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在一片软褥之上,他的指尖方才去够她的衿带,便被她半推半就摁住了腕肘,潋滟一对柳叶眼,信誓旦旦望着他:
“你同新晋的刘才人也是这样勾勾搭搭的吗?”
她这话实在煞风景,他大抵也是气得极了,反倒岔笑了两声,末了还是同她伏低作小:“只同你勾勾搭搭的。”
“才没有,倒是你——”徐杳又是嗔他一眼,“你和她在千鲫池,可着劲儿眉来眼去呢。”
不曾想他在她眉眼之间落下一吻,她几乎是下意识敛下眼帘,竟生出几分柔情蜜意得滋味。
“可是这样眉来眼去?”
他一面同她唇齿相交,一面轻车熟路地替她宽衣解带起来,偏偏福无双至,乐极生悲。
果不其然见徐杳笑的乐不可支,还不忘搪塞他一句:“一时没有想起来。”
燕怀瑾彼时早已盘算了一番,想着大概是前些日子病了一场的缘故,到底也只是揉了揉她的脑袋,郑重其事告诉她:“你的贤德,只需要用来讨好朕就够了。”
第70章 柒拾
下颚抵在人肩窝上, 寻了处舒适的姿态,这才老老实实歪在他怀里。
“分明是夸人的话, 说来也不甚中听了,”徐杳顺势捞起腰腹上的那一只手, 把玩起来,“刘才人今日哭得梨花带雨,到底是您胡作非为,害得人家直把自己当孟姜女呢。”一面振振有辞,俶尔似是想起什么,冷不丁吐出一句,“有几分相像?”
“什么几分相像?”燕怀瑾大有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架势。
她下意识嗤他“装傻充愣!”末了自己却也开始打马虎眼, “说起来,您那一日从妾这里去势汹汹,那时候可是当真打算不再与妾往来不成?”
“自然不是。”他矢口否认, “那时候朕是气极了。”
反手握住她的柔荑,穿过指缝, 揉了揉她的掌心, 告诉她, “平时置气便罢了,往后再不许做这样的混账事。”
她面上一时也有几分绷不住,指尖有过一瞬的僵持, 也只由着他握着了,末了还是忍不住昧着良心澄清道:“好端端的,说人混账, 凭白罗织构陷得,依妾看,您才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他一如既往同不愿同她争这个高下,主动替她卸了鬓上钗花:“过去之事,休得再提。”这才将人扶着趟回来,“这回实在不一样一些,听蔡莲寅说,太后还为此专程传你去了一趟寿合宫,旁人插手,难免教朕同你生分了。”
她作势杵了杵脑袋,念经一般地连连应了几声好。
燕怀瑾陪她一道歇了会子,到底还是起身,听着悉悉索索的声响,想着他约莫是披上外袍去了,不曾想不过片刻便有人迈着沉稳的步履轻声挑帘进来,她这抬了抬眼帘,半坐在塌上,不经意间对上他深邃的一对眸子。
手上还捧着一碗姜汤。
她一时心下五味杂陈,由着他扶过自己,开始还是慢条斯理一勺喂着她,她觉着实在煎熬,索性便就着他的手将这碗姜汤咽下大半,自始至终呛得都不曾皱一下眉,这厢燕怀瑾才搁下碗,她唇边一暖,舌尖已经犯泛上蜜饯的果香。
梨涡浅浅,朝他笑盈盈的模样,有些日子不想见体态竟丰盈了不少,连带着此时也生出几分少见的娇憨出来:“往后——”声音渐渐小了,却往他跟前凑了凑,“会安生一些的。”
且说自这一日过后,二人才算重修旧好。
徐杳有时候会想,说来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不过是世间百态,只是她和燕怀瑾也算各自被岁月雕琢成了似是而非的模样,饱练世故而又慎重如初,可谓是默契十足地将所有的禁忌都按下不表,仿佛这样便能平安无事。
仿佛这样也算重修于好。
唯独不一样的是,燕怀瑾这厮比过去还要涎皮赖脸些,整日里闲下来便往落英榭来,白日里阖上窗便没羞没躁地缠磨不清,碍着她身子不适又不好乘人之危,到头来也成了自找苦吃,无处泄火。
往往这时候徐杳便欣欣然,一对眼笑眯眯打量着他,当真是乐得没边了,颇有一副计策得逞的心满意得。
要追究起来燕怀瑾如此行径的起因,也是无巧不成书,他也不知怎生起了兴致晨起便替她挑起衣裳来,揽了鸢尾的活计来做,这才怡然自乐去金銮殿上朝。他倒是亲力亲为,岂知措手开了犄角旮旯里头的一方柜子,里头置得尽是他以往无意间搁在落英榭的贴身物件,当即便黑了脸。
偏偏也不同徐杳直当言明,在她跟前依旧一副风轻云淡的神情,她受不住便说了他一句,不曾想这厮倒愈发厚颜无耻,反问了她一句:“朕怎么会生你的气呢?”眉眼之间俱是不可置信。
徐杳甘拜下风。
这厮也学会了得寸进尺,下了朝干脆连御书房也挪到她这里来了。害的她闲来无事歪在塌上看书也不踏实,眼睁睁瞧着他占了自己半边书案,一开始蔡莲寅往她这里走动得多,她碍于颜面,便端着身形替他研磨起来,煞是红袖添香。
后来也不知怎么回事,蔡莲寅捧着一摞摞奏折送进来之后便木头人似的往殿外一立,直到了用膳的时辰才会通报一声。
徐杳这才撂了手上的墨饼,小心翼翼瞟觑了燕怀瑾好一阵儿,见他批奏章的时候简直是过分的聚精会神,委实再分不出心神来折腾她来。她索性也不拘泥,歪在卷着绒毯的美人榻上,好不自在,一旁瓜果糕点一应俱全,鸢尾还将方寸的鸟笼儿拎了进来,正好是她逗鸟的的距离。
她好容易安顿了半日不到,燕怀瑾竟有几分坐不住了,时不时便朝她这里张望过来,她初时只当未曾察觉,三番五次过后她也忍不住,梗着脖子好声好气问了一声:“您可是有什么吩咐?”
这一抬眼不打紧,偏偏瞧见他横眉直立,颇有几分焦头烂额,这时候听她开口问了,下一瞬便朝她招了招手——
她只好自塌上下来套了鞋袜,一件藕色琵琶襟褂子斜垮着半搭在肩上,上前接了他递过来的一本奏折。
摊开看了一眼,几乎是一目十行,只将末了落款人得名讳瞄了一眼,竟是定国公,洋洋洒洒只为了举荐新科探花郎,正是裴炳。
“这探花郎是个好的。”她一五一十道,指尖描摹在落款上半晌。
燕怀瑾半边腕还扣在案上,好整以暇望她:“你且说说看,他好在哪里了?”
“状元文采斐然,榜眼见解独到,只一点比不上这探花郎。”
她吭了吭声,一阵搜肠刮肚,斟酌了一番漂亮话,到底也没有说出口,索性直截了当道,“说到底还未曾正儿八经入仕呢,文章里打起官腔来便是一派古板套话,若说是纯粹一心为民的文章,那叫不机灵,任谁都能写一篇出来。只他们考虑得也太面面俱到了些,往深了说便是畏手畏脚眼光短浅,跟朝堂上那些老臣又有什么分别。”
“□□帝开设三年一科举是为得什么——”她这才合上奏折,呈还回去,“选得自然是要标新立异,才会免于泯然众人,专要那些中规中矩的,还不如莫要开科选举了。”
“你且猜一猜,这回科举主考官是谁。”但见燕怀瑾听罢她这席话,面上却不为所动,半点瞧不出喜怒,偏偏这会子又同她卖起关子。
她也不遮遮掩掩,报了所想之人,果然见他应了声:“正是徐相。说起来,杳杳以为,该给这探花郎一个什么官职。”
徐杳思忖了许久,还是做了同定国公此行径相同的事。
“听说近来廷尉监很是动荡,原是夏老廷尉上奏辞官您不批,廷尉监乃立国之根本,表纪法之严明,自祖上便立下规矩,不得亲和任何党派之争,一旦夏老廷尉革职,必然引得各路人马虎视眈眈。”
“是以这探花郎么——”明明了了告诉他,她这是决计举荐裴炳,“做廷尉再适合不过了。”
燕怀瑾似乎是早已料知她这番话,适才的一本正经渐渐荡然无存,倒露出几分同她逗趣的模样,不经意挑了挑眉:“他不过初生牛犊,你却钟意他担这样的高位,朕倒要替他问你一句凭什么了。”
“凭他怀着一颗纯挚之心,”她一时间笑得促狭,“更何况,他身后有定国公作保。”
“定国公这些年行事素来讲究一个独善其身,确是他最合适不过。”他不置可否,“那杳杳呢,有没有存着私心?”
定定地望着她,眸光晦暗。
似乎是在揶揄她,又似乎是在敲打她。
第71章 柒壹
不由得一恼, 徐杳嗔着眸子瞪他一眼,字字铿锵:“您想什么呢?”
眼瞧着她肩上的褂子摇摇欲坠, 几乎是千钧一发之际,他已起身抻手替她拢了拢, 末了安抚似的覆在她手背上:“也算替朕分忧,解了燃眉之急,该赏。”
她心下懵然一沉,燕怀瑾倘若当真生出什么计较的心思来,约莫也不会再来同她打商量,偏偏他又堂而皇之地将这些话毫无顾忌地说出来,当真是教人捉摸不出他是何用意了。
“哗啦——”一声, 蔡莲寅不合时宜地挑帘进来。
躬身行了礼,将适才的见闻原原本本复述道:“寿合宫遣了人过来,说是奉了太后娘娘的懿旨, 请襄姬前去觐见。”顿了顿,“辇已经备在外头了。”
“容我更衣的功夫即可。”徐杳袖口微动, 到底还是被他桎梏住, 临走前他几乎是贴着她的颈窝说了一句:“早去早回, 朕等你用膳。”
然而她一路行至寿合宫,残阳落日,暮色也渐渐袭来, 她由人牵引着去了偏殿候着,虽说指名道姓只许她一人觐见,因着是在寿合宫, 她便也将心下的疑虑悉数按捺下来,她倒也大大方方随着这宫女迈进了殿槛,再打眼一瞧,她陡然便生出几分不安来。
缘由无他,只因这殿里供着香火,梵香袅袅,正前置着一席蒲团,比不得庙宇里头的气派,却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请了一尊白玉观音在上头,这宫女引了她过来便说了一声教她候着便无影无踪了,徒留她一人杵在原地。
煞时便觉出肃穆森森来。
直到檐角上悬着的梵铃叮铃作响,她循声望去,一袭杏绡翠纹裙映入眼帘,再往上梳着单螺髻,合该清水芙蓉的扮相却滴粉搓酥,来人抬脚进来,愈发近前了才略略欠了欠身儿:“才人刘氏请襄姬安了。”
徐杳虽然平日里素来不看重这些繁文缛节,眼下见了来人此番倦怠模样,却也生出了不少厌弃,再一想便是要同她计较,也不急于一时。
冲着来人冷不丁“嗤”一声:“你以为太后将你当成谁来扮了,虽拙劣了些,却也是有几分肖似的。”一昧地看着琉璃,娥眉轻佻,下一瞬却笑得玩世不恭,“你跟着她学顶什么用,不如来拜落英榭的门第,样板戏里头那一出起死回生白骨再造之术,她并不比我精。”
琉璃几乎是下意识惶惶不安起来,面上却丝毫不乱阵角,指甲尖扣在掌心里,暗啐一声自己没出息,偏偏止不住想起俪山时候的种种,那时候她跪在大殿上一个劲的叩头,匍匐的姿态,但这也仅限于那时候了。
说来她那时候委实眼力见浅薄,见着个襄姬便以为是个如何平步青云的天潢贵胄,她甚至想着,说不定有朝一日自己也会及她半分风华。
以致于后来兜兜转转入了宫,她这才知晓,原来昔日里在猎宫受万人敬仰的襄姬也不过如此。
“襄姬说得可是毓婕妤仰仗着您复位这一桩事,也不过尔尔。”琉璃讪讪一笑,意有所指道,“您当初是凭得什么一步步走到今日的,琉璃同样也可以。”
“功课做了不少。”徐杳眉目一动,只轻描淡写了这么一句,心下立时便明白过来,这琉璃大抵是教寿合宫这位熏陶久了,亦不知是谁同她说了些流言蜚语,眼下已是俨然走火入魔,专想着动些歪脑筋了,说来更是蹊跷,那一日长信宫品茗,正儿八经罚了她的是娴昭仪,她不去找娴昭仪的不痛快,却专同自己过不去,也是有趣。
“听说当初太后初入宫,得了太皇太后的照拂,才有了今日,为此还特地在寿合宫修葺了一座偏殿,专程用来供奉太皇太后生前最为钟爱的白玉观音,可见是时时刻刻都惦念太皇太后的恩情呢。”
琉璃低吟喃语,也不知说与谁听,睨一眼徐杳,再不看她,径自往草蒲团跨过去。
“咣当——”一声,案上的贡品瓷碟被她大袖一挥,七零八落碎在地上,有的碎瓷片被埋在蒲团里。
她却愈发贪得无厌,得陇望蜀一般,一双玉腕举过头顶,这才勉强够到那玉观音像,颤颤巍巍捧在手心,“菩萨为何倒座,恨众生不肯回首。”振振有辞,说个不休,“砰——”玉观音像也经她摊手摔在地上,裂出一道痕来,却不似那些瓷器碎得没形。
“你说说看,这可怎生是好——”琉璃眼角吊梢,拔高着嗓子唤道,“可了不得,太皇太后的白玉观音教襄姬打碎了!”
徐杳自始至终无动于衷,立在原地纹丝不动,直到末了听了她这般惺惺作态才半提着裙裾,捡了还算空旷的地界往前近了一步。
“你如今也只拿得出这样的狗彘之行了?”哂笑一声,漫不经心睬了一眼地上的一片狼藉,再抬眼的时候,面上已是怫然作色,“还当你是个打何处来得浮浪破落户,今儿我好歹收拾了你。”
徐杳话音未落,抬腕之间的动作却不怠慢半分。
兀然被人一斥,一鼎香灰洋洋洒洒自鬓上落下,琉璃连声呛了起来,跌跌撞撞在一处旮旯摔了,偏偏硌在那裂了半边的白玉观音上,脚踝上已的罗袜已经渗出血来,几乎是下意识伸手去揉,眼里蕴出泪来,硬生生忍了半晌,不愿落这个下风,香灰却助纣为虐,激得她泪满襟为止。
琉璃自小习舞,身段便不凡一些,却也未曾料及徐杳竟有如此别开生面的作态,以致于措手不及,按说她打小便在舞坊里头摸打滚爬惯的,什么下作手段没见过,好容易回过神来,再不肯吃这个亏,摸索着便直直地往徐杳所在扑过去,一把攥住她的衣裾。
她如意算盘打得倒精,奈何竹篮打水一场空,徐杳竟也不肯放过她,径自就着她的发髻随她一并跌了个趔趄,到头来还栖在她身上,她一时间便觉天昏地暗,头昏眼花起来,又听见徐杳啐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