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主在朝中摸爬滚打了十几年,自然听明白了北辰帝的言下之意。
他藏于宽袍下的手不经收拢了几分。
“能想出如此绝妙的组合,陛下定要重重赏赐园中的园丁。”
督主装作听不懂的样子, 翘着手指抚弄着路边的花朵,柔媚的如同一个女人。
北辰帝看见督主这番模样,眼中的厌恶更深一层。
他堂堂九五之尊,为什么要受制于这个毫无阳刚之气的太监?
当然,如今督主的手中还握着兵权,北辰帝自然不敢将这话说出口。
他想起前几日行刺失败的李安歌,试探的说道:“朕听闻,你在府中新纳了一位爱妾。”
督主闻言面色如常,“陛下果然是明察秋毫,奴婢那位新的如夫人,正是那位李大人的女儿。”
“爱卿不是与李卿最合不来了吗?”北辰帝惊讶道。
“李小姐媚骨天成,说话讨喜的很,奴婢那晚……”
督主露出一截白玉般的小指,轻轻的推了推面具,似是羞赧。
“奴婢那晚对她爱不释手。”
他本就尖细的声线可以压低了几分,听上去有些太监特有的古怪感觉。
北辰帝闻言,对督主的鄙夷更深了一层。
果真是没读过几本书的阉人,连说话都是这么粗俗不堪。
若是其他人敢在北辰帝面前这么放肆,早就挨上板子了。
“爱卿好兴致。不如朕再赏些美人给你?”北辰帝故意调笑。
“陛下,这可使不得。”
督主连连摆手,一股浓郁的脂粉味自他的袖中弥漫开来,呛得北辰帝很是难受。
“奴婢是个阉人,这二十八房小妾已经是极限了,还请陛下饶了奴婢吧。”
督主见到太玄帝熏得一脸难受,心中暗自舒爽,袖子甩的离北辰帝越发接近了。
“爱卿所言极是,是朕思虑不周了。”北辰帝被熏得连连后退。
他知道,有些太监去势之后会失禁。
因此,他们为了缓解身上的骚味,便会用极为浓厚的脂粉味来掩饰。
北辰帝到底还年轻,一想到督主的脂粉味中可能掺着某种不可说的味道,顿时觉得胃酸上涌,再也无力应付。
“朕身体有些不适,今日就到这儿吧。”
北辰帝见督主要作势挽留,更是抢先说道:“爱卿的心意朕领了,我们……我们改日再叙。”
说罢,他也没等督主回答,就快步离开了。
督主站在原地,见北辰帝狼狈的快步逃走,嘴角不由得勾起一抹冷笑。
就让皇帝在龙椅上再坐几天罢。
毕竟,辰国的江山很快就要易主了。
他的心绪一闪,周身凌厉的气场全然消失不见。兰花指一翘,他又变回了那个人人厌恶的阴柔督主。
推掉了一众大臣的相邀,督主从容的踏上了回府的马车。
谁知,马车才刚刚走过三条街,二档头就骑着快马拦住了他。
“何事如此慌张?”督主掀开帘子。
“还请督主赎罪,如夫人她……”
二档的额上出了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
“李安歌?她怎么了?”金丝面具后,督主的眉毛高高扬起。
二档头走到督主身旁,示意对方俯下身。
“如夫人……她跑了!”
二档头一咬牙,视死如归的在督主的耳旁说道。
“什么?”督主一脸错愕。
李安歌不是太玄帝派来的探子吗?这闹得又是什么?
“她这几天去过哪里?”督主沉声问道。
“如夫人曾去过花园游玩,可能听到了关于其他二十七房夫人的流言蜚语……”
二档头的汗珠顺着下巴滴落,却不敢伸手去擦。
督主平日里政务繁忙,许多府中的事情,都会托付给二档头做。
——譬如那不听话的二十七房姬妾,都是二档头奉命前去处理的。
本以为在如此严峻的管理之下,府中各色势力的探子们会有所收敛,没想到还有人往枪口上撞!
虽然督主不知道那人的目的是什么,但李安歌的出逃,的确是二档头思的监管不力造成、的。
“去找,找到之后……”
督主微微沉思,道:“找到之后,我要亲自审审她!”
他的语调拖得绵长而轻柔,甚至还带上了一抹笑意。
熟悉督主的人都明白,在这看似平静的语调下,深深的隐藏着他的狠辣果决。
李安歌,你最好跑的足够远,不然……
督主手指轻弹,一股劲气随之弹出,将车内的挂坠打了个粉碎。
*
李安歌不知道自己已经走了多久。
“大爷,您再快些。”她从马车中探出头,神情很是焦灼。
“姑娘,这马已经是跑最快了。”
赶车人略显无奈的说道。
她转头一看,那马国果然已是气喘吁吁,口吐白沫。
李安歌想起方才在府中听到的话,顿时觉得胃中又是一阵翻滚。
她这几日在房间里待的烦闷,就想着去府中的花园里走走,谁知竟遇上了二档头。
二档头不像督主那样喜怒无常,样子看上去格外沉稳,要是他不说话,李安歌还真认不出他是个太监。
“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二档头见着四下无人,将李安歌拉到一旁,压低声音问道。
“什么?”李安歌愕然。
原主难道和二档头相识?
“如今皇上和督主的矛盾越来越激烈,你为什么偏要在这个时候横插一脚?我早就说过了,师父的仇,由我来报!”
男人咬牙切齿,眉宇间看上去有几分熟悉。
李安歌想起来了。
李父在很多年前,曾经收过一个徒弟,作为女儿年幼时的玩伴。
那徒弟的身子很是虚弱,三天两头就生病。后来在一个冬天高热不退,被送回了家中。
从此,李安歌再也没有见过他。
阔别多年,二人再次相见,他竟然净身做了太监。
“我当时也是一时被迷了心……”李安歌底气不足的辩解道。
没办法,袭击督主的又不是她,是这个身子的原主。
二档头重重的叹了口气,“我安排好了一辆马车,你趁着督主不在,赶紧离开这里。”
“等等……”
李安歌眼疾手快的扯住了二档头的袖子,“我这么蓦然出府,恐怕会死的更快吧?”
“督主早就知道了你是皇帝的人,现在不杀你,只是想要看看你玩的什么花样罢了。”二档头满脸严肃。
“其他的二十七房夫人也这么想,你知道他们现在如何了吗?”
“……如何?”
二档头苦笑道:“被做成了人彘,还是由我动的手。”
李安歌不由自主的的后退了一步。
“你不必如此看着我。”二档头别过头,“为了获取督主的信任,这是必须要做的。”
“对不起。”
李安歌见二档头误解了她的意思,忙解释道:“人彘……我只是听到有些难受。”
“你不用这样。我现在只是个阉人,早就不是你父亲的学生了。”他摇头道。
二档头一路将李安歌护送到府外,又给了她一些碎银,目送着她上了马车。
若是顺利,此去一别,天高海阔,二人再无相见之日。
二档头转身离去,背影颇为寂寥。
第31章 督主,夫人有喜了(四)
马车出了大都后, 便朝着郊外驶去。
李安歌掀开帘子朝外望去,远处已经能够看见隐约的山了, 马车行驶在铺满落叶的小道上,周围只有光秃秃的树干, 显得尤为寂寥可怕。
李安歌缩在车厢里,在这么一个偏僻地方,她觉得有些害怕。
“还有多久才到?”她问赶车人。
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只有风声穿梭在树林间。
李安歌的心中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
“老人家?”
她小心翼翼的掀开帘子,还没等看清楚,一个轻柔甜腻的声音就传入了她的耳中。
“如夫人,一日不见, 如隔三秋,杂家对你甚是想念。”
车夫的尸体坠下马车,扬起一阵飞灰。映入李安歌眼中的, 是那个熟悉的金丝面具。
“督主?!”她几乎是尖叫出来的。
“哼,如夫人有些难耐, 竟然能够以一人之力从府中逃脱, 还如此凑巧的雇上了马车。”
伴随着一阵轻风, 李安歌只觉得眼前一花,督主的身子就蓦然出现在她的面前。
督主极为亲昵的将下巴靠在李安歌的肩上,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眸, 隔着金丝面具幽幽的注视着她。
他们靠的如此之近,以至于督主的鼻息,都洒在李安歌白皙小巧的耳垂上。
督主就像是一只逗弄猎物的猫, 恶劣的看着李安歌的耳垂逐渐染上微红。
“杂家相信,如夫人一个初来乍到的弱女子,定然不会如此神通广大……可是有能人相助?”
“督主说笑了,妾身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会拉他人下水。”李安歌的唇瓣微微颤抖,半垂着眼帘说道。
“不愧是李大人的女儿,倒是有几分傲骨。”
伴随着一声冷笑,他那些伪装的温柔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凌厉至极的杀气。
“那杂家就……先废你一只手吧!”
督主虽然是个太监,但是力气却出奇的大,一下子就压制住李安歌,使她无法动弹。
他正要动手,马车却猛地一个颠簸,马纷乱的蹄声紧跟而来。
几支箭划破长空,插在马车的外壁上。
所幸车壁足够厚,箭头并没有穿透木板,李安歌也没有因此受伤。
“他们追上来了。”督主的眼中闪过一丝寒光,猛地松开了李安歌。
“他们是?”李安歌有些搞不清状况了。
本来,督主突然出现在马车上就已经很不正常了。就算督主真的要把她抓回去,也不会亲自追过来啊!
这事有些不对劲儿。
李安歌微微思索,试探道问道:“你是不是……在被追杀?”
“拜你的主子所赐。”
他语气凉薄,看上去很是淡定,似乎不是在被人追杀,而是在外出游玩。
拉车的马因为那几只箭受了惊,越发横冲直撞了起来。
马车偏离了大道,朝深山中驶去、
李安歌被颠的满车厢乱撞,督主却坐的稳如泰山。
终于,她重重的撞在了督主的身上。
浓郁呛人的脂粉香气立刻灌入了鼻腔,李安歌只觉得头昏脑涨,整个人难受的很。
金丝面具下,督主俊逸的眉毛早就皱了起来。他伸出手,颇为嫌弃的揪着李安歌的衣领,老鹰捉小鸡般的将她拎远了些。
“投怀送抱,不知廉耻。”
被撞的晕头转向的李安歌,听了督主这话差点没气的背过去。
一开始莫名其妙贴过来的人是谁?不正是督主自己吗!
督主果真如同传言中的那般喜怒无常。
李安歌怒从心起,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狗胆,竟啪的打落了督主揪着自己的手。
督主身上的寒意更甚,正要发作,却听见拉车马匹的一声嘶鸣。
原来那马慌不择路,竟直直的一片山石撞去。
若是撞真上去了,恐怕连人带车都会毁在这里。
督主的面色一沉,凌厉的掌风呼啸而去,狠狠的打在马腿上。
马儿一声悲鸣,那条受了伤的腿再也无法支撑,猛地摔倒在地上。
马车又是一阵颠簸,因为强大的惯性,李安歌连滚带爬的被甩了出来。
娇嫩的肌肤磕在碎石上,几乎是立刻就见了红。
督主将乱发拨到耳后,一挥衣袖,神清气爽的从车里走了出来。
“如夫人好生狼狈,方才的气势去哪里了?”
李安歌疼的浑身颤抖,咬牙瞪着督主。
督主看也不看李安歌,径直朝林中走去。
不远处的马蹄声越发近了,还伴随着男人隐隐的呐喊。
李安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如果这些人真的是来抓督主的,那她身为督主的第二十八房小妾,肯定也会被牵连。
李安歌有些挫败。
她左思右想,现在唯一保命的方法,竟然就是跟上督主。
但督主喜怒无常,对她厌恶至极,很有可能再次刁难自己,甚至杀了她。
要么被身后的乱党抓住,要么选择跟随督主。
李安歌站在原地左思右想,最终还是狠狠的一咬牙,提起裙摆朝林中追去。
督主走的并不快,李安歌很快就追上了他,
或许是因为方才的惊吓,李安歌明智的决定和督主保持两米远。
“你既然私自跑出府,那肯定是知道了些什么。”
督主随手揪下一片黄叶,漫不经心的在手上把玩着。
他的手指骨节分明,肤色很是苍白。黄色的落叶和肌肤相互映衬,美的像是才子写的诗。
“我……”李安歌抿了一下嘴唇,道:“我知道,其他的二十七房小妾都被你做成了人彘。”
“不错。”督主回答的很是爽快利落,“你害怕?”
“有二十七个前车之鉴,我当然会害怕。”李安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