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孩童的心里简直要悲伤死了,可他又是男子汉,不能问,只能忍着。
付晚晚卖完验孕棒,便把它放到了包里,转身看到黄卫明一丝不苟地坐着等她,有点好笑,走到他面前,笑道:“走吧,小英雄。”
黄卫明竟然有点委屈,不言不语地起来,被付晚晚牵着,走了出去。
付晚晚问他要不要去游乐场,他只是摇头。
付晚晚想,他刚刚吃饭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忽然间转了性?忽然福至心灵,黄卫明的父亲现在就住在江城,他又娶了妻子,生了孩子,从此不管黄卫明了。
付晚晚只当黄卫明想起了他的父亲,便低下身子,把自己和黄卫明放到同一高度,问他:“想爸爸了?”
黄卫明不意付老师竟然问这种问题,他爸抛子弃母,出去十几年,从来没回过家,也没往家里寄过一分钱,他的消息,都要靠同村人回家,才能知道一二。
这种人,黄卫明早就在心里和他一刀两断了,什么爸爸,我只要奶奶就好了!
黄卫明分明是担心付晚晚的身体,却被付晚晚误会成了想爸爸,他简直比刚刚还要难过。
付晚晚没能弄懂黄卫明的心事,她以前从来不在意别人的想法,现在却很想钻到黄卫明的肚子里看看,这孩子到底在想什么,怎么不能好好和老师说呢?
付晚晚和黄卫明两人都蔫蔫的,搭上了回淮凌镇的汽车。
一路上黄卫明不说话,付晚晚也找不到话题。她本来担心自己再次晕车,但许是吃了东西的缘故,她没再晕车。
不晕车,连不说话的借口都找不到了。
付晚晚很是无奈,她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讨好”一个小朋友。
对付晚晚来说,从来都是被人奉承她,哪有她要讨好别人的时候。
真是世殊时异,翻天覆地啊。
熬到了下车,付晚晚终于忍不住了——这三个小时她都如坐针毡。
付晚晚要送黄卫明到村口,她牵着黄卫明,黄卫明也不给她牵,自己在前面走。
付晚晚说:“你到底怎么啦?”
她拦住黄卫明,蹲在他面前,几乎用尽了这一生的耐心,在这之前,付晚晚从来没想过,在并非撒娇耍赖的情况下,她会这么对待一个人。
听付晚晚这么问,黄卫明一下子受不了了,他扁着嘴道:“老师,你是不是得了重病……”
黄卫明这么说的时候带了点哭腔,脸蛋严肃得好像付晚晚马上就要去世了似的。
付晚晚哭笑不得,她努力回想,是怎么让这个孩子有了她会死的错觉,是了,一定是去药店的时候,他要黄卫明坐在门口等她。
傻孩子,老师要买的东西,怎么好意思让你听到?
只是心里却被一种感动涨满,又是好笑又是无奈,说道:“黄卫明,老师不会死的。”
黄卫明还是不怎么信,问:“真的?”
“真的。”付晚晚坚定地说。
“那老师能不能告诉我,你买的是什么药,你哪里不舒服?”
付晚晚想,这还真不能告诉你。眼珠一转,已经想到怎么编理由了。她说:“老师是去买晕车药,你看,老师回来坐车到时候,一点都不晕啦。”
黄卫明警惕心很强,接着问:“那药呢,我想看看。”
付晚晚摸着他的脑袋说:“都吃了,哪还有什么药。”
黄卫明半信半疑,但既然付晚晚说她没有得绝症,黄卫明也愿意往好的方向想。
付晚晚见他终于有点活气,心里放了心,把他送到村口自己就打算回镇上,转身的时候,黄卫明说:“老师,你在这里没亲人,但你不要怕,我和奶奶就是你的亲人。”
说完,好像不好意思似的,不等付晚晚转回头来,自己飞快地跑了。
付晚晚看着黄卫明小小的身影跑远了,心里有种难言的感动。
她向来冷漠,亲情爱情友情都如是。如今,却被一个小小孩童感动,她心里本来没有冰川,却也不得不融化。
付晚晚回到宿舍,已经很累了。她是一个很懒的人,到淮凌镇之后也没怎么出过镇子,如今为了确定自己有没有怀孕,来回做汽车,把自己颠簸得都快散架了。
简单洗漱之后,付晚晚躺在单人床上,她知道自己应该去试验自己是否怀孕,但心中似乎总有一个声音告诉她,不要去。
她一向是什么都不怕的,但人命关天,在生命面前,付晚晚也不得不生出一丝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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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长安将槟城翻过来都没有找到付晚晚的一根头发,付晚晚出走一个多月了,他却什么都找不到,陆长安在这一生中,第一次生出挫败之感。
他想念付晚晚,同时也疑心自己是否能够找到她,找到她之后,能否挽回她的芳心。
陆长安一向是个行动派,但事关付晚晚,他自己都觉得,有点不认识自己了。
一周前,有消息说付晚晚到了兰城,陆长安不远千里北上寻找,却再无消息。
“盛世长安”收购“青峰影视”的计划仍在进行,陆长安是总裁,但手下能人众多,他抽身去找付晚晚,对公司并没有造成影响。
在付晚晚出走三个月后,陆长安终于得到消息,付晚晚身处南方江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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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晚晚胖了,她知道这并不是寻常的发胖,她胖起来的地方只有腹部。
其实她很清楚,她并不是发胖,只是怀孕三个月,有点显怀而已。
那天晚上,当她看到验孕棒上的两条杠时,她就知道,怀孕了。
付晚晚一开始有点不知所措,想,只有那一次忘记吃药,怎么会这么准呢?
付晚晚并不怨艾,也从来没想过打胎,她并不信奉任何宗教,只是觉得,顺其自然,我不主动要孩子,可孩子既然选择了我,那我也不会拒绝。
她不知道如果换做没有出走之前,她会不会是这般想法。只是出走之后,来到淮凌镇做老师,朝夕同小学生相处,心里对小孩的好感,确实有所增加。
尤其是确定自己怀孕后,她看黄卫明,常常想,我的小孩长大了,会不会也如他这般,嘴巴甜甜的,惹人喜欢。
在不知所措与淡淡的甜蜜中,到了十二月末,这一年走到了终点。
有时付晚晚也会想,她在这一年中的经历,要远远比以前加一起还要丰富,拍电影,到乡下当老师,如今又怀孕。
她好像童年还没有过完,孩子已经悄然降临,告诉她,你要当妈妈了。
妈妈么,也挺好的,付晚晚天真地想,以后可以和他或她一起玩。
十二月的最后一天,天气异常的阴沉,昨天已经下过一场小雨,空气冰冷入骨。
付晚晚是北方人,冬天十二月从来都是下雪的,如今见到下雨,别有一番趣味,只是冷,太冷了。
明天就是元旦,学生们有三天假放,今天一个一个的,脸上都是喜悦。付晚晚也开明,最后一节课让大家开班会,玩起来,反正是最后一天了,她想让这些学生们,都用快乐迎接新的一年。
付晚晚和学生们一起玩起了击鼓传花,正闹着、乱着,忽然校长行色匆匆地敲门,进了教室。
校长四十多岁,戴眼镜,是个温和的中年女人,她打断付晚晚和学生们的游戏,对付晚晚说:“付老师,外面有人找你。”
付晚晚正拿着红领巾——这是击鼓传花的“花”,听到有人找,心里竟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来了,该来的,到底还是来了。
付晚晚将红领巾递给黄卫明,教他们接着玩,黄卫明似有所感,没有伸手去接。
付晚晚走出教室的时候,黄卫明大声喊:“老师,你还回来吗?”
付晚晚停下了脚步,没转身,也没回答,她回答不了。
校长让黄卫明安静,教他们先玩游戏,说老师一会儿就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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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长安没有想到他的晚晚,变成了这样。
付晚晚就站在她面前,她脸色苍白,还有点浮肿,眼下也是青色的,她好像比原来发胖了,但陆长安总觉得,她不像真实存在的,好像只要一阵风,就能把她吹跑。
再次离开自己。
校长把付晚晚带到后,识相地出去了。
这是一间没用的教室,屋内只剩下付晚晚和陆长安两人。
陆长安没说话,只是长久地看着付晚晚。
付晚晚倒是坦然,在被陆长安盯了好一阵之后,说道:“喂,能不能不走?”
什么?不走?她这话没有主语,陆长安一时分不清她说的是“我能不能不走?”,还是“你能不能不走?”
不过陆长安自认在付晚晚面前,是一向被忽视的,付晚晚问的应该是她能不能不走。
他摇摇头。
付晚晚认命似的说:“那好吧。”
心里想,我要违背对黄卫明的约定了。
如果此时付晚晚没有怀孕,她一定坚决要留在淮凌镇,她并不惧怕陆长安,大不了再闹一顿。
只是她怀孕了,淮凌镇的医疗水平着实堪忧,她想,回去,对我和孩子都好。
付晚晚始终觉得自己是自私的,在守信和自己的健康之中,她选择了后者。
只是要对不起黄卫明了。
“你等着,我回去一下。”
付晚晚说着,要转身出门。
陆长安却比她还快,眨眼间已经堵在门口,就那么站着,拦住付晚晚的去路。
“你放心,我不跑,我去和学生道别。”付晚晚看着陆长安的眼睛,说得非常真诚。
“我和你一起去。”陆长安说。
付晚晚无奈:“随便。”
付晚晚回到了教室,陆长安亦步亦趋地跟着她,付晚晚进了教室,他就站在门口,眼睛始终不离付晚晚。
教室里本来吵闹的,付晚晚一回来,立刻就安静下来,付晚晚对着所有同学笑,挨个看他们。
总共只有十几个人,付晚晚很想把他们都记住,看完了,她走到黄卫明的座位上。
黄卫明桌上摆着语文课本,不和其他学生玩闹,独自看书。
“怎么不玩了?”
付晚晚问,随后照例把手放到黄卫明头上,想摸摸他的头发。
却被黄卫明躲开了。
这是黄卫明第一次躲避老师的抚摸。
他看着门口站着的男人,那个男人很高大,穿西装,很威严的样子。黄卫明想,就是他,要把我的老师带走。
付晚晚忽然不想走了,她抬着落空的手,内心天人交战,她始终相信,自己如果作上一作,闹上一闹,陆长安决计不敢强行带她走。
只是、只是,我已经不是一个人了啊。
付晚晚好像在这三个月中,一下子长大了。她颇觉无奈,也理解了一些“大人”的艰辛。
陆长安见她犹豫,直接从门口处走进来,站到她后面,双手放在付晚晚肩上。
黄卫明眼中敌意更盛。
付晚晚不想见此,她拍了拍陆长安落在自己肩上的手,轻声道:“走吧。”
眼睛却是看着黄卫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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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去之后,陆长安对付晚晚说:“你要是舍不得,我可以资助那名学生。”
付晚晚停住了脚步:“如果我要留下呢?”
“那我和你一起留下。”陆长安眼神坚定。
付晚晚知道他说的不是假话,陆长安这个人,一向言出必行。
付晚晚想了想,说:“不必了,最后结果总是要走的,我也不能让我的孩子,在这儿呆一辈子。——只是你不必资助他,我想他并不想受你的恩。”
付晚晚说完这话,自己先走了。陆长安也赶忙跟上,他虽然心中疑惑,却也不敢拿“我的孩子”这话问付晚晚。
找回付晚晚,对他来说,已经是失而复得的喜悦,他怕这一句话,再问得付晚晚难过。
毕竟他们吵架就是因为这个。
陆长安想,我真是怕了她了。
陆长安是坐自家的直升飞机来的,付晚晚见到飞机,好笑道:“你这样子,真像是来抓人。”
陆长安想,我确实不介意抓你回去,只是不忍心。
上了飞机,付晚晚把自己用毯子裹好,躺下,闭眼休息,舒服得像一只懒猫。
陆长安坐在她旁边,贡献出一条腿作为枕头,给她枕着。
他看着付晚晚憔悴的脸色,和甜甜的睡颜,心里五味杂陈。
找到她之前,陆长安设计过多种再相见的场景,无数次在梦里,把付晚晚抓回去狠狠疼爱。
但真的找到了她,却是和多年好友想见一般,彼此除了默契还是默契,连很多废话都不必说。
什么我找你好辛苦,你为什么要跑,你知不知道我多么想你,你过得可好?为什么你看着比以前胖了,脸色却更憔悴?你不知我心疼你吗?
——这种话,陆长安在心里说了多少遍,可事实是,他什么都不必说。
在付晚晚面前,煽情没有必要,她不会被打动;关心的话也可免了,她最不喜欢虚浮。
是以陆长安只是伸手,用拇指抚摸付晚晚的眼角眉梢,她没有皱眉,陆长安却徒然地想让她眉眼更顺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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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飞到槟城,不过一个小时,付晚晚醒过来还有些迷糊,就被陆长安抱着,下了飞机。
来接机的是陆长安的全能秘书李景宗,该看的看,不该看的坚决不看。
他充当司机,问陆先生去哪。
陆长安说:“医院。”
付晚晚在他怀里说:“我要睡觉!”
陆长安说:“你现在就可以睡。”
“我要回家睡觉。”
陆长安眼睛放出光芒:“好,去完医院就回家。”
“家”这个字,被他说得极重。
付晚晚小时候得过阑尾炎,对医院很没有好印象。她确定自己怀孕,都是自己去药店买验孕棒,而不是去医院好好检查。
她不喜欢医院,陆长安也知道,很少带付晚晚去医院,多半是叫家庭医生陈枫过来。
但今天陆长安却十分坚决,完全不听付晚晚的话。
付晚晚想,随便吧,反正自己都和他回来了,以后孩子还要生呢,现在去医院就当提前演习了。
到了医院,自然都是绿色通道,付晚晚像个娃娃似的,被各个白衣天使们摆出种种姿势。
付晚晚,每当这时,就特别屈辱,她心一横,直把自己想想成是个死物,不在乎尊严。
医生都到下班的时间了,付晚晚才被□□完,全须全尾地被两个白衣天使扶着,坐到陆长安旁边。
那位戴眼镜的男医生笑得眼睛都快合在一起,他拿着化验单,对陆长安说:“陆先生,太太已经怀孕十三周了。”
付晚晚想,嗯,我知道啊,这还用你告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