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在京府从元月到开春, 楚娆能坐马车去的地方都去遍了,现在则更喜欢呆在宅子里。
上次问起扬州铺子的事,只问到了一半,楚娆心里其实并不怎么踏实。
眼见着这几天徐翁来的更勤, 她心里愈加惴惴不安, 偏祁苏还总是一副闷着不想讲的模样, 多问几句就寻些由头来打发她,气人的很。
也不知道祁苏是不是有大事在瞒着她。
“紫烟, 你这次去广陵城,正好替我问问铺子事的吧。”
楚娆朝着正在理行囊的紫烟说道。
福源寺最近预备重新整修, 人手很是缺少, 紫烟得了消息, 就与楚娆告了假, 说想回去看看哪里帮得上忙。
京府这儿没什么要忙碌, 楚娆索性就准了她的年休。
“是, 奴婢定会细细打听。”紫烟收拾完,回头温声宽慰, “夫人,您不用太过忧虑,公子做事极有章法, 奴婢和四九这些年来虽都只是呆在祁家, 但隐约也能知道公子的能耐,绝不是我们想的那般普通的。”
“嗯,我知道。”但是再厉害聪明的人, 也有敌不过外力的时候。
反正一旦牵扯到祁苏,楚娆就好像会带着一万个担心,生怕好不容易得来的悠闲日子被打破。
她晃了下脑袋,不愿再作深想。
“对了紫烟,你在福源寺都住了五年了,有没有发现心尘大师有何不同呀。”楚娆是随口想问,她和心尘都重生而来 ,但心尘没告诉她,他是何时重生的,或许比她还早呢,她重生是因为前世枉死,那心尘呢。
紫烟摇摇头,“夫人,我只在福源寺呆了一年,没有五年的,心尘师父,也没甚不同。”
“一年?不会啊。”楚娆记得清楚,前世紫烟提起的时候,绝对是呆了五年。
紫烟低头笑笑,“嗯,本来老爷是要奴婢在寺里侍候公子五年的,但心尘大师似乎很不喜欢我,所以呆了一年,就被赶下山住了。”
“哦。”那可能是她记错了吧。
不知为何,楚娆听紫烟说这话时,感觉她的语气有些落寞。
紫烟背起行李,“夫人,奴婢要走了。”
“嗯,我送你去门口。”
紫烟推脱不得,只能由着她。
送完人,楚娆从门口回来,恰逢四九带着一帮工匠往旁边的院子里走。
“四九,这是要修什么?”
“公子说,把另一个院子重新休砌一下,夫人,小的先带人过去啊。”三月的天气最适合筑楼造路之类的事,所以这个时候工程一般是最多的。
楚娆之前学游水时修造的池塘,也大约是这个时候。
“嗯,你去吧。”
楚娆在房里午睡了一个时辰,如今紫烟不在,祁苏又和不知道哪个客人在厅堂里谈事,她闲的无聊,准备去看看工匠们修屋。
走到施工的院子,只看到有两个正在夯土的匠人。楚娆倚靠在门边,随意地探看,听两人聊的起劲。
“他也真不容易,重修屋楼有什么用,浪费银子不是。”
“那你就不懂了,修完再卖出去更贵啊,欠了那么多外债,不把房子卖个好价钱怎么行。”
楚娆仿佛听到了不得了的事,竖起耳朵,听得更加仔细。
“可怜他都不敢让夫人知道,怕娘子卷行李跑路,自己硬扛着呢,哎,这债主都逼上门来了。”
“谁说不是呢。”
听到此处,楚娆心里还哪有什么想不通的,她心下一凉,抬脚转身就走。
工匠甲听到脚步声,皱起眉头,“喂,你听到什么声音了?”
“没有啊。”工匠乙看了看四顾无人, “咱们继续说老王的事,后来呢,他夫人出走了没。”
跑回到屋内,楚娆急得团团转。
她知道了,祁苏这些日子,之前是关铺子,现在都要卖房子了,他还不跟她讲,真是又闷又傻!
偏巧紫烟前脚刚走,她连个能商量的人都没有。
楚娆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百宝箱翻出来,看了半天,值钱的也就祁苏送她的金珠子,其他的虽然是她的珍宝,但都不是财物,帮不上什么忙。
债务多到急着售卖屋房,楚娆都不敢深想。
不行,她一定要找祁苏说清楚,他把她想成何种人了,难道,她还会做出抛弃夫君,自己出走的事吗?
正厅堂里,祁苏坐在上首主座自顾摆棋,卓蔚则抱着手臂站在他身后,时不时对着站在下面说话的小厮翻个白眼。
“祁公子,方才我已将我家老爷的意思说的很明白,你扬州的铺子,都是我们这下令封的。”
小厮说的口干舌燥的,光武兰桂的身份,他都渲染了一大通,谁知对面的公子毫无反应,不说连口茶水都没讨到,现在都还站着呢。
最可气的是,他讲了半天,上首的男子连视线都没分给他片刻。
他替自家武老爷传话这些年,何时收到过这等待遇。
小厮心里不爽快,说话越发不客气,“我告诉你,这就是对你的警告。”
“哦,警告甚么。”
见男子终于出声,小厮以为他怕了,心里高兴,得意洋洋道:“警告你,我们副千户老爷有这样的能耐,你若是识相的,今日就让我带你的小娘子到我们老爷府上,不然明天带人来抓,那可就不好看了。”
祁苏眸中冷光一闪,果然,他们的谋算之中有楚娆。财帛事小,但关于她,他不许别人觊觎。
“滚出去。”
祁苏侧头睥向小厮,语气冷冽的能结成寒霜,卓蔚在一旁看的分明,他清楚公子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眼下显然是动了真火气。
“哦喝,你吃了豹子胆了!小娘子能在酒楼被我们老爷看上,那是她的——”小厮话说一半,变成一声惨叫。
卓蔚将他拎起来重重扔出门厅,落地嘎嘣的脆响,分明是肩膀的骨头都错位折断的声音。
“好,好,你们明天给我等着!”小厮忍着巨疼咬牙切齿,一瘸一拐地走出院子。
房檐的折角墙根处,楚娆脚一软,滑倒在地。
她知道祁苏不喜她偷听,这次也是真的只是想找他表明心迹。
哪知过来就听到了那句话,脚软得想走都走不了,只能听下去。
费了半天,原来不是祁苏欠债,而是因为她,祁苏给官家的人给坑害了,难怪祁苏不与她讲,肯定是怕她内疚。
祁苏今日是绝不会将她送出去的,但是明天呢,明天怎么办。
都怪她,好端端的,那次干嘛闹着跟出门,现在好了。
楚娆环臂,蹲坐在地上轻声哭了起来……
第87章
厅内, 卓蔚扔完武兰桂的小厮,哼了一声,才转过头去。
咦,怎么好似看到了夫人的身影, 可是干嘛蹲在墙角, 进来不就好了。
卓蔚没来得及细想, 坐在首座上的祁苏已然从袖袋里拿出一纸信封,“交与京畿营的孟兵头。”
“诶, 公子,夫人的表哥林湛不就是在京畿营的么?”卓蔚每每想起上次拦他时候的比试颇有些落人于后的意思, 他就不甘心, 时不时地想找林湛切磋, 但一直呆在宅子里, 他也没有机会, 这次不就正好。
“不必。”他不喜欢林湛见楚娆, 无论任何原因。
“是,公子。”
卓蔚接过来, 郑重地放在自己怀兜里,他一直呆在京府,有些事比四九紫烟知道的还要详尽, 尤其关于祁苏的身份。
姓武的也是在太没眼色, 竟敢觊觎夫人,他还是第一次见祁苏这么生气的。
方才见识了那个下人的丑恶嘴脸,可把卓蔚恶心坏了, 只能想些高兴的事来翻篇,蓦地就忆起来时路上的所见。
“公子,四九领着人过来,建的是什么呀?”卓蔚来之前就看到四九带着匠人往别院走,祁苏甚少来京府住,宅子大都跟新砌的一样,应当是没什么可修葺的。
祁苏一边收棋,一边淡淡道:“避暑。”
他说的简单,卓蔚只能靠自己看到的材料领会,“是给夫人建的夏日用的水机?”
水机是将凉水送至房檐顶部,再沿着梁外房脊沿落下来,不仅能降暑,水帘如雾还尤其漂亮,但耗资巨大,一般只有皇家的避暑山庄才有此等景观。
祁苏的宅子里空置屋室偏多,占地广,要建一个并非难事,但以往他从不在乎这些,除了是给夫人用,卓蔚也想不出其他缘由来。
算一算时间,还有两个多月入暑,此时搭建恰是正好。
果然。
“嗯。”
祁苏待旁人话并不多,将棋子收进棋瓮,起袖便往门外走。
“诶,公子,对了”
卓蔚挠挠头看着祁苏远走的背影,他才想起来,还没跟公子说夫人刚在门外的事呢,但是想想也没什么要紧,不说就不说了吧。
这边,楚娆踉踉跄跄地走回房里,桌上已经摆好了晚膳。都是些平日里最喜欢的吃食点心,但现下也觉得索然无味。
随意地拨动了两筷,楚娆叹了口气放下筷箸。
“夫人,是不是今天膳房做的不好?”暂时代替紫烟的小丫鬟小心地询问。
楚娆摇摇头,“没有,我吃不下。”
小丫鬟也不知道夫人今日怎么了,平日里眉眼笑的皆是弯弯的,便是受伤冬日那阵,都没这般失意。
“夫人,要不要奴婢给您备水沐浴?”
“嗯。”
祁苏在卧房内坐了一个时辰,手上执着书,余光却总是瞥向门边。
平日里,楚娆总比他先沐浴,也比他早一步躺上床榻,但今日,她还未回来。
问过膳房的丫鬟,她晚膳用的也不多,仿佛是很不高兴的样子。
难道,出什么事了?
祁苏脸色一凛,拂袖起身就要往外走。
这时候,门吱呀——一声打开,是楚娆垂着头走进。杏黄色的亵衣外拢着一件薄织披风,半干的头发披散在肩头,俏丽的小脸上还挂着水珠,羽睫一颤一颤地,浑身发抖。
祁苏皱眉,快步上前掣住她的手肘,“楚娆,你怎么了。”
楚娆摇摇头,收回手走至屏风,“没什么的。”
浓浓的带着鼻音的哽咽声语气,听的祁苏愈发疑惑,他跟在楚娆身后,将她的身子坂正朝向他。
大概是方才情急之下的语气太过冷冽,祁苏这次刻意压抑着情绪,轻缓问道:“到底怎么了。”
楚娆抬起头,水汪汪的大眼睛还蓄着水汽,鼻尖和眼圈都是红红的,像是一只淋了汤的惨兮兮的小兔子。
“我是是想家了。”
楚娆说完,生怕祁苏看出她的异样情绪,顺势就抱了上去。
枕在祁苏的胸口,她才没那么害怕,觉得自己有着落的感觉。
楚娆晓得,祁苏瞒着她这件事,一来是怕她内疚,二来,是不想她过不好这在祁家的最后一晚,所以她决定无论如何,都要等明日有人来抓她时再暴露心情,免得两个人都不痛快。
可方才在净室,她洗着洗着忍不住就哭了,眼睛比现在还要肿,生怕祁苏看出来,所以才磨蹭一段时间回来的晚。
祁苏搭在她腰上的手逐渐收紧,下颚抵着楚娆的脑袋,薄唇开阖,“你想回扬州,明日就可以,不必难过。 ”
“嗯我知道了。”楚娆忍着难受应了一声,和祁苏没多久的时辰呆,她不能总是哭哭啼啼的。
“祁苏,我困了,想睡觉。”
“好。”
祁苏将楚娆抱着塞进被窝,床上仍旧是分开两条软被,他习惯地将她放进里侧的那条。
楚娆拉住祁苏撤回的手袖,眼巴巴地盯着他道:“祁苏,你今天能不能早点睡,我不想一个人”
面对楚娆莫名的忧伤情绪,祁苏显然也是再也看不进任何书简,“好,我去熄灯。”
烛火一灭,两个人各自怀着心事,各盖着一条薄被。
自从那晚之后,他们两就一直这样‘分床’睡,哪怕现在天气渐暖,祁苏也没有叫人撤下去。
楚娆以往不觉得如何,但今晚,她特别想抱着他。
没有多余的犹豫,她掀开祁苏的被衾,小小的身子从自己的被窝挪到了祁苏的身侧,手环上他的腰际。
感受到祁苏的身子有刹那的僵硬,楚娆欲盖弥彰般地小声说了一句,“今晚好像有些凉了”
“嗯。”
“你困吗?”
“不困。”
楚娆将脸蹭在他的胸膛,“祁苏,你,能不能抱紧一点啊。”
“好。”
“祁苏,我们可不可以再试一次。”
“嗯。”
不对,祁苏猛的一震,不可置信地看向怀里的女子,“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再试一次,你不是说你学了么,我这次不怕疼了,你再试一试好不好。”
细弱蚊蝇的声音在祁苏耳畔不断放大,他胸口剧烈的起伏泄露了他快无法抑制的渴望。
这些日子以来,天晓得他忍得有多难受,隔着两床被衾,他还是能清晰地感知她在身侧的软绵,无数次,他都得起身去净室冲凉水来得清醒。
现在,她竟然主动开口。
然而,狂喜之下,祁苏的胸膛忽尔染上了一丝凉意,瞬间将他浑身的燥热,浇出半分清醒。
他侧身,微微推开两人之间的距离,面色沉敛,“楚娆,你先将话说清楚,发生了何事。”
楚娆的眼泪已然沾湿了祁苏的襟怀,她也知道骗不过,终于肯老老实实地大哭起来。
“祁苏,你你不用瞒我,其实我都知道了。明天,明天就有人来抓我走了”
明日?还有抓走。祁苏突然明白楚娆在说的事。
她怎么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