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关流露出惧色,睨了他一眼,低垂下了头,呢喃道:“听你的就是。”
她的婉巧乖顺极大地愉悦了余思远,翻身将她压到身下,适着刚才的余韵又入云雨。
弦合领着落盏在外面东转西拐,费了大周折才找到这里。
她将门踹开,气恼地腹诽:可真是够隐蔽的,还知道自己干的不是好事,见不得人啊。
这一院护院甚是警惕,听得声响忙乌压压地围上来,面色不善地挡住她的去路。弦合执剑,冷冽道:“都给我让开。”
护院寸步不让,倒看了看她的装束,勉强客气道:“这是朝中大人的别苑,这位夫人还请自持身份,快快离去吧。”
弦合迎着刀锋,怒目相视,双方正僵持着,初七从角落里冒出来,心想这是什么地方啊,跟这个人客气什么,刚想指挥护院将擅闯者扔出去,一瞬看见了弦合的脸。
他忙跑上来,斥退了护院,陪着笑道:“姑娘,啊不,君夫人怎么来了?”
弦合恨恨地瞥了一眼初七,心想一个心怀叵测的徐年还在那放着,这又添一个助纣为虐的,早晚有一天把他们都收拾了。
既然初七在这儿,余思远定然也在,她压抑着怒气,大步往后院去,吓得初七紧随其后,舌头打着颤道:“姑娘,这可不是你能闯的地方……”
转过一道小径,后院正居厢房大门紧闭,弦合止住了步,怕自己这样闯进去看见什么不该看的,气鼓鼓地看了眼初七,道:“你进去,我就在这等着。”
初七得令,连滚带爬地推门进去,屋中还响着靡靡的喘息低吟,他也顾不得回避了,在幔帐外哭丧着脸道:“公子……您快出去看看吧,这……找上门来了。”
余思远一惊,忙从琴关身上下来,琴关被折腾得奄奄一息、花残粉落,怯怯地拿被衾裹住自己:“你夫人找上门来了?”
余思远直觉不可能,拿过外袍草草穿上,拂开幔帐出来,没好气地掠了一眼初七:“谁来了?”
初七顾略地看了看幔帐,凑近他,低声道:“三姑娘,您快出去看看吧。”
余思远脸色大变,返身掀开幔帐,找了幂离出来扔给琴关,冷声道:“把你的脸捂好了。”琴关颤颤巍巍地将幂离拾起,不顾身上一片狼藉,哆嗦着先戴在了头上。
弦合拿着把剑杀气腾腾地在外面绕了几圈,心想是什么样的小妖精把兄长迷得魔障了,连夫人来了都不去接,连家都不大回了。可转念又一想,这关了人家妖精什么事,都是他自己行事不端,过了几天好日子就开始作天作地。
怒气正达到了顶峰,余思远推门出来了,边走边系腰带,冷不防面前寒光一烁,长剑薄刃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抬头看了一眼杀气凛然的弦合,沉了沉,神色颇为淡定,又低下头去系腰带。
“你可真有出息,你夫人今天从靖州千里迢迢的过来,你不去接就算了,还编什么公务忙碌的瞎话跑来厮混,我怎么有你这样的哥哥。”
余思远将腰带扣上,又开始整衣襟,不时歪头看一眼脖子上的剑:“小心剑,这是开了刃的。”
他这淡定而不知羞耻的模样让弦合愈加怒意烹沸,刚想破口大骂,却见余思远抬头,神色清冷地问:“谁跟你说的?”
弦合一滞,心想可不要连累了文寅之和嫂嫂,在心头略转了转,道:“不是谁跟我说,是你编这瞎话太拙劣了,我天天跟临羡在一块儿,怎会不知你是否公务繁忙?”
这才是瞎话,江叡鲜少在她面前提及政务。
余思远却不疑有他,咬了咬牙,冷涔涔道:“江叡。早就料到他会出卖我。”
出卖?合着这里头还有江叡的事?弦合恨恨地想,晚上回去非找他算账。
她暂且将这些放到一边,将剑也扔到了一边,拽着余思远的耳朵大喊:“你新任太守,朝中本已有人不服,说你是靠裙带爬上来,言语中诸多轻慢。这个时候你就该修身养性,低调为人,怎么能这样明目张胆地寻花问柳!若是让人以此做文章,你的清誉名声都将毁于一旦,你到底知不知道!”
余思远不知道他的清誉名声能不能毁于一旦,只知道自己的耳朵快被这丫头震聋了。
第62章
他后退了几步,抬手告饶道:“行,我错了,别喊了,本来没多少人知道的事,让你这么一喊非得闹得人尽皆知不可。”
弦合冷眼看他,嘴上说着错了,可形容散漫,语气疏淡,全然没有认错的觉悟。
她弯身将剑拾起来,紧摁着剑柄上凸起的抚琴舞鹤纹络,咬牙瞪他,脸憋得通红。余思远看她这模样,不知为何,心情蓦然畅快了许多,仿佛自她和江叡成亲往后,就再也没有这般开怀高兴过了。
他靠近弦合,垂荫下两人身影相叠,挨得十分近,他放缓了声音道:“我自有分寸,不会惹出大乱子的。再说了,我可是你哥哥,不兴这么随便拿剑指着我。”
身侧沉默片刻,弦合仰头看他:“我今日见嫂嫂待如圭甚好,家中爵位甚至将来都是如圭的,你就不觉得自己亏欠了嫂嫂吗?”
余思远眼中幽光明惑,凝睇着她一眨不眨,半晌无言。
过了许久,才道:“我有分寸,会补偿她的。”
说完,他虚扶了一下弦合,望向墙檐之外飘着鹅毛大雪的灰蒙蒙天空,宛若喟叹道:“我送你回去,眼下正是多事之秋,你还是少出门吧。”
她气势汹汹而来,本以为能让兄长浪子回头,可最终发现,自己根本说服不了他。他待她看似亲近,其实好像在两人之间筑起了一道无形冰墙,她再也不能像过去那样去左右他的想法,干涉他的决定了。
垂头丧气地回了魏侯府邸,心情很是郁郁。苑中梅英疏淡,冰澌溶泄,连琼云楼都隐没在浩瀚冰雪的素裹之下,借着暮色交融,只可见一片寡淡的白。
回到屋中,熏龙烧得正旺,梨花焚香浑浊着热雾一同袭来,扑在面上化作热莹莹的汗珠。她颓丧地将披风脱下,坐在南窗下望着雪景发愣,连晚饭都没吃。
江叡戌时才回来,深黑凤雉长毛大氅上落了些许雪花,连头上都是银霜斑驳,他眉眼弯弯含笑,饶有兴致地凑到弦合身边,道:“听说你今天去伯瑱那藏娇的金屋了?”
弦合冷淡地瞥了他一眼:“你是什么时候知道?”
江叡一怔,瞧着弦合神情,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正思忖这把火不会烧到他自己身上吧,听弦合怒戾道:“你不劝阻他就算了,竟还帮他瞒着我,你们好歹是总角之交,你怎么能由着他干这样的事?”
他望着澄澈美眸里炽炽燃烧的两簇火,突然觉得很不是滋味。
“他又不是个孩子,且现在掌一方军权,乃是封疆大吏,就算是我,也不方便去过多过问他的私事。”
江叡停顿了停顿,声音也不自觉冷了下来:“他只是你的哥哥,连你嫂子都不管的事,你操这些心干什么?”他越说越是愤忿,不禁口不择言:“你还是留着力气等哪天我寻花问柳了再去喊打喊杀吧。”
弦合定定地看他,霍然起身,一言不发地掀开幔帐往内室去了。
江叡攥紧了拳头,手背上青筋突兀,根根分明。他蓦得猛拍了下案几,将上面瓷盏茶瓯震得咣当响,揽袖起身,往外去了。
秦妈妈听得响动,赶过来,正见江叡一脸冷怒地大步出门,暗光流朔的玄衣上因动作幅度大而掀起道道懿纹。
几乎就是一阵风的功夫,他便走出了院子,秦妈妈留着个心眼,忙追出去看了看,见他顺着弯桥往前院去,方才舒了口气,迈着碎步要回去看看屋里那另一个祖宗。
暮色四合,屋中点了灯烛,绯红的光透过薄锦灯罩散出来,已失了刺目的妖艳,便如绯色细雾和缓柔软地铺展到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她进去时见弦合趴在榻上,双目散淡无光,像是在想着心事。
正琢磨着该如何劝慰,却听弦合陡然道:“我想将家中的秘密告诉临羡。”她所说的秘密就是指余思远的身世,也是因为这身世,令她惴惴不安,好像埋藏了一计毒种子,不知什么时候会破土冒出畸形丑陋的根叶。
也许在江叡的眼中,她表现的太过小题大做,陵州的世家勋卿多有沉溺于美色,内性不修的,也不见有什么妨碍,还不是照样平步青云。可人家是真正的世家勋卿,所拥有的也是自己祖上的勋爵,万一有个什么差池,也有宗族会鼎力相助。
兄长有什么?一个经不起推敲的勋爵身份,一群离心离德的宗族亲戚,自从她出面逼退父亲,其实已经是破釜沉舟、和家中划清界限了。虽然维持着表面的风平浪静,可大家都心知肚明,不管她和兄长在陵州如何沉沉浮浮,家中是不会再出手相助了。
他们根本失去了退路,如何能和人家比?
这一切江叡根本不知道。
秦妈妈怔了怔,神色突然凝重起来,她蹲下看弦合,道:“姑娘,你可得想清楚了。今日您与君侯因何而起争执,我在偏室听得清清楚楚。若是说出来,他便知道你们不是亲兄妹……”
弦合懵懂:“就算兄长不是我的亲哥哥,可他也是与临羡自幼相交,甚至两人一起历过生死劫难,哥哥还救过他呢,他总不会因为他不是我的亲哥哥而对他有两样吧。”
秦妈妈略显焦躁地睨了眼这个不开窍的,直言:“亲兄妹跟表兄妹是完全的两回事,亲兄妹是骨肉亲情,不管来往多密切,彼此多亲昵,落在外人眼里都是在伦理纲常之内,不悖理法。可若是表兄妹呢,你们就得避嫌,甚至稍稍走得近了些还会惹来猜忌。”
“猜忌?”弦合疑惑:“谁猜忌?”她低下头凝思了一会儿,忽然坐起来:“临羡……他会猜忌我们……”
这样想来,似乎方才的那一场争执也是因兄长而起,江叡话里话外是嫌她对兄长的关心太过,超出了该有的界限。
她突然感到惧怕……
从前她只担心哥哥的本来姓氏会给他惹祸,毕竟当年泰山公与自己的外祖父是劲敌,曾在陵州激战多年,泰山公因外祖父而折损了许多心腹大将,深恶憎恨之下,才杀了凌氏所有男丁还下令凌氏三代之内不得出仕。
可毕竟时移世易,魏地早已是江叡的天下,当年战乱时他还年幼,隔了一辈的仇怨到他身上也该淡了许多。
原本的危机其实已不算危机,更大、更严重的危机摆在眼前。
哪怕她和兄长坦坦荡荡,甚至哪怕他们还有着兄妹之名,两人今天都因他而谈崩了,若是……江叡希望她和兄长保持应有的界限,希望他们彼此疏远,她便要就此疏远兄长了吗?可若是不疏远他,江叡就会生气,就会与她吵架,她当真不想与他吵。方才看着他出门时她其实就已经后悔了,她为什么就不能温存些,柔软些,哄一哄他,或许他就不会那么生气了。
她辗转反侧了一夜,几乎彻夜未眠,等天蒙蒙亮时,想去前院看一看江叡,却听前边来报:楚侯黄悦挥军入境,已夺我云州三郡,君侯连夜整军,快马加鞭赶往云州。
弦合怔了怔:“连夜?”
回话的侍从道:“连夜,这会儿恐怕已到琼州了。”
落盏正巧从外面回来,抖了抖衣襟上沾染的碎雪,道:“我奉姑娘之命去太守府看了看,少夫人说大公子昨夜也随军走了。”
看来不是突发的行军,而是早有绸缪,难怪昨天兄长对她说,此时属多事之秋,没事不要出门。
他们早就计划着要去云州与黄悦一战,却瞒着她。
不……昨夜江叡来找她,或许就是想告诉她这件事。可是她从他一进门就没给他好脸色,还因为兄长的事质问他,他心情不好说了几句荒唐话,她便拂袖而去不理他了。
他该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在封寒腊月的深夜里千里行军……
*
这席天蔽日的大雪总算是停了,一夜的行军,到如今依稀可见前方沐在积雪之下的巍峨城牗,余思远牵着缰绳策马到江叡身边,眺望远方,道:“总算到琼州了。离云州不足十里,总可以打黄悦一个措手不及。”
江叡凝着远方砖石垒砌的坚固城墙,白雪覆盖了陈旧与粗糙,显得隆重而华贵。这或许是一个好的征兆……
他点了点头,冲余思远道:“因是急行军,每隔三个时辰清点一遍人数,粮草要派精锐看护,不得大意。”
余思远凛正神色,抱拳道:“是,君侯。”
上将军顾长安从后面追上来,他已过天命之年,虽然多年厉兵秣马,锤炼出一身的钢筋铁骨,非常人所能及,但他这个年纪,对连夜的赶路已有些吃不消,加之天气严寒,眼窝下一片乌青,强撑着精神道:“臣在两个时辰前派人知会琼州太守,这会儿城中大概已做了安排,我们稍事修整,便可整军出战。”
江叡点头,执缰策马而入,他的身后是逶迤数里的精锐之师,魏地尚白,精盔铠甲皆是白色,乍一看去,几乎与山峦雪峰、银漠素野融为一体。
第63章
魏地才与大周修好,楚侯便不顾双方盟约贸然进犯,依江叡推测,黄悦应是从他与大周的竭力修好中看出了魏地的积弱颓势。
江叡之前就担心过,虽然在四面环敌之下,与大周修好是当前最佳策略,但这样难免会在势头上落于下乘。黄悦未必不知在强敌环伺下同一个名存实亡的朝廷维持着表面的和谐是委蛇之计,但他就是拒派质子,意图也是要向天下彰显大楚的煊赫威视。
所以,无论从士气还是声名上来看,此战他必须胜。
可大魏的建立本就先天不足,是当年江砚道趁着天下危局纠结了草莽立户,往后几次拓疆的战役也都多多少少含了幸运在里面,同本就出自大周正规精锐的楚地相比,不可同日而语。
且江砚道在列土封疆之后的十几年里,几乎将全部精力耗于内斗,虽然如今山越平定,但积弊已久,即便休养生息,也难以在短时间内恢复元气。
所以江叡要在高度机密的条件下,深夜行军,打黄悦一个措手不及。
这是当前势力不足的情况下最优的方略,以速取胜,可以掩盖自身的弱势。
进入琼州后,他下令三军修整,六个时辰后开拔。
琼州算不得富裕,街衢之上鳞次的屋舍都显得破旧,但好歹齐整,顺着巷道向前延展,在朝曦中平和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