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还喜欢画画吗？”孟觉明又问她。
舒格有个同事小时候很喜欢画画，却被父母切断了梦想，后来她自己赚了钱就立刻去报了绘画课程，并且从基础学起。舒格以前也很喜欢画画，后来她一直欠钱，不仅没时间画画，更没机会重新找回梦想。那个已经成为插画师的同事曾鼓励她找回爱好，可每一次舒格算一算自己的存款，就立刻放弃这个念头。
都奔三的人了，就别折腾了。她是这样安慰自己的。
脸闷在抱枕里，舒格嗡声道：“不喜欢了。”
孟觉明直到现在还保留着舒格曾经的手稿，有的是自动铅笔画的，还有的是水性笔涂的，都在他以前的课本上，是她当时恶作剧留下的。前些天他又打印了她微博上早期的小黄.漫留存，一次不经意，他看见某个男主角的锁骨上有一颗蓝色的痣。
孟觉明也有一颗淡蓝色的痣在锁骨的位置上，那是他念初中和同学打闹时留下的蓝色中性笔的印记，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笔迹变成了一颗小小的痣。舒格说她从来没见过蓝色的痣，第一次看见时，她扒下孟觉明的衣领看了足足五分钟，那五分钟里，孟觉明紧张的连口水都不敢吞咽。
“其实你挺有天赋的，想象力很不错。”孟觉明说。
他从后视镜里看舒格，她又在玩手机了，似乎是在刷微博，手指很频繁地滑动。她懒懒地问他：“你是开车太累，需要说话提神吗？”
孟觉明坦诚道：“我们一直没机会好好聊聊天。”
舒格心想，那是因为你之前都在想别的事情。她转过身来看着孟觉明：“别聊我，行吗？”
“那你想聊什么？你对我的生活也不感兴趣。”
舒格抬眼看着孟觉明的侧脸，他下颌骨的线条比少年时期要锋利太多，肤色还是很白，可能跟他只在早上打球有关，这是个不爱晒太阳的人。他这句话说的也很苍白。
舒格兀自笑了一下：“我不问你，是因为我早就看过你的人生。姜芮学姐都一一帮你记录下来了。”
说完这句话后，舒格将耳机里的音量开到最大，又藏住脸，睡了。这次她是真的睡着了。
车很快在某个服务区停下来，孟觉明从后备箱里拿了条毯子给舒格盖上，又顺手拿了一些零食放在副驾。舒格丝毫没有察觉到这些动静，昨夜她睡得并不好，眼下着实犯困。
快到目的地时，路遇一个漫长的红灯，车停下来。孟觉明回头看舒格，她仍在熟睡。她睡觉的时候喜欢抓住自己的衣领，双手都抓着，护着胸口，呈一个保护自己的姿势。
三个小时的车程，舒格补了个好觉。她做了些零零碎碎的梦，醒来已经到了自家小区里。
孟觉明站在车外接电话，见舒格醒来，他挂了电话坐回到车上，问她：“醒了？”
舒格的脸上被衣料压出了红痕，鼻尖上有细密的汗滴。她呆坐在那里，定了定神后才说：“到多久了？怎么不叫醒我？”
孟觉明放下手机对她说：“三分钟而已。走吧，我送你上去。”
“不用了，你有事就去忙吧，这点东西我提得动。”舒格将他的毯子叠放好，下了车。
孟觉明还是坚持帮她把行李提上楼，进楼道的时候他说：“明天开始我要去外地一段时间。”
舒格玩着手机，“哦”了一声。孟觉明又说：“你一个人在家好好照顾自己。”
“你怎么跟我妈似的，我都多大的人了。”舒格不耐烦地走在了前面，很快就上了六楼。
舒格简单把家里清扫了一下，整个过程里孟觉明一直在阳台上打电话。他不断地讲一些行业内的术语，舒格基本上听不懂，只知道他应该是在忙自己创业的事情。
孟觉明挂了电话后，把车钥匙放在茶几上：“这个放在你这里，你有需要可以开。”
“我没什么要用车的地方。”热水烧开了，舒格给孟觉明倒了半杯水，又说，“要没事，你就早点回去休息吧，也累了半天了。”
孟觉明打量舒格，她倚靠在厨房外的推拉门上玩手机，捧着热水咬着杯壁一直看着手机屏幕笑。她随时随地都可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仿佛刚刚说话的人根本就不是她。
她用很明显的方式在赶客。
“那我就先走了，你好好休息。”片刻之后，孟觉明关门离开。
舒格将行李箱里的衣物整理出来，看见玄关上放着一包零食，是孟觉明刚刚跟行李一起拿上来的，原本打算在路上给她吃的。舒格又想，车钥匙给了自己，他的行李怎么办，她走到阳台上一看，孟觉明用备用钥匙开了车后备箱，拿出自己的行李走了。
孟觉明走路步子总是迈的很大，不一会儿就消失在道路尽头。舒格将他的车钥匙放进自己包里，找了睡衣去洗澡。刚刚在车上被他的毯子捂出了一身汗，她都忘了跟他吐槽。
洗完澡后没多久，两位外卖小哥前后脚来敲门。一次是麦当劳，另一次是送新鲜水果的。都是孟觉明给舒格买的。
舒格又收到孟觉明的微信——“水果等身体好了再吃，别贪凉。”
舒格大姨妈还没走，亏他还记得。咬着薯条，舒格将几份东西的价格相加，又多加了两百的油钱转账给了孟觉明。她怕他不收，特地转给他的支付宝，转完之后就把他的支付宝给拉黑了。
孟觉明很快发给她一串问号。舒格什么解释也没有，吹干了头发就一头栽到了床上。
舒格从小到大人缘都很好，因为她从来不会和任何人撕破脸。即便那天晚上她觉得自己的自尊心掉了一地，可当她再见到严子昂和方晴岚，她依然能跟他们友好自然地相处。现在的孟觉明于她而言，也不过是和严子昂、方晴岚一般的存在。
那个激烈的吻，她权当是还了他的自尊心，也为自己的出言不逊买单。两个人之间的牵绊使他们很难成为陌生人，那既然还要做朋友，舒格愿意找一种让两人都舒服的相处方式。她这个人，最不怕的就是配合别人演戏。
*
周一例会结束后，舒格被Lisa叫到了办公室里。舒格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某个品牌方高层换血，使他们一个案子受到牵连，进度停滞不前。
舒格趴在Lisa的办公桌上转着笔，叹口气：“那明天我走一趟吧，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Lisa给她倒了杯手磨咖啡，“新的品牌经理是个女的，明天你带着耿迪一起去。”
舒格比了个“OK”，又提条件：“那这边要是处理好了，下月初去西南拍TVC的肥差就给我好吗？”
“那可不是肥差。”Lisa拿纸巾擦掉杯口的口红印，看着舒格，“怎么，刚修完年假就想出去浪？”
舒格活动了一下颈椎，走到落地窗前看着楼下的车水马龙，说：“我没跟过外景，想去学习一下。领导，你都要升职了，也该提携提携小弟了吧。”
Lisa一直都知道舒格有野心，她自然是想提携她的。于是她说：“先把Cecilia这个案子处理好。”
第二天上午，舒格带着耿迪杀到了Cecilia的品牌部。对方新换的品牌经理摆明了想换供应商，所以绕着弯子挑毛病，例如对某项不可控数据吹毛求疵，又或者对舒格提超出合同范畴带人情性质的无理要求。最后，她直接不留情面地终止了合同。
整年的合同内容，舒格他们尚且只开展了两个月的工作量，还只收到第一个月的款项。如果骤然失去这个大客户，必定让Lisa眼前的升职路收到阻碍。舒格从出甲方公司开始，就始终保持沉默。
“你也太好脾气了吧，这种时候还要去舔。”回公司的路上，耿迪对舒格抱怨道。
舒格快速在工作笔记本上做记录，她哼笑一声：“她算是说话好听的，我曾经被爸爸们骂哭过。”
“合同都停了，还装孙子干嘛。”耿迪想起刚刚那个女人弯弯绕绕不给他们好脸色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
“第二个月的内容做出来还没铺，你跟她硬刚，尾款都要不回来。那大家的努力岂不是都白费了。”舒格咬着笔，又写了几句话，然后合上笔记本对耿迪说：“人前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很明显，她想换自己的乙方，想拿回扣，这人不是无缝的蛋。回头我再约她吃吃饭，咱们给她前任领导什么价格，照给她看她要不要，这事不是没有转机。”
“你别这样看着我，我也想清清白白的做项目，可现实就是这样。”舒格又拍了下耿迪的脑袋，“你看咱们那么多同事都往甲方跳，那是因为爸爸永远是爸爸。不跟她撕破脸，除了尽力挽救项目，咱们也得给自己留人脉，万一你哪天想跳Cecilia，维护好跟她的关系，她就是你的跳板。买卖不成仁义在。”
耿迪与舒格共事近一个月，也算了解她的行事作风，今天第一次正面跟甲方刚，却没想到舒格竟然会这么软。哪怕是面对那位女经理的出言不逊，她的嘴角也保持着最佳微笑弧度。他还是觉得心里不舒服，又说：“看她的样子，恐怕已经拿了回扣，换上自己的供应商了吧，大家都知道他们之前催的有多凶，这项目肯定不能停的。”
“这个项目不成，总还有下个项目可以合作，给她留个软柿子印象，再放点鱼饵过去，不怕她有不上钩的一天。”舒格说着话，收到刚刚那个公司AE发来的消息，她将手机扔到一边：“靠，还真让你说准了。”
可仅仅只过了十几秒钟，她就和颜悦色的给这位对接人打了电话过去：“亲爱的，晚上请你吃个便饭？我拿了我领导的卡，再一起去吹个头发？”
耿迪无语地看着舒格，在她挂了电话之后默默对她比了个大拇指。
孟觉明隔日收到孟觉音的微信，说收到一份快递，里面是他的车钥匙。他再次给舒格发了一串问号过去。
这次舒格回了。当时她正在忙着和Cecilia那边周旋项目尾款，直接给孟觉明发了语音——“车停你姐家楼下了。”
孟觉明听了三遍她这句话，死活在里面听不出半点情绪。
☆、23
舒格第二天晚上才约到Cecilia的对接人吃饭，事后她搭地铁去了Lisa家。Lisa这晚有应酬，她用备用钥匙开了门，借Lisa的浴缸舒舒服服泡了个澡。
从浴室出来后，舒格用自己的名义给刚刚碰面的对接人送了张面额不小的星礼卡，对方客套地说了一连串感谢的话，之后才收下卡。
耿迪收到舒格发来的微信截图，连回了三个“我靠”。这回他彻底相信了舒格的话。甲乙方之间，多的是千丝万缕的利益关系，纵使是甲方一个小小的对接人，也能得到免费喝半个月咖啡的小恩小惠。
耿迪问舒格：“既然是这样，你为什么不愿意跳到甲方？”
舒格看着开门进来的Lisa，急忙走过去抚稳她。舒格对耿迪说：“送钱的人不道德，可收钱的人心更慌。我是个贪财的，我做甲方一定会吃回扣，审计早晚查到我头上。”
Lisa在舒格挂电话之后笑道：“耿迪本来对你有点意思，现在肯定没了。”
舒格无所谓地说道：“小屁孩说我长得像他初恋。那我只好告诉他，你的初恋再美好，年纪大了也说不定变成我这样的。”
Lisa哈哈笑了几声，栽进沙发里趴着，又对舒格叹气：“Cecilia的案子彻底没戏了。”
舒格给她倒了杯柠檬茶递过去，“你先好好睡一觉，明天咱们再理理思路。”
“之前从你那边走的账没问题吧？”Lisa问舒格。她告诉舒格，前一个品牌经理是Cecilia投资方的人，这次他受牵连，马脚不能从她们这边露。投资方是凌驾在甲方之上的，她们仍然需要跟这个人维系好关系。
“放心，钱一直是从我闺蜜的账号直接转到他朋友那边的，即便出动审计，也查不到他头上。”舒格说。
Lisa点点下巴：“有你做副手真好。”
舒格冲她笑一下：“你离公司合伙人的位置只有一步之遥，咱们总算要混出个名堂了。这个节骨眼上我不会出差错。”
“辛苦你了。等这件事过去，放你去西南待一周，我记得你是有个小姐妹在琼城对吧？”
舒格打了个响指：“是，我就是想借出公差的机会去看看她。”
一周后，舒格通过Cecilia的对接人搭桥，Lisa又花了些心思，她们从新品牌经理那里拿到一个利润低于原案的SEO优化项目。组内同事抱怨连连，尤其是文案，纷纷表示不想做这种又low又繁琐的堆量类案子。
“咱们是小庙，有业务就不错了。”舒格趴在Lisa的办公桌唉声叹气。
Lisa签了她的报销单据，说：“实在不行分一些量外包出去，现在的大学生兼职，便宜又专业，都想赚快钱。”
舒格又叹了口气：“前一两个月我们还是先自己熟悉熟悉吧，我怕出什么纰漏。”
“你心细，案子交给你我放心。”Lisa说着话走过去把百叶窗关上，“今天听上面的意思，我这回悬。你怎么想？”
“你上位我就留，你要想走，我也跟你。”舒格扯着Lisa办公桌上仙人球的刺，又说，“你别太感动。我这人格局有限，成不了大事，我就仰仗你。”
Lisa拿开舒格扯仙人球的手，拍了拍她的头：“你放心，姐姐有肉吃，绝不会让你只喝汤。”
*
天气短暂转暖后，霓城迎来一场连阴雨。整个城市沉浸在灰蒙蒙的烟雨中，舒格每天早上起床从阳台往外看，都觉得心情分外压抑。
何春蓉养在阳台上的花，有几盆到了花期，舒格拍照发到一家三口群里，舒沛文立刻给她点赞。
舒格干脆跟他们视频，说自己要去琼城出差的事情。话说到一半，孟觉明打来电话，他回了霓城，想来找舒格。
舒格想了想，约孟觉明在家附近的商场里碰面。
孟觉明到的比舒格晚，他来得时候舒格正在苹果体验店里玩iPad。舒格拿着笔在Procreate里画画，凭着记忆，略微生涩地画了个日系人物头像线稿，发觉孟觉明靠近后，她用橡皮擦功能将线条快速擦抹干净。
“画什么呢？”孟觉明站定后问她。
舒格放下笔，“好奇玩玩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