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我以乱臣——若兰之华
时间:2019-05-14 08:01:36

  难怪这屏风上的仕女们一眼扫去, 长相身姿都极相似,却又有微妙的不同。换言之, 那邪祟之所以选中她们做目标, 都是因为她们长得像“某个人”。而这个人, 应该就是他要拼凑的那个人像了。
  可毕竟只是“长得像”,而不是“长得一样”,所以那邪祟便集取众人之精华, 把这些受害女子的五官、四肢等各部件进行重组,拼接出他心目中的女子模样。
  一句话,丧心病狂、丧尽天良。
  然而, 这并不是最可怕的。
  更可怕的是,他还是个强迫症。
  拼凑出一张脸还不够吗?为何连耳后的那颗痣也要拼上去??
  须知为了小小一颗痣,还是一颗外人根本看不到的痣,就要害一个人,扒一张皮。简直已经不能简单的用什么“灭绝人伦”、“惨无人道”之类的词来形容他了。
  夭夭虽不知菖兰郡主耳后那颗红痣究竟有何与众不同之处,更不知这等私密之处是如何被一个邪物给盯上了,可从那白衣人闪闪发亮的眼睛中,她几乎可以十分笃定——菖兰郡主这副躯壳应该就是他要扒掉的最后一张皮。
  等贴上那颗痣,他的拼像大业即可宣布大功告成。
  “你很幸运。”
  白衣人似笑非笑的望着她,轻轻叹息一声。竟有几分扼腕的意味。
  夭夭简直要被这人奇葩的三观气吐血。
  难不成,能被他盯上、等着被他扒皮是一种极幸福美好的事?自己还得感激涕零他的“青睐”与“眷顾”?
  “相思蛊下,了无生魂。”
  “你中了蛊还能活下来,的确……很幸运……”
  原来指的是她中蛊之事。夭夭倒是一怔。
  “据我说知,这世上只有穆氏的「无情诀」能破相思蛊。”
  提起“穆氏”二字,他双瞳冷凝了一瞬,带着股淡淡的厌恶,目光有意无意的往穆玄身上飘了几下。
  “不过,那一族自视颇高,又规矩严苛,断断不可能把无情诀用在外人身上。”
  “为驱这一蛊,付出了不少代价吧。”
  他语气里已夹杂了些许探究、玩味和讽刺的味道。
  夭夭感觉自己像是遗漏了什么重要东西,下意识低头去看穆玄。后者唇线紧抿成一条,不知何时又昏迷了过去,俊面上布满细密汗珠。
  “不必看了。”
  “他蛊毒发作,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
  白衣男悠悠然道。
  蛊毒?!
  夭夭脑中嗡得一声,如被兜头倒了盆冰水,倒灌入顶的那股血流倏地又退了回去。她怎么从未听说穆玄中蛊之事!!
  还有解毒的事,她虽主动致谢了,穆玄却是云淡风轻的一笔带过,提都没提过程。她以为穆氏一族术法高深,驱个蛊解个毒什么的应该不在话下,便也没有多想。
  如今再看,这事儿恐怕没那么简单。
  更奇怪的是,穆玄既然中了蛊,为何没有用那个什么劳什子无情诀驱毒,反而被这蛊毒折磨成这般模样。
  白衣男似看穿她心中想法:“我这满池的相思花可不是摆设。他本就中了蛊,身上又带着伤,一吸入相思花香气,一触到沾了相思花毒性的潭水,自然会引得蛊毒发作。”
  “穆氏族中竟还有如此用情至深的子弟,倒着实出乎我的意料。”
  白衣男又感慨了一句,便正式结束话题:“放心。你们虽生无法相守,死后,我会让你们同穴而眠的。”
  夭夭:“……”
  虽说有些不合时宜,可这话真是怎么听着这么的别扭。
  “白雪凝琼貌,明珠点绛唇。”
  他微微偏过头,无限痴缠的望着石床上的“女子”,柔声道:“阿凝,我们很快就能见面了。我……等这一天很久了。”
  这温柔款款的话音一落,石室上方笼的那层黑雾忽然滚滚翻卷,掀起呜呜阴风。幸而夭夭扶着端方,身上又多了几分穆玄的重量,才没被这股扑面阴风掀翻到水里。
  邪祟也分很多等级,似这等心念一动便可操纵邪气的人,就算不是厉鬼,也是“凶鬼”级别了。
  等级越高,怨念越深。看来这位叫做“阿凝”的女子便是他执念所在。
  白衣男伸出根手指,往空中一指,一道腾腾黑雾立刻飞窜下来,钻入石床之中。
  夭夭不看还好,睁目一看,霎时又刷刷出了身冷汗。
  一个白纱飘飘的美人,似被傀儡线牵引一般,竟然从石床上慢慢站了起来。
  没错,是活色生香的美人,身材匀称,凹凸有致,而不是干瘪瘪的人皮。看来方才那股魔气便是钻进了皮囊里,做充气用。
  一眼望去,美人肌肤细腻如雪,清丽面容,蛾眉宛转,自有一种欺霜傲雪之美。
  站起来之后,美人又被牵引着转了个身,正对着那白衣男站着,巧笑倩兮,在石床散发的纯白灵光映照下,愈发美的惊心动魄,恍若九天仙子落凡尘。
  咦?
  也不知是不是在暗光中呆了太久,猛一见强光被恍得有些眼花,夭夭竟然觉得这美人的眉目隐约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但绞尽脑汁搜罗半晌,这点错觉却又如泥牛入海,摸不着一点踪迹。
  更重要的是,夭夭此刻实在无法淡定的欣赏这种美!
  要知道,这样一副完美无瑕的皮囊,可是用不同人的器官和部件组合起来的!若拼凑的零零碎碎、歪歪丑丑、满脸瘢痕也就算了,可怕之处就在于,这美人的五官与面皮浑然一体,连条没粘严实的裂缝都看不到。
  “阿凝……”
  看着自己的杰作,白衣男目光痴症,双瞳似化作一滩春水,温柔缱绻的唤了一声。伸出手,轻轻抚摸那美人的面部。
  美人嘴角微扬,水眸含笑,似在回应。
  白衣男修长的手指立刻颤抖起来。
  看着那美人嘴角笑意,夭夭的心也跟着颤了两下。
  按理说,此刻这美人身上的每一个部件的形状与形态,就是那些被害女子死前最后一刻的形态。若是耳朵、鼻子之类没有情绪的部件也就算了,可像眼睛、嘴唇这种能传达情绪的部位,濒死之时,尤其还是死于非命这种情况,难道不应该是惊恐惊惧或直接吓晕过去吗?为什么,为什么这张皮囊上的眼睛和嘴角都带着笑,而且不是表达某种负面情绪的狞笑,而是幸福而满足、春风化雨般的笑。
  “中了相思蛊的人,死前最后一刻,看到的都是他(她)深爱之人最好的模样,所以她们才会在幸福与满足中死去。”
  白衣人指尖停留在“阿凝”的嘴角,徐徐道,语调中不乏得意。
  “阿凝笑着的时候最好看,所以她们必须也是笑着的。”
  “笑着的时候,人的皮肤弹性才最好。”
  夭夭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这就是他用相思蛊害人的理由么,根本不是为了拆散或硬组姻缘,也不是为了什么操纵人心。她实在是想的太复杂了!
  他的目标简单而粗暴,只是想让被害者“笑着死”而已。除了利用相思蛊制造幻象,实在也想不出能达到这种效果的第二种死法了。
  可他要搜集的应是女子器官与部件,穆玄又为何会中了相思蛊呢?
  夭夭正想的出神,忽觉身体一轻,人已被一股巨大的吸力吸到半空,不受控制的朝石台方向移去。手中的端方也都直直掉落水中,溅起一丛浪花。
  被如此强烈的灵力一裹挟,夭夭头皮里似贯过一道闪电,霹雳啪啦炸裂开,又痛又麻,整个脑袋都似要炸开。
  “嗯?”
  白衣男忽讶然低呼一声。
  “有趣,有趣。”
  “竟也是副借来的躯壳。”
  “让我瞧瞧,你的魂魄究竟是什么样子!”
  他张开的五指猛然一收,夭夭直觉四面八方劈头盖脑涌来无数道强劲灵力,牢牢将她挤压在中间,压得她神经抽搐、骨骼都要变形。
  夭夭牙关咬的咯咯作响,痛苦嘶叫间,一道雪亮剑芒骤然从斜刺里刺来,击散聚集在她四周的灵力。
  她终于透出一口气,身体如断线的风筝般坠入水中。
  耳畔传来另一道粗重的喘息声。夭夭转眸一看,只见穆玄一手扶剑,单膝跪在水中,抹额和半束的乌发微微散乱,面上溅满水珠。此刻,正黑眸寒光烁烁的盯着前方。
  “百蛊噬心,还敢自爆灵力,好!很好!”
  白衣男笑吟吟望着持剑跪在水中的少年,语气里竟透着几分兴奋。
  “把你的手……拿开!”
  穆玄低吼一声,周身灵力又爆了一倍,纵身跃起,一剑刺向那白衣男正抚摸“阿凝”玉面的手掌,白衣男不得不撤手,操纵魔力与穆玄缠斗在一起,将石室搅得火花四溅,水浪翻卷。
  再这样下去,穆玄只怕会灵力耗尽,自爆身亡,夭夭望着依旧“站在”石床上的假阿凝,心念一动,忙从怀中掏出最后一沓符叶,刷刷画满符文后,朝阿凝身上撒去!
  
 
  第61章 阿凝
 
  穆玄低吼一声, 周身灵力又爆了一倍,纵身跃起, 一剑刺向那白衣男正抚摸“阿凝”玉面的手掌,白衣男不得不撤手, 操纵魔力与穆玄缠斗在一起,将石室搅得火花四溅,水浪翻卷。
  再这样下去,穆玄只怕会灵力耗尽,自爆身亡,夭夭望着依旧“站在”石床上的假阿凝,心念一动, 忙从怀中掏出最后一沓符叶,刷刷画满符文后,朝阿凝身上撒去!
  见“阿凝”被袭, 白衣人果然撤手往石台飞回,穆玄紧追其后, 剑锋刺向他左肋, 白衣人挂心阿凝, 只匆匆拿左掌去挡,不料穆玄剑招未满,中途却剑锋一转, 贴着他下颌扫去。
  白衣人猛一变色,继而勃然大怒,反掌击出一团黑色灵流, 另一手却操纵阴风扫开飞向阿凝的符叶。
  夭夭迅速结印,默念咒诀,催动符叶和白衣人周旋。趁着空隙,眼风往穆玄那边一扫,以为他会避开那道灵流攻击,谁料他竟视而不见、不闪不避,接着刚才那一招,剑尖乘势往上一挑,从那白衣男子的脸上挑下一张人皮!
  那灵流不偏不倚的击入穆玄胸口,穆玄喷出一口血,重重跌入水中。
  “穆玄!”
  夭夭脱口惊呼,险些十指撤去印结,可转念一想自己若再束手就擒,只怕他们再无生机,忍着悲痛用力往舌尖上一咬,默念另一段咒诀。
  那一片片被阴风吹的七零八乱的符叶仿佛受到某种召唤,瞬间灵力大爆,挺立起来,飞刀似的穿透阴风阻隔,刷刷击向那白衣人。
  “杀魂咒?”
  白衣人往后飘出一段,脸上假皮一掉,已变作一张阴柔秀美的脸,端的是螓首膏发,纤妍洁白,容貌艳丽更胜女子。
  他眉尖一挑,身形往前一错,探手捞起一片符叶,盯着叶片上的符文看了片刻,略意外的道:“你是公输家的人?”
  “呵,有趣。那一族,竟还没有被灭绝!”
  “只可惜了我那痴傻多情的妹妹。”
  他悠悠感叹,最后一句,似有些伤感之意。
  夭夭并不意外他会发觉,只是眼下走投无路,她也顾不上掩饰了。
  最坏的结果,不过是穆玄知晓真相,他们从此一刀两断老死不相往来就是了。这次也算是同生共死了一次,穆玄总不至于铁面无情的揭露她身份吧。
  就算真的揭了,她也是不怕的。
  左右阿爹阿娘和族人都已不再世上,她无家无亲,无依无靠的,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她只是,想要穆玄活下去罢了。
  想通此节,夭夭倒也释然了。也不去看穆玄什么反应,微阖双目,凝神施咒。舌尖血越流越多,口中血腥味也越来越重,符叶上溢出的灵力也越来越强。
  符叶急速飞旋,闪作一片炫目白光,白光迅速暴涨重叠,结成一片巨大的光阵,将那白衣人困在中间。
  白衣人一时之间倒脱不得身,满头乌发被灵力震得四散飞舞。渐渐的,额间竟显现出一抹火焰形的幽蓝标记。
  夭夭睁眸一望,一时呆住,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幽火标记。
  只有鬼族才有的幽火标记。
  这白衣人竟然不是普通的邪祟,而是纯正的鬼族。
  须知,普通邪祟乃人死后怨念太深不肯投胎转世而形成,怨气越深,修为越高,怨气消散,便会魂飞魄散。
  而鬼族却和人族一样,皆是天地运化而成,地位相等,只是一个生活在地上,一个生活在地下而已。两族以大地之眼为界,各自为序,向来井水不犯河水。
  鬼界自有鬼籍和鬼界的统治系统,似寻常怨气聚成的普通小鬼,根本没写在鬼籍内,最多就是在人间游荡,还没资格进入鬼界。
  夭夭暗想:“以前阿娘常说,鬼界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荒凉破败,它其实也是一个国家,街道比人间还要热闹,有很多人间都没有的稀罕宝贝。鬼界的王宫富丽繁华程度也丝毫不输人界。鬼族中人,男子阴柔修美,女子窈窕玲珑,比人间男女更俊更美。我只当阿娘是胡扯的,没想到今日竟真给碰上了。”
  可这白衣男身为鬼族人,竟然来人间作恶,也太不守规矩了!
  听阿娘说,昔日人族和鬼族也不是没交过战,只是两族一个占据太阳之势,一个独享阴月之精,总是各有胜败,因而才各退一步,订立互不侵犯盟约,并封住大地之眼,禁止互通。
  鬼族男子既然已经活生生站在她眼前了,什么“人族”、“鬼族”、“大地之眼”的传说应该也不是阿娘胡诌的吧……
  被几片符叶缠了那么久,白衣人似乎终于不耐烦了,双掌运力,石室上空盘旋的黑雾俱被他纳入掌中,化为两道强劲灵流,往左右击去。
  夭夭只觉一股呲呲作响的劲流挟着电滚雷劈之势迎面击来,心道不妙,欲收手闪避,谁知在水中盘坐太久,手脚都早已麻得没有知觉。电光火石间,端方银亮剑身忽出现在眼前,和那灵流相撞刺拉拉擦出一片火花。
  “咔嚓咔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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