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四肢不协调,同手同脚,镜子里的女人,像踩着滑稽舞步。
平时唱歌时,踩个简单的舞步,完全没问题,但这远不能称为跳舞,最多叫“摆动”。
她不适合,完全不适合。
当年她跳的糟糕,却非常自信无畏,学了几下,便陈靳面前扭动,并且对他的称赞非常受用。
凌烟实在想象不出,她哪来的迷之自信。
也许是以前他太害羞,他越害羞,她越放肆,因为他害羞的模样,她很喜欢。
然而,现在……
第20章
钟易笙回来时, 客厅是暗的。
凌烟房间门没关严实, 光从门缝中泻出,一同泻出的, 还有节奏很快的伴奏。
凌烟听见敲门声, “进来。”
“凌烟,大晚上,你在干嘛?”钟易笙脸色很红,发丝沾着汗珠。
凌烟也差不多,额角一层薄汗, 两颊微红。
“我在练跆拳道, 你信不信?”凌烟喘着气, 拿起桌上柔软毛巾擦汗。
钟易笙打量她一眼,狐疑道:“我不信, 哪有人穿着睡裙跆拳道?”
凌烟说:“好吧, 我在学跳舞。”
对她来说,很有可能,跳舞比跆拳道还难。
“学跳舞?”钟易笙思索片刻后, 道, “你不是烟野城驻唱的吗,还要负责跳舞?那……有两份工资拿?”
凌烟摇头,“当然……没有。”片刻后, 凌烟语气轻松,“跳给陈靳看,如果要在烟野城留下来的话。”
钟易笙:“你肯?”
凌烟点了根烟, 点上,红唇间散开烟圈,“有什么不敢,跳呗,谁怕谁。”
以前又不是没跳过。
“行吧,你慢慢练,我洗澡去了。”钟易笙说完,为她把门带上。
门一关上,凌烟拉开窗帘,周围楼很高,但也破败,遮住月亮一角,月光余晖纯澈,像极了那双眼睛。
凌烟想看他笑,想看那两轮月牙儿。
她曾经仗着他的喜欢肆无忌惮,他的好,他的笑,他的赤子之心,她唾手可得。
很遗憾,那时她还不知何为“珍惜”。
真烦,都说失去后才后悔莫及,原先她不信。
因为她从来都不认为,“失去”会降临。
凌烟手一抖,烟灰积了一截,陡然掉了一地,她抽得其实不多。
很多时候,那只是习惯性动作,她抽了几口,便任凭那烟自生自灭。
过会,她继续练舞,手脚都不听使唤,它们也许有各自的思想,各干各的,丝毫不配合。
她练了大半个晚上。
第二天,许是因为太久没运动,凌烟四肢酸痛,从床上坐起来那瞬间,有些吃力。
……
凌烟来到医院,从走廊经过时,她注意到不少穿着黑色西装的人,虎背熊腰,面容严肃。
凌烟泰然自若,从走廊中央穿过。
然而,母亲陆若舒病房前,聚着更多的黑子男子,她心里咯噔一下,立刻敛了心神,小跑过去。
“妈!”
她还没跨进病房,迎面差点撞上一个人,她定睛一看,傅清正刚好从病房中出来。
凌烟还蹙着眉,她喊了声:“傅叔叔。”
“凌烟来了,怎么这么慌张,发生什么事了?”傅清正关切道。
托你的福。
凌烟换上客套面具,“我没事,怎么今天傅叔叔有时间大驾光临?”
“信嘉不在,他进去前,让我多照看着你们母女俩,”傅清正笑得爽朗,“我现在还有点事要办,先告辞。”
“傅叔叔您慢走。”凌烟恭敬地鞠了一躬,盯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陆若舒叫了她一声:
“烟烟,怎么还不进来,一直现在那儿做什么?”
病房的小柜子上,精致昂贵的果篮,高档补品摆满了,凌烟手里提的熬好的燕窝,一时无处安放。
陆若舒两颊红润,眼睛很明亮,头发也特意打理过。看得出来她心情不错,
“妈,你今天气色不错。”凌烟说。
陆若舒抿着嘴笑,摸了摸头发,“你傅叔叔刚才也是这么说的。”
凌烟看着母亲,笑道:“怎么,傅叔叔他跟你说了什么,你这么开心?”
“还不是信嘉那事,清正说他已经跟上头的人商量了,看看能不能减刑,这样信嘉就不用再那种地方呆那么久了。”
同样是十几年,听起来虽然没有两样,但只要少一年,对一个家庭来说,会有很大不同。
凌烟并没母亲那般乐观,她倒希望傅清正能真的帮到忙,而非使这件事——一直处于“进行中”的状态。
“信嘉出事后,他就一直在暗中帮助我们家。”陆若舒说,“你父亲有这么一个朋友,也值了。”
凌烟承认,傅清正确实对凌家有人,某种程度上,她是感激的。
但某些时刻,她很难不去猜测,傅清正另有所图。
母亲向来养尊处优,性子温和简单,她看事情没那么复杂,对傅清正以及整个傅家,都很有好感。
“傅叔叔人确实很不错。”凌烟淡笑,随后迅速转了话题,“妈,这是我上次拍的照片,好看不?”
陆若舒:“很不错,这你站的的地方,就是你工作的地方?”
“对,烟野城酒吧。”凌烟说。
“环境比我想象中要好,还挺高档。”陆若舒看完,忽地想起什么,“对了。”
“怎么了?”
“清正刚才提到,上回他安排你和他弟弟见面,是不是?”陆若舒声音很愉快,“听清正说他是个青年才俊,就是腿脚有点小问题。”
那能叫小问题吗?
傅清正吹牛的水平,真是一流。
要说前边她还能夸傅清正,这件事,她无需刻意掩饰态度。
“见过了,我不喜欢。”
陆若舒眉眼带笑:“这事不急,得慢慢来,烟烟啊,你就是把话说的太死。”
凌烟打岔:“我先去上个厕所,很快回来。”
………
周三晚上,凌烟套了件灰棕色西装外套,亚麻灰长裤,布料很软,长发高高扎起,休闲随性。
她同镜子里的自己对视,对着镜中人挑了挑红唇。
烟野城一如既往的热闹,美好旋律绕梁,酒杯碰撞声清脆,不绝于耳。
难得她穿高跟鞋,只穿了双单鞋,轻便舒服。
凌烟靠近陈靳时,她明显感觉到,她又矮了陈靳一大截——没穿高跟鞋的缘故。
陈靳坐下,一手垂在沙发扶手上,一手端着酒杯,他仰头喝酒,眼睛却牢牢锁着她。
凌烟眼波媚人,“靳爷,等多久了?”
“不久,刚来。”陈靳视线从她头顶,一直扫到她的脚,“坐。”
陈靳气定神闲,凌烟自然也泰然自若。
当然,也许都只是表象。
他们所在的地方,是烟野城的贵宾休息室,空间并不狭窄,布置风格很舒服,墙壁材料隔音,外边的喧闹,统统隔绝于门后。
然而,在他的注视下,凌烟莫名觉得空间有些逼仄。
她也不扭捏,随便挑了一张沙发坐下,不偏不倚,正好和他正对面。
目光在空气中无声碰撞。
陈靳开口:“准备好了?”
“没怎么准备。”凌烟耸耸肩,语气轻松随意。
陈靳意味不明地轻笑,“行,那什么时候开始?”
凌烟心里其实没底,她高中学过一点点爵士舞,不过只坚持了一个月不到,早抛到十万八千里了。
她这几天练的,是在手机上随便搜的,照着视频一板一眼地跳,属于速成的、毫无质量的一段舞蹈。
但气势还是得摆出,凌烟站定,那一瞬,所有灯光暗下来,唯独凌烟头顶那顶幽暗的灯,洒满她全身。
黑暗中,他的五官隐晦
他的目光,牢牢锁在她身上。
凌烟脱下西装外套,随手抛在沙发上,露出里边那件黑色露脐背心,紧身的上衣完美勾勒出曲线,灯光下更显诱人。
凌烟弯腰,把灰色亚麻长裤脱下,听到陈靳语带戏谑:“你这是跳脱衣舞?”
凌烟笑了一声,长裤被她一扔,她翘起指尖,摇了摇,“想得美。”
脱掉外套和长裤,黑色背心和短裤出场,气势是出来了。下一秒,BGM响起,「Say My Name」,她的身体随着前奏摆动。
凌烟看不见他的眼睛,她的心跳在加速。
他和以前没什么两样,她暗示性地自我催眠。
黑发如瀑般散下,凌烟以及数着节拍,如同一条柔软的绸缎,随着音乐化成千百种姿态,时而柔韧地在空中舞动,时而凌厉地只刺半空——
当然,这只是凌烟理想中的状态。
真实是,她从玻璃窗望见了自己,看的出来,她的动作有些僵硬,不熟练,
她下意识朝陈靳看去,却只看见大致的轮廓,猜不准他什么心绪。
真气人。
「Say my say my say my bame boy……」
音乐声骤停,才二分之一不到,凌烟扭不下去了。
她额角汗珠细碎,大口地喘着气,她三两步跨过障碍物,走到陈靳脚边,听见他问:
“怎么不跳了?”
他声音带着一丝戏谑,说罢,空气中一瞬间静默。
凌烟直接侧着身子,坐上他的大腿,一手还揽住他的肩。
她脸颊通红,深深的锁骨性感诱人,陈靳略一垂眸,便瞥见她起伏的胸口,他的视线不着痕迹地掠过。
“陈陈,我不会跳舞,能不能换一个要求?”她刻意,在他耳边呵了口气。
若有似无地,刮着他心口,羽毛似的。
他下腹自然绷紧,腾起一股燥热。
“凌烟,别跟我讲条件。”
“靳爷,你只让我跳舞,”她半倚着他胸口,“好像没让我跳多久诶。我问你,我跳的好不好看?”
第21章
“一般。”
但, 他很喜欢。
凌烟美目瞪着他, 腰间忽然被他按住了,凌烟低头, 他的食指指腹按在她纹身上, 轻轻地刮。
陈靳没理会她,食指从她纹身处移开,站起身。他眸光晦涩不明,反射着头顶那盏幽暗的光。
凌烟连带着他的动作,一同起身。
此刻, 她顿时从俯视, 变成了绝对仰视。
凌烟红唇勾起, 凑近他,刻意问他:“这是你喜欢最喜欢的地方, 还记得么?”
那是送给他的礼物, 他的唇流连忘返之处。
“不记得了。”
净睁眼说瞎话,要不是灯光过于幽暗,凌烟正想好好看清他那的表情,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 陈靳跨步走了。
走了,走了……
“陈靳,我跳舞了, 你是不是应该有所表示?”凌烟对着他的背影喊。
他冷冷抛下一句,“不合格。”
“什么不合格,你倒是给我……”给她说清楚。
然而, 没等她说完,他的背影已经看不见了。
门外的音乐声一股脑儿涌进来,灌进她四肢百骸,凌烟很烦躁,嘭一声把门关上。
烦躁地穿上外套,烦躁地套上裤子,她重重呼了一口气。
他可能不知道,为了这“不合格”的舞,她现在还处于腰酸背痛的状态中。
她调整呼吸、放缓心态,走出VIP休息室时,依旧是美丽自信的模样。
晏子混在人群中,急匆匆的,终于瞧见了凌烟,他小跑过去,“凌姐,快上场了,你怎么还在这里?”
上场?
凌烟以为她可以直接收拾包袱走人了。
大概是他还没通知,她还可以苟几天。
“姐快点啊。”
“行,就来。”凌烟说完,快步跟过去。
………
陈靳是直接回家的。
烟野城、停车场、城市的公路、别墅、房间,场景转换得飞速。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的,再待下去,只能是自我折磨。
随手把外套扔在床上,陈靳从抽屉里拿出一叠纸,折纸。
折纸在指尖弯弯绕绕,十几秒之后,掌心上有一朵红玫瑰,鲜艳。
他这些年,无数次梦见凌烟,那些点滴的片段,总以梦的形式反复无常,断断续续。
有一个小片段在梦中出现最多次。
他守在她房间门口,少女的声音从缝隙中泻出,“陈陈,陈陈!”
“大小姐,怎么了?”
“你先进来,我跟你说个事。”她扯着他的T恤下摆,硬生生把他拖进房间。
但她不知道,他要是用力,她再怎么拉他衣服,他都能纹丝不动。
“我今天去学了一段新的舞,老师说我柔韧性不够,还有很多地方都没做好,你帮我看看行不行?”
“大小姐,这,这恐怕不太适合。”他摸着鼻尖,脸色为难。
“你上回明明答应我,我以后都可以跳给你看的。”凌烟长长的睫毛垂下,落下一片淡色阴影,“你食言了。”
“不不,大小姐,你跳吧。”他乱了手脚。
少女立即扫去眼中灰暗,“那你坐下来,我准备一下先。”
他站在原地,也不挪动,不敢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