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在夜里出现——云目
时间:2019-05-29 09:16:19

  白慕阳一愣,果断道:“时延几日后会去你相邻的城市谈一个合作,稍后我把具体时间和地址发给你。”
  他出卖兄弟出卖的这么利落,倒叫时芸有些哭笑不得,但仍是无比感激,低低道了声谢谢,转而道:“我不是想问这个,只是忽然想起来你说她从小备受宠爱,家人也许能够接受她和你在一起。那晚,是不是还发生了别的什么?”
  只是有些恩怨,就断的这样彻底。
  时芸想不出那个女孩退却的理由,毕竟就客观而言,白慕阳除却性子阴鸷冷厉些,确然会是女孩子痴迷的对象。
  还发生了什么?
  是他非要打电话说那一声晚安。白慕阳道:“没有。”
  “是不是打架的时候太血腥,你吓到她了?”女孩跳出来护着他,时芸知晓,但白慕阳瞧见那样的情形,未必还会手下留情。
  说到这,白慕阳方才真正意会过来,是他吓到她了。
  余安安的人生经历与他不同,她二十年都过得顺遂安宁,而他那场苦肉计,确然是会吓到她。
  但她退得这样彻底,却也令他下了决心。
  既然她的世界太美好,那就等着它一点点被摧毁。然后,再给她建筑一个更美好且非他不可的世界。
  ……
  白慕阳说很快就到,果然不过几分钟,车子便在附近的一个小区停下。
  时延回过头,还未开口,白慕阳就道:“开进去。”
  余安安只觉得这气氛,诡异又冰冷。时延同她初次见他一样,没什么表情。而白慕阳,却似换了一个人。
  车子最后在小区最里侧一个中式装修的宅院停下,白慕阳率先走下车,却没有要她下来的意思。
  余安安一脸懵懂地望着他,听他道了一声“等我”,正要问一问“这是哪里?来这里做什么?”白慕阳走了两步忽然又回过身,开门回到车上,手指落在她的肩膀,“外套给我。”
  余安安愣了愣,方才赶紧交给他。
  天色完全暗下,如此炙热的季节,需要再多穿一层衣裳吗?
  余安安望着白慕阳大步向那庭院走去,终是转过脸,正迎上后视镜里时延的视线。
  两人的视线透过后视镜接触了几秒,余安安还未及开口,时延便是错开眼,嗓音冰冷道:“最迟一个小时,他就会出来。有什么想问的,他自己会告诉你。”
  余安安闷了闷,终是没再说什么。
  四十分钟后,白慕阳终于出现在那门口,而后大步走来。他拉开门,一面上车一面同时延道:“关了车灯。”
  时延迟疑了一秒,仍是伸手关掉。
  “你……”
  余安安刚一张嘴,便被人紧握住手指,白慕阳指尖的温度凉的吓人。
  他似是用了极大地力气,握得她的骨节都有些发疼。余安安不知他刚刚经历过什么,正要开口,说这样不合适。
  离开春苑时的牵手,是为了给这场“相亲宴”一个交代,现在的手指相触,与身份不符。
  白慕阳忽然就压着嗓子道:“回我家。”
  不行!
  余安安几乎是下意识就要脱口而出,却是明晰地察觉到他的手指微微颤抖着,凉意全然将她包裹。急切地话语到了嘴边,变成“你怎么了?”
  黑暗中,余安安看不清他的神情,只隐约觉得,空气中都是紧绷的气氛。手指的凉意侵染到她的身体中,她忽然生出一丝不安来。
  尤其,白慕阳没有一丝回应。
  仍是时延就着车前微弱的光,冷不丁道:“等会再问,”顿了顿又道,“你曾经救过他,他不会伤害你。”
  余安安身子一僵,如“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一般被人当场戳穿,再是不敢开口多说一句话。
  半个多小时后,余安安感受着从未体验过的车速,到达她来过一次的白慕阳的家。
  三人在客厅里落座,没有开灯,甚至都没有弯下腰换鞋。
  这一晚没有月光,天上有几朵乌云漂浮着,余安安仍旧看不清白慕阳的脸。
  时延走进一个房间,出来时拎了一个箱子,顺手开了一盏灯。余安安被灯光晃了一下,目光落在白慕阳脸上,忽然就瞪圆了眼睛。
  他的脸色苍白的骇人,原本,他便是冷白的肤色,这时连唇色也是发白,不见一丝血色,额上的汗水顺着脸颊不停滑落。
  余安安忙走过去,坐到他身边:“你……你没事吧?”她的手指想要落在他身上,又是无措地收回。
  男人的手指紧握成拳,骨节发白,搁在膝上。余安安很想宽慰一句,偏又不知道说什么。
  时延递过一把剪刀,一面冷冷道:“将他的衣服剪开。”
  “呃?”余安安双手握着剪刀惊异地抬起脸,整个人都是懵圈的。
  时延依是淡淡的嗓音:“他后背有伤。”
  余安安看向白慕阳的背部,他穿着黑色的西服,只瞧着西服似乎浸了水,全然瞧不出哪里有受伤。
  但时延这样说,可见这也是常事。
  余安安绕到白慕阳身后,蹲下身,首先去剪开他的外套。因着还隔着一层衬衣,她只想着快点剪开,手法一时不察,白慕阳忽然痛得抽搐了一下。一旁的时延再是没了耐性:“你慢点!”
  余安安咬住唇,被人忽的凶了这么一下,再往下剪,手指微微有些发抖。
  唯身前的男人竭力平复着呼吸,忽然开口道:“好好说话!”
  这是在责备时延吗?怪他同她说话的语气不好?
  她原本只觉得莫名其妙的,忽然去一个地方,忽然又到了他的住处,忽然又受了伤。且这伤在他们看来,是习以为常。但他这样的维护,蓦地要她心下一暖,愈是小心翼翼地去剪外套,却是不及将他的袖子脱掉,忽然就被眼前的大片血色吓住。
  她剪外套的时候,是手指轻微地扶着边缘,没怎么敢触碰他。这时整片布料落下来,她才瞧见他的背心早已被血液染红。
  她震惊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时延在一侧,将酒精纱布等全部摆好,余安安赶忙收回神,一句话也顾不得多问,赶紧剪掉他的衬衣,而后给他上药。
  包扎好后,白慕阳就着余安安的手喝了几口糖水,神色渐渐缓和些。尤其,他一垂头就望见女孩又将他包扎成了粽子模样,不由得扯了扯唇角。
  时延自他的房间拎了件衬衣出来,给他披上,便坐在另一侧做透明人。
  余安安坐在他的对面,右手到这一刻,还在微微发抖。她只好拿左手紧握住,双手搁在膝上。她沉静了许久,方才抬头又看向他:“这就是你的世界?”
  白慕阳唇角的笑意僵住,眸色也淡了下来。“是。”
  “总有人找你麻烦,你背上的伤就是这样造成的?”他的后背不止新伤,还有纵横交错的旧伤。
  “是。”
  “刚才我们去的那个地方,你就是送上门被人打了?”
  白慕阳终于摇头:“不是。”
  时延在一侧安心坐着透明人,这时凝向白慕阳的眸子忽然凌厉,似乎预感到白慕阳说辞的变化。
  “是一个格斗场,我与他们签订了合约,每月初十,都要过去当陪练。”
  时延听他说罢,轻嗤了一声,随即垂下眼。
  “格斗场用刀?”
  女孩反问,她比他想象的要冷静客观。每一个问题也都踩在点上。全然不似那一晚,她眸子腥红,问他疼不疼。这一次,她甚至没有开口让他去医院。
  “是!”白慕阳的声音又冷了几分,视线完全从余安安脸上挪开。“里面有各种竞技。”
  余安安竭力克制住心下的惶然不安,左手抠着右手手背,落下深刻的指印。
  良久,她才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微弱的喘息:“为什么不去医院?你……这些事,是不合法的吗?”
  倘或如此,她就该马不停蹄地离去了。
  白慕阳的眸子彻底黯淡下去:“……不是。”
  一侧的时延看够了戏,到底是起身离开。他走到外面,顾自上了车,只等着余安安从里面出来,他代替白慕阳送她回去。
  “回去吧!”白慕阳的声音愈是微弱下去。
  余安安错愕地望着他,他的视线射来,带着与他往日风格截然不同的戾气。然而,这仿佛才是真正的那个他。
  “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走。”
  这话说得莫名,倒像是她若是不走,便会被困住一般。
  余安安迟疑了片刻,便信了自己的猜想。倘或他所说都是真的,困住她这样一个女人确然是简单得很。
  她缓缓起身,男人彻底垂下头,目光落在她纤细的脚踝上。
  余安安终是忍不住开口挑破:“白慕阳,你带我来,不就是想让我看到这些。既然想让我看到,现在再赶我走不觉得多余吗?”
  白慕阳轻哼出声:“所以,是给你最后的机会,远离我。”
  灵魂深处那个黑暗的小人儿已经叫嚣着快要压抑不住。他原本打算告诉她事由,却是扯了谎。什么样的格斗场,要他白家的小少爷前去挨打?
  不过,又是生了不忍罢了。
  女孩站在他眼前,没有移动一步。
  白慕阳凝着她的脚踝,忽然想,她太瘦了些,应该胖一点才好。片刻的失神后,白慕阳别过眼,落在一侧明净的地面上:“余安安,你相信这个世界的公义吗?”
  “相信。”女孩的声音凉凉的,听不出几分温度。
  “那人心呢?”
  余安安顿住,没说话。她自小被奶奶教养,笃信的是《孟子》的性本善。但她也曾撞见过别人不堪丑陋的模样。
  单是许少康的母亲,面上那样喜欢她,背后依旧将话说得难听。
  奶奶也说过,人心是这世上最难以倚靠的东西。你唯一能够相信的,只有自己。可她从来只愿意相信温暖,不愿看见凉薄。
  “我不相信人心,”白慕阳抬头望向她漆黑澄澈的眼睛,“早晚有一天,你也会不相信。”
  他的目光专注,黑眸暗涌翻滚。余安安不知何以,倏地就反问了一句“那你信我吗?”
  白慕阳手指搁在膝上陡地收紧,方才他便想说,“我不信人心,但我信你。”亦或,不是信,是甘愿。
  这时她问了,他应得倒慢了些,但仍是郑重道:“信!”
  余安安突然就慌了,要走了决心又重了一重。也许那日她选择请假,就是怕有这么一天。
  怕他同样待她不同,偏偏,和她设想的未来相悖。
  白慕阳凝着女孩僵硬在原地的模样,倏而笑了:“如果给你选择,今晚的事,你选择忘记还是记得?”
  倘或记忆真的不够美好,那就让她忘了吧!
  余安安迟疑了会儿:“忘记。”
  “为什么?”
  “如果没有这件事,我会任由那个人在我心里种下的草,继续生长。”今晚他的出现,令她十分欢喜。
  “现在你要拔除?”白慕阳重又垂下眼,嗓音里带了丝不易察觉的悲哀。
  “是。”说罢,女孩终于提起步子离去。
  她脚上是高跟鞋,踩在地面上有太过明晰的声音。那声音渐渐远去,仿佛她这个人也将要从他的心里拉扯出去,揪得他浑身疼。
  这就是喜欢吗?
  白慕阳问自己,仿佛是忽然间懂了时延当初的阻拦。时延当初有多疯狂多痛苦,他是一直瞧着的,现在竟也落在了他的身上。
  时延在外面瞧见女孩走出来,摸出手机给白慕阳发了条信息:“你说实话,也许她就不走了。”
  好端端的瞎扯什么格斗场?那样高级的小区,怎么会设立格斗场?
  白慕阳摁住语音,虚弱了回了句:“真相和谎言,哪个更残忍?”
  他这是心疼余安安,时延丢了手机,不再多管。
  白慕阳垂着头,双眸紧闭。他几乎是封闭了所有感知,听不见声音,看不见来路。
  他想起从前劝说时延的时候,说喜欢也未必在一起,这世上不能在一起的人多了,谁都要死要活的吗?
  可是他现在,恨不得穿越回去给自己一拳。说什么喜欢不一定要占有,说什么你爱风,风还能为你停留。他迫切的希望余安安可以留下来,身子的每一寸肌肤每一个神经都在叫嚣着,希望她留下。哪怕停下来,再和他说一句话。
  然而,他从不知□□汹涌。理智终于站了上乘。
  他要让她离开,让她遵从自己的选择,而不是又一次催眠她,封住她有关今晚的记忆。
  白慕阳想的脑仁发疼,不知过了多久,或者,也没有多久,只是他觉得时间难捱罢了。
  极轻微的脚步声传来,不是高跟鞋的声音。白慕阳知道不会是她,偏偏还是忍不住,缓慢地抬头看去。
  女孩赤着脚缓缓走来,一面走一面同他清清冷冷道:“高跟鞋穿久了,脚有点疼。”
  白慕阳愣愣地看着,像做梦一样虚幻。女孩身后仿佛有万千光影将她笼罩住,明明将要靠近,偏是令人无法触摸。
  她终于走到他几步远的位子,嗓音闷闷地:“这里打不到车。”
  会有时延送你。
  白慕阳怔怔地凝着她,声音甚至有些发飘:“过来。”
  女孩愣了一下,才挪到他身前去,而后蹲下身,仰脸望着他。
  白慕阳抬手摩挲着她的脸颊,一下靠近,一下又离开,总不能当真。许久,方才忽然笑了:“心疼我?”
  那笑意凉得让人悲伤,余安安心口发闷,下意识咬了咬唇,手指落在他搁在膝上的那只手,压着声音问他:“疼不疼?”
  是,她应该走,所有的理智都在告诉她,白慕阳于她而言,只是一场意外。这意外到此为止,该停下了。
  她习惯了平静安宁,往后是安和平凡。但每靠近白慕阳一分,便是不可控的意外。她不喜欢这些,但偏偏这一刻,身体比灵魂诚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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