‘副’字省略,很满意地感受自己高人一等的地位,清了清嗓子道:“免了,坐吧。”
“诶。”赵瑞格笑呵呵地弓着腰坐上了次座。
他能不高兴么,京府的官在京府再小,但到了扬州就是老大,他也不知走了什么运,竟然碰上了绿绫,今日还能被京官请到家里来。
“听绿绫姨娘说,老爷有事要问小民,老爷放心,小民一定知无不言。”
武兰桂点点头,啜了口茶,道“嗯,绿绫说你与祁家二房那个祁苏相熟,你们是何关系啊。”
赵瑞格笑道:“回老爷,的确熟稔,小民的嫡姐嫁到了祁家大房作夫人,可以说,祁苏是我姐姐的堂侄。”
“继续说他们家的情况。”
赵瑞格和绿绫见过面,自然就知道武兰桂是志在楚娆,于是没有兜转道:“老爷,祁苏只是个普通的商贾,约莫在扬州有些人脉,但在京府是定然拗不过老爷您的势力,我姐姐上次还来扬州见过他们,住的院子还是租的呢。”
“当真?”
“当真,是老爷看中的那个小娘子亲口说的。”
武兰桂一听,心里稍加宽心,其实他业已查过,京府没有祁苏名下的产业,但越是空白一片,他越觉得有些奇怪,然而听赵瑞格这么说,好似是他多想了。
“祁苏这个人,和京府来往可密切?”
“老爷放心,祁苏只是病秧子一个,大门都不出,何谈认识京府的人。”
“那就好。”
武兰桂心忖,天下商贾,唯一绝不能惹的是清陵侯,但武兰桂自己位卑职低,从来没见过这个人物,容貌身材一无所知,但想来也不至于巧到如斯地步。
他随便看上的女子,还能正好是清陵侯的夫人麽。
“武老爷,小民觉得楚娆那个小娘子必定是你囊中之物,如果您想更谨慎,我其实还有一个想法。”赵瑞格嘿嘿了两声。
武兰桂哼了一声,示意他继续。
“祁苏在扬州城北有许多家米铺,小民的想法是老爷先找人关他个几家,看看他的反应,这样又能试探虚实,又能给个下马威,到时派属下上门直接问他要人,他肯定不敢违抗。岂不是美哉。”
武兰桂将茶碗一放,对啊,他怎么没想到,查不到,可以试啊,试出来祁苏背后没势力,他不就大胆下手。
“说吧,你想要什么?”武兰桂心情好,难得地问起赵瑞格所求的事。
赵瑞格哈腰上前,“小民是想,等老爷得到了小娘子,剩下的店铺,能不能分给我一半,嘿嘿。”
他姐姐想让他搭线认识京官,好把姐夫和祁风接回来,但他当然不想救,这半年来,好不容易把大房的铺子收归己有,正是觊觎祁苏铺子的好时候。
这次攀上京官,简直是老天爷给他送的物。
他们现在说的借机试探虚实,但说白了,祁苏若是可欺,这铺子也绝不会再从口袋里摘出来。
武兰桂和赵瑞格想的一样,但一半实在太多,他想了想,竖起三根手指,“不能再多了。”
三成三成就三成,总比什么都没有好!
赵瑞格皱皱眉,咬牙道,“好。”
皇城以南的溧江区,祁宅书房里,祁苏坐在圈椅上,听徐翁禀报最近扬州情势。
“公子,如你预料的,果真有人要封咱们的铺子,老奴已经命人不作抵抗,看看他们到底耍的何种手段,好让我们一网打尽。”
祁苏阖着双眸,修长莹洁的手指点着太阳穴,他最近夜梦颇多,加之楚娆睡在身侧,一旦醒来就再也静不下心,根本无法入眠,睡得并不好。
他声音冷淡带些沙哑,“将所有涉事的人列给卓蔚。”
“是,公子。”徐翁不奇怪祁苏任由人封铺,虽然他们不需要忌惮区区一个副千户,但这类地头蛇狡兔三窟,使其放松警惕之后,再一锅端,将涉案的人连根拔起的确是比较省事。
他最奇怪的是,祁苏为何能提前知晓有人会在扬州使手段。
商会的消息互通八达,那也是他逐条筛选了再呈给祁苏的,看了公子果然比他想的还要厉害啊。
“公子,姓武的是京官,届时要不要知会京府尹一声。”徐翁已然想到了后续,抓了之后,按着祁苏的性子,一般是发配往京府尹,依法例判刑罪,当然,若是心狠,发往京畿营,那此人和他的家眷便当真不会再有活路。
京府尹。
祁苏蓦地想起在酒楼里武兰桂看向楚娆的眼神,睁开双眸时眸色冷冽,“直接通知京畿营。”
徐翁略微惊讶,很快敛眸应下,“好。”
徐翁又请教了一些商会日常的事物,正准备提脚走。
门外恰巧传来悦耳的一道女声,一听便是夫人的嗓音,“祁苏,你们聊好了没呀?”
第85章
楚娆站着院子里来回张望着踱步, 以往这个时辰她本来也是该在书房里的,但徐翁有事商谈,她自然是让出位置,不打扰他们讲正事。
然而, 等她用完午膳回来, 房门还紧闭着, 不知是发生了什么大事,需要谈这么许久。
四九奉完茶, 踮着脚从门口走出,被楚娆正好给堵在半道。
“哎, 四九, 他们在里面讨论什么呢。”
四九垂着头低声道:“夫人, 小的哪里知啊, 不过好像是说到了扬州铺子被关的事。”
“扬州的铺子都被关了?”
“是吧, 反正公子自有打算, 夫人您不必着急。”
楚娆兀自思忖,她整日呆在宅子里, 都不知道扬州的境况,要不要书信给爹娘问问?不行,她不想让爹娘担心, 可这么大的事, 祁苏为何从来都没与她提过呢。
挥退了四九,楚娆站在书房门口,犹豫半响, 叩了房门,“祁苏,你们聊完了麽?”
不过一息,回应她的是门被打开的‘吱呀’声,白发的徐翁从里头走出。
楚娆笑了笑,道了声:“徐老好。”
“嗯,夫人福安,老奴和公子已谈完了。”徐翁往后瞥了一眼,压下声音道:“夫人,公子似乎昨夜休息的不好,一直闭目养神,夫人的动作还请轻一点。”
“噢噢。”
楚娆低声连应了两声,轻声缓步地踮脚走进书房。
房内,祁苏果然阖着双眸,靠在圈椅里不动。
他容色清俊秀美,骨节如玉的手指张开半撑着额际,指尖抵着的眉心处微微拢起,绵长的呼吸声带着浅浅的鼻息。
静坐着都是翩翩如玉的佳公子,楚娆忍不住半趴在祁苏身前的桌子上,凑近地数他长密的眼睫。
一,二,三——
还没数过十,祁苏忽尔睁眸,楚娆吓了大跳,往后猛的一仰,后腰撞到了邻边的木质书架,疼的她‘嘶’的一声。
她揉了揉自己的腰,朝着祁苏道:“祁苏,你怎么总是不声不响的。”
祁苏的视线掠过她揉腰的手,却是没有停留,“睁眼为何要出声。”
楚娆腹诽了一句,退回自己在书房的座位。
这里的书房比广陵城的那间大的多,两张书案正对着摆在门的两侧,她现在每日来便是坐在祁苏对过的这张。
随意地翻开桌上书册一页,楚娆看了眼对面手上拿起账册的祁苏,试探道:“祁苏,你们方才在谈些什么呀,我听说扬州的铺子被封了,是么。”
祁苏闻言抬头,楚娆最怕他现在这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忙摆手解释,“我真的没在门口偷听,我是听别人说的。”
“下次徐老过来,你不必回避。”
“噢,好啊。”
楚娆听完这句话其实心里挺高兴,还美美地应了一声,可是想想不对啊,祁苏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她锲而不舍:“那是关了几间,是不是扬州出事了。”
“你爹娘不会有事。”
好吧,楚娆的确有担忧过自己爹娘,但她也确实想问问祁苏的铺子一事,可这般绕了半天,祁苏还是懒得跟她讲。
“不说就不说。”
祁苏听到这句气鼓鼓的话,看了楚娆一眼。
他不惯解释,也不知该从何说起,她性子单纯,就该只想些吃喝玩乐之事,楚家和林湛能护的她前十几年不涉险恶,往后这辈子,他定要楚娆活得都比以往还更要无忧。
收回视线,书房里重归沉默。
楚娆气性去的一向快,不久她就被蒙书里的学问给愁的咬起了笔杆子。
之前在晋城,她与祁苏说想学外邦话。
当时说的时候是一时兴起,但祁苏总能记得她的每一句,所以回来之后,祁苏就给了她两本对照着学的蒙书。
让她每日按照写有外邦话的那本描摹字体,等全部背出来了,素日的交谈就应当不再成问题。
楚娆不想教祁苏看扁,当即应下,还说了颇多的豪言壮语。奈何她天生对学问这一块并不擅长,祁苏出门不在那么久,没人盯着,她虽然也背,但页数一直迟迟停留在第五张,进行不下去。
实在是觉得无聊,楚娆撑着下巴偶尔看看书,再抬头偷瞄祁苏,灵机一动。
她小手捧着书册,‘蹬——蹬’走到祁苏面前,“祁苏,这个字,笔划我怎么连不起来。”
祁苏执着账册的左手收势垂至腰封,右手提笔蘸墨,在摊开的素宣上写了一遍,“这般。”
“好的。”
才坐回位置半炷香不到,楚娆又拿了其中一本蒙书过去,“祁苏,这句话该怎么读呀,我舌头老是打转。”
于是,祁苏耐心地读了一遍给她听。
片刻之后,楚娆又去了,这次她什么都没带,“祁苏,你说你出去这么久了,回来要不要考考我。”
祁苏看了一眼木架上的铜壶滴漏,短短不到半个时辰,这是她跑过来的第三次。
明知她就是闲不住,找他消遣,祁苏还是不想拂了她的意。
“好,你要我考你什么。”
“唔。蒙书前五张纸上的,你都可以考。”楚娆得意道,前五页她背的可好了。
祁苏拢眉,他难得露出惊讶的神色, “这些日子,你竟只看了五张?”
“是啊。”
楚娆每日都背,但每每都是从第一页开始,背到第五页就背不动了。她还觉得自己的五页很是不错呢。
看祁苏不可置信的模样,楚娆心里很挫败,“那我回去再背多几页罢。”
折身往回走,楚娆身上的玲琅环佩在她一个转身之间也发出清脆的碰响,叮叮咚咚,本就睡得不好,祁苏此时更觉头疼。
他手长一揽,就将人勾在了自己膝腿上,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我考你。”
“哦。”楚娆侧坐在祁苏身上,大概也发现了自己腰间的响动,用手捂住小铃铛,“要不要我去拿一下蒙学书。”
祁苏手势未变,牢牢地将她固定在自己的身上,“不用,我背给你听。”
“……”
祁苏每背一句,楚娆就低头书写一句。
他单手拢在她的腰间,手似有若无地揉在她方才撞的后腰淤青之处,既舒服又带着一点酥痒,楚娆有些无来由的心猿意马。
不专注的后果,就是她也不知道自己写成了什么样子。
在报完第二十句的时候,祁苏停住。
他将账册一放,手扶上楚娆握着笔杆子的右手,视线穿过她的肩头看向白宣,从上至下,逐条批阅。
楚娆就仿佛回到了儿时,被女先生查纠察默书时候的情景,胆颤心惊地盯看着祁苏的笔尖。
“祁苏,这条我意思对了,算对吧。”
“祁苏,我这只错了一个字啊!”
“祁苏你下手轻点儿。”
‘漫长’的批改完毕,楚娆看着纸上的圈圈点点,瞬间泄了气,“祁苏,你真严格。”
祁苏放下紫毫,“我说过,你学得太晚。”
“就只会说。”楚娆哼唧了两声,“难道你任何事都会么,有什么了不起。”
“的确都会,只除了一件事。”
“什么事?”
楚娆忍不住凑过头问道,竟然还有事能难倒祁苏,或许她会的话,就能嘲笑他一番了!
祁苏此时已然重拿起账册,视线落回书页之上,闻言似是不经意的开口道,“你告诉我的不会,你忘了。”
因为没休息好,他的嗓音低沉,往下覆在楚娆的耳边,像极了那晚他在她身上时,沙哑的声线。
【祁苏,你根本不会,姆妈跟我说这事不疼的!你说,你是不是不会!】楚娆沉默半响,瞬时脸绯如红芍。
“我,我”她无话可说,兼着语无伦次,可是又想反击,于是不知哪里冒出了一句,“你,你不会,那你干嘛不学。”
“哦。”
祁苏侧头看向她,神态认真,“你又怎知我没学。”
这下,楚娆的耳边如烟花炸开,她红着脸使劲从祁苏怀里挣脱,跺了跺脚,“祁苏,你流。氓!”
女子扑哧扑哧地小跑跑开,裙尾翩跹,像是盛开的红杏。
祁苏放下书册,看着咋咋呼呼奔走出门的窈窕身影,冷淡的俊颜上,薄唇不自觉抿开一丝弧度,“终于清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