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牙子这辈子哪里想过能有机会跟贝勒阿哥们一个盘子里夹菜,酒过三巡,就恨不得兜底把家当都捐出来。
胤禛还亲手给他写了块匾额,上头行云流水四个大字:惠泽乡里。
刘牙子叫人扛着这块匾昂首挺胸从知府衙门里出来,一个时辰内,三十万两白银送回了知府衙门。
消息传开,江南富庶,家底殷实的人不少,刘牙子门前的那块四贝勒亲书的匾额简直就像个大嘴巴子抽在了其他人脸上。
原先藏着掖着的也都豁出去了,没过几日,就筹措了一百二十万银子和上千斤的粮食。
有钱有粮,灾民们又没有进城闹事,扬州巡抚第一回知道这赈灾之事还能如此太平,对四贝勒爷佩服得五体投地。
年羹尧想着当日是情急之举,四贝勒爷亲笔手书祖祖辈辈悬在刘牙子的门前,真是辱没了四贝勒爷的名号,他想找几个人趁着夜黑把那匾额偷回来。
胤禛听了只是淡淡一笑:“随他去吧。”
若真是偷回来,刘牙子必定认为是旁人心生嫉妒,也不会善罢甘休,他这一辈子的光宗耀祖都系在那块匾额上了,哪能轻易叫人偷了。
年羹尧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年筠淼看着刘牙子每日喜滋滋地攀着梯子,拿他的脏手亲自擦拭门前的匾额,心里也不舒服,左思右想,她给年羹尧出了个主意。
年羹尧一听,当即就亲自去寻刘牙子。只是照着年筠淼说的,嘱咐了刘牙子几句。结果,他前脚刚回知府衙门,后脚刘牙子就找人敲锣打鼓地把匾额送了回来,说自己一人力量卑微,惠泽乡里四个字亏不能受。
扬州知府顺水推舟,就把匾额收下,挂在了知府衙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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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祥随着康熙爷几次下江南,松江府驻防营有几个老相识,钱粮到位,受损的堤坝也开始修复,赈灾的各项事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他便寻了个好天气抽空往松江府去了一趟。
年筠淼养了一只猫,叫团团。先前连着一个多月的阴雨天,把团团也憋够呛,好容易等来个天高云淡,团团在院子里撒开了花,上蹿下跳了一阵子,又眯着眼舒舒服服地趴在年筠淼身边晒太阳。
年筠淼低头抚摸着团团的小脑袋,低声笑道:“我要是穿越到你身上就好了,吃吃睡睡玩玩闹闹,比谁过得都舒服。”
胤祥不在,年羹尧有公务在身,胤禛一个人在亭子里看了会儿,正打算回屋去给皇上写折子,走到一半瞥见了年筠淼。
比起两年前她的的确确长大了不少,像花蕾打开,美丽绽放,藏都藏不住。
从前虽然俊俏,但到底是个小姑娘,如今亭亭玉立,螓首蛾眉,一颦一笑都透着少女初成的动人风姿。
她今日穿了一件蜜合色宽袖对襟缎绣,低着头,几缕鬓发垂在脸侧,眉眼带笑,如诗如画。
旗装典雅,却不似汉服灵动,俊逸,更能凸显女子的曼妙。
胤禛停下脚步,一时间看得有些痴迷。
不知怎么,团团出溜一下子朝着胤禛的方向蹿了过去,年筠淼伸手捞它,一抬头就看见了走廊尽头的四爷。
四目相对,年筠淼笑了笑,问道:“四爷手上的伤好些了吗?”
胤禛下意识看了一眼手背,“没事了。”
“那就好。”
两个人都莫名有些尴尬。
年筠淼往后头退了两步,好让胤礽拐弯进前院,两人错开,胤禛低头低头向前走了两步,又停下,没回头,微微侧身问她:“刘牙子把那块匾额送回来,是你出的主意?”
“我哥告诉你的?”年筠淼皱起眉头,小声道:“还跟他说了不许出卖我。”
胤禛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不是你哥说的,是我猜的。”
年筠淼勾着手指,浅笑道:“那块匾挂在知府衙门更配些。”
胤禛转过身来,隐忍的目光如点点碎冰,“你让亮工去吓唬刘牙子了?”
年筠淼抿了抿嘴唇,笑道:“不算吓唬,我让我哥去跟他说,有人眼红,找人往那匾额上施了法,他自己家宅子镇不住,他得好生给送到个能镇得住的地方。刘牙子没读过书,就信这个。我哥刚一说完,他就敲锣打鼓的把匾送回去了。”
胤禛的目光柔和了一些,他勾勾唇角,“你比你哥坏。”
年筠淼不好意思地咬了下嘴唇,笑道:“四爷帮了我那么多次,我想小小的报答一回。”
听了年筠淼的话,那刚刚柔和的目光顿时又冷了下来,胤禛眉目如霜扔下一句多此一举,转身大步离去。
年筠淼愣在原地,团团绕在年筠淼腿边喵喵地叫着,年筠淼看着那个人又气冲冲地走了回来,低头在她耳边沉声道:“你既心有所属,就不要为难自己,我对你好,因为你是亮工的妹妹,你不必放在心上,亦不用你报答。”
“四爷!”
年筠淼伸手去拉胤禛,被甩开,她看着自己悬空的手,自嘲地笑笑,“你都知道了?”
“我知道了。”胤禛几乎是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是我不好,“年筠淼低着头,长长的睫毛遮蔽掉泛红的目光,她低声道:“所有的事,都是我不好。”
“年筠淼,”胤禛气极反笑,“你说这话的话,难不成是怕我为了你跟老十三反目?那你也太瞧得起你自己了!你是个什么东西,真当我们爱新觉罗的子孙都任由你拿捏?”
胤禛说得生气,一拳打在身旁的柱子上。
年筠淼吓了一跳,倏然抬头,着急着去看他的手,结痂的伤口裂开,血慢慢地渗了出来。
胤禛想抽回手,却被年筠淼死死地攥着,她红着眼眶,小心地用帕子将他的手裹起来,细心地打了个结,再抬头,却是眼角含泪笑盈盈道:“好了,四爷接着骂吧。”
一滴眼泪从她泛着水光的大眼睛里滚出来,年筠淼笑了一下,随手弹去,“四爷说得对,我……”年筠淼忍了忍哭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都是我不好。”
见了她的眼泪,胤禛的心就软了,他想一走了之,却迈不开步子。
忽然就想到当年她对德妃说:“十四爷很好,非常好,咱么来说说四爷吧。”
她纵然贪心,有着自己的性子胡闹,但她也曾用她幼稚的方式维护过自己。
就像这一次,她出主意将匾额讨回来一样。
胤禛叹了口气,低声道:“方才话说重了,别往心里去。”
“没有。”年筠淼咬着嘴唇,是真的不想哭,但睫毛一眨,眼泪就簌簌地落下来。
眼泪划过红唇,从嘴角渗入,咸的,苦的。
胤禛别开脸去,他满心只有一个念头,她想把这姑娘抱进怀里,把她脸上的泪珠吻落,往后再不让她哭了。
握了握紧受伤的手,淡淡的刺痛自手背传来,让人清醒了许多。
他平静开口:“两情相悦最是不易,你与老十三别再蹉跎了。”
“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年筠淼声音不大,却坚定决绝,“我既然当初选择离开京城,就是不想再给四爷和十三爷添麻烦,已经做的错事无法挽回,往后不会再错了。”
胤禛整个人被劈成了两半,他沉默良久,理智的那一仍面仍是逼迫他开口:“我不会娶你。”
年筠淼点头,“四爷,你我山前未相见,山后未必不相逢,来日之事,静观其变。”
胤禛冷然:“山前未见,山后亦不必相逢。”
浅喜似苍狗,深爱如长风。
此时信念坚定如此的四爷又怎么会想到,江南水患之后,皇上一道圣旨把年羹尧召回了京城。
同时还下了一道赐婚的旨意。
把年筠淼赐婚给四贝勒胤禛为侧福晋。
作者有话要说:浅喜似苍狗,深爱如长风。--出自网络
你我山前没相见,山后别相逢。---宋冬野《郭源潮》
第38章
年筠淼回到京城自然要去给贵妃娘娘请安,贵妃娘娘留了年筠淼在宫里住下。
原本以为这姑娘在扬州就嫁人了,结果还是孤零零一个人回来,贵妃就又起了撮合的心。结果,她才刚想着找机会探探皇上的口风,皇上的赐婚旨意就下了。
连贵妃娘娘都惊着了。
那日皇上本是闲暇来永寿宫喝茶,见胤禛和年筠淼都在,一盏茶喝完,就笑说要给胤禛个恩典,就把年筠淼赐他做了侧福晋。
这旨意吓得突然,叫人以为皇上不过是一时兴起,随口说说罢了。
一屋子的人都愣愣的。
“怎么,高兴得都忘了谢恩?”康熙倚靠着迎手,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高兴?
胤禛面无表情的年筠淼一眼,起身跪下,沉声叫了一句“皇阿玛”后头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就见年筠扑通一声跪在身旁,盈盈叩头:“民女谢皇上恩典。”
胤禛的话堵在嗓子眼,不上不下,年筠淼磕完了头,转脸对他眯眼笑道:“四爷,这是皇上的恩典,您快谢恩啊。”说完朝着胤禛飞快地眨了下眼睛。
康熙闻言轻嗤:“老四,年筠淼姑娘家都大大方方的,你怎么还吞吞吐吐的?”
“儿臣,谢皇阿玛恩典。”胤禛缓缓地磕了个头。
佟贵妃只当是有情人终成,眉开眼笑地抚掌道:“皇上给了老四这么大的恩典,那本宫就得给筠淼个恩典。本宫要收她为义女,来日出嫁,永寿宫也要出一份嫁妆,”贵妃水葱似的手指朝着胤禛一点,“到了你府上,可不能叫筠淼受委屈啊。”
年筠淼磕头谢恩,心里想,我能不受委屈么,这位爷现在恨不得活剥了我。
进宫一趟,成了四贝勒的侧福晋,佟贵妃的义女,还拿了贵妃好些的赏赐,走在出宫的路上,年筠淼忍不住就笑了。
一直冷着脸胤禛挑起眼皮看她,目光刀一样地割过来,“你是真没心肝啊,现在还笑得出来,十三弟怎么办?”当头一盆冷水泼过来,年筠淼垂下头,抠着手指,小声道:“皇上不是说,等过了年,太后三年丧期结束了,再成亲嘛,这还有几个月时间……”
胤禛哼一声,摇摇头,满脸话不投机半句多的嫌弃。
“四爷,您打算怎么办?”
“等我问过胤祥再做打算。”
年筠淼仔细琢磨了一下这句话,有些不高兴了,“您这是要问问胤祥想不想娶我,他要是想娶,您就去跟皇上说实情,把我拱手他人,那他要是说不想呢?”
胤禛侧脸看过来,勾起嘴唇,讥诮道:“那我就把你娶进府里,束之高阁。”
“束之高阁?”年筠淼点点头,反击道:“四爷气量真大,叫我一生孤独,您就高兴了?”
胤禛睨她一眼,没吭声,不想同他打这嘴皮子架。
年筠淼叹了口气,两手托腮,满脸的恨铁不能成钢,“您真的想不通皇上要把我指婚给您?”
胤禛闭着眼睛,没答话。
年筠淼趁着他看不厌,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算是出了口气,嘴上依然是和风细雨,“皇上先是把我二哥从扬州招回来,又打算叫他升任四川巡抚,紧接着把我赐婚给您,皇上是在替四爷下一盘大棋。”胤禛倏然睁看眼睛,“你想说什么?”
“您不像八爷,人人称他八贤王,但他绝非贤者,不过是好收买人心罢了。您呢,不结党不营私,对太子的好,也是看在孝懿皇后的面子上。凡事过犹不及,皇上这是在替您笼络人心。”
年筠淼语气低沉下去,“所以这次赐婚,您不能推,十三爷不能抢。”
胤禛面色变了变,道;“你还知道什么?”
“我也不是什么都知道,”年筠淼眸色深深看过来,“但眼下,您若是不想给十三爷找麻烦,就别再去问他了。”
胤禛知道年筠淼说得有道理,但他心里的坎过不去。
他可以娶一个心里头没有他的人,但不能娶一个心头装着他十三弟的人。
年筠淼像是能猜到胤禛在想什么,她低声道:“四爷,我现在心里没有别人,当然……也没有您。”
胤禛被这姑娘弄得哭笑不得,发火吧,人家说的是实话,不发火吧,自己憋屈。
“但是,”年筠淼抬头,神情认真,“我会慢慢让自己心里有四爷的。”
胤禛攥了攥手,骨节发出清脆的响声,他冷然道:“用不着。”
年筠淼幽怨地看着胤禛,撇了撇嘴。
心里想,真他妈嘴硬。
整个晚上胤禛都翻来覆去睡不踏实,明天赐婚的旨意就会传下来,他不知该如何面对胤祥。
虽说自己没做亏心事,却总是心虚。
他思索着年筠淼的话,这几年皇上对太子的不满意是摆着脸上的,若说哪一天将太子废了,他也不奇怪。虽然年筠淼口口声声说皇上会将大位传给自己,但胤禛不许自己相信,因为眼下也的确看不出一丁点征兆。
八阿哥在朝中的威望在诸皇子中无人能及,这几年,就连胤禵也对他是赞不绝口。
但若说皇上的心意,胤祥自幼得皇上喜爱,特别是敏妃去后,每每出巡,皇上必定带着胤祥,其他人则需轮流随驾;还有胤禵,虽说已出宫建府,但府上一应的食用都由大内供给,这是独一份的恩典。
但这些起居上的照顾,说白了只是小恩小惠,以这些窥探储君的人选,实则没有道理。
这些年,除了对太子胤礽处处偏爱,照顾,对于其他皇子,皇上还算一碗水端平,对每个人都好,但都没有过分的好。
胤禛下床,用火筷子一下下捅着炭盆里烧得火红的银丝炭,目光放空,思来想去,他只能装作不知道,装作不知道年筠淼对胤祥情谊,甚至装作不知自己对年筠淼的情谊。
不得不承认,在心里最隐秘的角落,他是欢喜的,但这份欢喜让他无地自容。
胤禛扔下手中的火筷子,深深地叹了口气,所有的事情只要跟年筠淼有关就乱了套,他只能被牵着鼻子走。
第二天皇上的旨意都到了年府,是内务府总管太监亲自去传的旨,可见皇恩浩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