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术——须弥普普
时间:2019-05-29 09:23:03

  参宴的除了新科进士,还有两制、三馆文臣,丞郎并大两省官员。
  顾延章领着众人行过席礼,待得一系列繁复规仪走完之后,各自落座,诸人也开始互相走动交流起来。
  作为状元,自然少不得要诸多应酬,喝过一杯又一杯的水酒,顾延章的脸上也染上了薄薄一层的红晕。
  他正要坐下吃几口菜,把酒意压一压,不想突然几名身着绿袍的进士走了过来。
  “延章!”带头一人笑道。
  是杨义府。
  后头几人也甚是面熟,都是蓟县清鸣书院之中的学子,此次皆中了进士。
  顾延章只得又由奉酒的小吏把酒杯斟满,同诸人喝了一道酒。
  酒水过后,诸人站在原地,说起话来。
  “琼林宴后,便要等授官差遣,延章可是有什么想法?”
  杨义府笑问道。
 
 
第247章 误会
  杨义府这话问得甚是巧妙,他声音不大不小,却引得人人都竖起了耳朵。 最快
  顾延章的位置本就在殿前,杨义府领着七八个人围了过来,已是招来了许多人的注意,问的又是这一个问题,更是惹得人人都看了过来。
  十年寒窗,为的不过就是那一个官身,谁不在意自家的官职差遣。
  状元郎又是怎的想的呢?
  虽然官职是有故事可依,可去哪里任职,却还要看朝廷分派。
  顾延章笑道:“不过皆听圣裁而已,君恩天赐,自然恰如其分。”
  又拿话荡开,同其余人寒暄起来。
  说了一会话,各自融洽,都是新科进士,少不得聊到近来形势。
  “上月襄州地动,如今流民遍野,无处安顿,正四处逃难……”
  “广南西路大涝,漓江发大水,兴坪好几处大县有决堤,眼见过一阵子到了夏季,雨水渐多,不晓得还会闹成什么样子。”
  “大名府蝗灾还没清呢,总没得下个雨,谁知道得会遭到什么时候……”
  众人说了一回,人人都一副一心国是的模样。
  “还有延州……”杨义府叹了一口气。
  他只开了个头。
  诸人站在殿前,早有人瞥见不远处的一个身着紫袍的贵官,急急忙忙附和了起来,道:“还有延州,同北蛮打了好几年,也没个结果,银子如流水一般花出去,死伤恁多人,还要驰援,那个无底洞,要打到甚时!”
  顾延章的眉峰骤然一拧。
  那人嘴上却是不停,反倒声音更大了,道:“收复城池,击退蛮兵已是足够,为甚要深陷战事,反攻北蛮!打来打去,并无半点把握不算,此番出兵,除却兵士,民体力已是十万有余,军士民怨声载道,只有将帅领了寸功,一将成名万骨枯,却把民生置于何地!”
  他仍在说话,可诸人的目光却已经没有再放在其人身上,而是都望向了顾延章。
  殿试至今,一甲诸人的背景早被翻了个底朝天,谁不晓得当今状元郎乃是延州出身,父母兄弟俱被北蛮屠灭。
  当着他的面说这话,其心为何?
  顾延章直直盯着那一个说话的人。
  对方被他看得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好似被一柄尖刀竖在鼻尖,声音不由自主地小了下去。
  然而他看见那一名贵官站在不远处望着这边,好似吃了什么补药一般,昂了昂头,大声道:“依我说,此时北蛮已被击退,便是够了,两军议和,咱们也能腾出手来,襄州、广南、大名,哪一处不需要人手钱物!有那点人力财力,甚事不能做?!”
  哪有人会这样蠢,毫无好处,也会这般去讨人厌?
  顾延章已是觉出不对来。
  他扫了一眼殿中,很快就发现了异状。
  一丈开外,一个身着紫袍,头戴五梁冠,腰缠御仙花带,系金鱼袋,正定定站着,望着自己。
  腰缠重金……
  这是……
  “是范大参……”
  有人轻声提点道。
  顾延章心中冷笑,抬起头,将面前诸人的表情尽收眼底。
  有人幸灾乐祸,有人看好戏,有人得意,而对面的杨义府,则是一脸的着急,不住地拉着说话人的袖子,好似在示意他住嘴。
  真有意思。
  还没得官呢,就有人急着抱大腿了。
  不,应该说为了得一个官,有人才急着抱大腿。
  朝堂之上,杨奎与范尧臣水火不容。
  延州一战,杨奎主帅,打到现在,北蛮已退,为着不让对方建功,范尧臣自然就要主和了。
  这人当着范尧臣的面,洋洋洒洒这一番话,与其说是说给旁人听的,不如说是说给范尧臣听的。
  挑上自己来说,简直是损人又利己。
  这种时候,无论自己说不说话,如何说话,都是错。
  赞同议和,便是靠了范党。
  执意辩驳,便是站了杨奎,当着新科数百名进士、满殿重臣的面,得罪死了范尧臣。
  哪怕不做声,也会被人拿出来耻笑。
  顾延章并不愿意站队,可此时此刻,再无半点迟疑,扬声打断道:“吴兄,请慎言!”
  他死死盯着对面那一名身着绿袍的人,道:“吴兄这般言语,难道不怕延州那数万被屠的冤魂,半夜去敲你的门吗?!”
  满殿寂静。
  而方才还喋喋不休,嚷着延州应该退兵的人,却是一张嘴开开合合,想要说话,还未想得到该如何辩驳。
  站在不远处,范尧臣心中却是暗暗摇了摇头。
  不愧是文魁,不愧是柳伯山精心调教的弟子,不愧是杨奎阵前器重的后生,不愧是引得陈灏多次举荐、讨要的大才。
  然则这顾延章虽是人才,看来却终究是不能拢在旗下了。
  要是任其发展,不出三五年,又是一个杨奎的得力手下。
  当着满殿人的面,这般驳自家的面子,若是任其顺风顺水,不教他栽个跟斗,也太看轻他范尧臣了。
  范尧臣看一眼顾延章,又看一眼方才力主议和的新科进士,两相一对比,实在是有些可惜。
  跟顾延章比起来,这一个献媚的进士,着实是太蠢了。
  顾五不过是回了简简单单一句话,他竟被堵得哑口无言,多少话可以说,多少转进的言论可以提,偏他这样笨!
  虽然只是一个才得出身的新进,可反应如此愚钝,将来做了朝官,嘴皮子都不利索,如何能打!
  范尧臣心中已是给他头上打了一个大大的叉。
  正当场面尴尬之时,方才一直沉默不语,只轻轻动作的杨义府却终于站出身来,笑道:“今次琼林宴,且不说那等事,来来来,吴兄,咱们共敬状元郎一杯!”
  说着拉着众人,并一个不情不愿的“吴兄”,便要上前敬酒。
  杯酒下肚,方才的一切仿若再没有发生一般,殿中诸人看了一会,见这边再无其余动静,便也各自掉转回头,说起话来。
  然而顾延章轻轻扫了一眼一直立在原地未动,目光和煦的范尧臣,心中却是知道,这一回,无论自家之后如何行事,在对方看来,也已是贴上了杨奎一党的标签。
  他坐回位子上,慢慢地吃起菜来。
  无所谓了,误会就误会罢,反正只要不贴上范党的标签,范尧臣都是看自己不顺眼的。
 
 
第248章 猜测
  琼林宴上被蓟县那姓吴的新科进士打了一番岔之后,接下来的席间,顾延章很明显地感觉到了同年之中部分人对自己的疏远。
  反倒是郑时修特意跑过来,邀他去吃婚席。
  郑时修意气风发,面上尽是喜色,先说了日子,又道:“如今住在封邱门,届时我给你亲送帖子过去,来吃酒!”
  顾延章爽快地应了下来,又问:“甚时回乡?”
  郑时修道:“月中就回。”又叹道,“离乡数月,父母兄弟俱在家中,我这是归心似箭呐!”
  然而他叹是叹,那得意之色,却是怎的也掩饰不住。
  金榜题名,洞房花烛,衣锦还乡,诸多喜事撞在一起,也怪不得他这般沉不住气了。
  蓟县几个出名的才子中间,真正贫寒出身的,其实也只有他一人而已。
  杨义府自不必说,张洪钩家中也是书香世家,顾延章虽然出身低微,可论起从前富贵,整个大晋都挑不出多少人能同他相比——通行西域的商线可不是人人都能有的。
  是以说起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最有感触的,其实还是郑时修。
  尤其前一阵子天子调整殿试排名,将他的名字亲自拔擢到了第二的消息在街头巷尾传遍之后,他更是感激涕零,恨不得肝脑涂地,以命相报。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此时此刻,郑时修三句不离天子。
  天子圣明!天子有识人之才!
  然则他一面说,还要一面留意周围的人。
  见顾延章一脸的疑惑,郑时修小声道:“不好叫义府听去了,他从一甲降到第三等,少不得要郁闷。”
  拿了榜眼的郑时修,虽然傲气依旧,心地却并不差。他同顾延章喝过一杯酒,又拿着酒杯去找其余人说话了。
  郑时修走了没多久,杨义府便孤身一人走了过来,他满脸歉意,行了一个礼,道:“延章,抱歉,若不是我方才带着他们过来,也不会引得那样一通乱子。”
  顾延章摇头笑道:“关你什么事,不过是各人想法不同而已。”
  杨义府道:“虽如此,我依旧是过意不去。”他顿了顿,又道,“延章,你且放心,若是有机会,我必会同大参说一说你的事情,教他不要误会了。”
  顾延章只笑一笑,并不放在心上。
  当真有心,方才那姓吴的进士说话的时候,杨义府就在身旁,足是可以拉住,偏他爱拦不拦的,此时事后来说话。
  反倒令他看不起。
  杨义府又道:“过几日我成亲,晚些就着人送请帖过去,延章定要来喝一杯水酒才是。”
  每年放榜之后,都是进士们结亲的密集期,无论是榜前约婚,还是榜下捉婿,都要尽快将流程走完,才好等待朝中发配官品差遣,携着新婚妻子走马上任。
  琼林宴还没有结束,顾延章已是又接到了数个新科进士的邀请,叫他去吃喜酒。
  顾延章在席间应酬着,心中却不由自主想到了其他地方。
  新科进士们的婚期几乎都在四月。
  而四月还有另外一个极重要的日子。
  清菱就要及笄了……
  ***
  且不说这一厢顾延章在琼林宴上吃席,另一厢,他再想不到,席间才发生的事情,转瞬之间已经传了出去。
  跨马游街,琼林宴会,全京城的人都在关注,先不论没人去瞒着,便是有人想要瞒,又哪里会瞒得住。
  不单宫中的天子知晓了,便连市井之中,也传得沸沸扬扬。
  杨奎与范尧臣之间的斗争,京城谁人不知?
  范大参如今说要退兵,杨平章却说要继续打。
  虽然不是朝中官员,可关于延州的战事,京人们也各自有自己的说法。
  “劳民伤财!打下来了又怎样,天子仁厚,蛮子降了,说不得还要赏一个官给他做,倒不如此刻撤了,也省点力气!”
  “打成这样,至少有几年安稳好过,今岁日子不太平,没见襄州都地动了吗?桂州那边还发大水,哪里顾得来那些,自己肚子都填不饱了,打打打,算起来都打了好几年了罢?没个尽头!”
  “话也不是这般说,你如今退了,明年又来打秋风怎的办?延州死了恁多人,不能都叫白死了罢?”
  “这话你同天子说去,看他是听范大参的,还是听你的!”
  “方才还听说了,琼林宴上,今科状元当着范大参的面呛出话来,说小心延州冤死亡魂去找他索命!”
  “啧啧,这等年轻人,怎的这般不晓事……此时就得罪了范大参,以后哪里还有好官做,不想做官,就不要去考状元嘛!倒是凭白浪费一个出身!给别人多好!”
  季清菱难得出来看一回热闹,又在酒楼里头坐一会,没想到就听得周遭的人都在议论琼林宴上状元郎与范尧臣的冲突。
  说不在乎是假的。
  虽然早知道只要不站队,迟早会得罪范尧臣或是杨奎,也许还会两个都得罪了,却从未想过,这一天居然来得这样快。
  连差遣都没有定下来……
  范尧臣倒是罢了,若是天子也以为五哥是杨奎一派,那倒是麻烦事。
  她再无心多坐,匆匆回了金梁桥街,把二十三路的舆图给翻了出来。
  到了掌灯时分,顾延章也回来了,见得季清菱一脸认真地在看舆图,写对比,忍不住笑道:“这是怎的?要去做女将军了?”
  季清菱见他回来,忙把手里头的纸张一扬,问道:“喜欢哪一个?”
  顾延章心中疑惑,走上前去,拿起那纸看了一回。
  都是大晋的上州名字。
  他脑中过了一遍近几年的邸报与从柳伯山处看来的各处消息,不由得道:“怎的把好地方都挑出来了?”
  大晋疆域分为二十三路,近四百府州,两千余县,又有赤畿望紧上中下等十个级别,季清菱写在纸上的,全是治下清晏、一年连邸报都难得上一次、不少人都想去的好地方。
  季清菱语气十分轻快,道:“今日你不是在琼林宴上叫范大参‘小心延州冤死亡魂去找你’?既然这般说了,便是他自己不放在心上,下头人也会帮忙好生调一调你的任职,我今日闲来无事,就来猜猜朝中会给安排到哪一处。”
 
 
第249章 差遣
  顾延章没有想到白日间才发生的事情,到得晚间,竟然传得连季清菱这难得出去晃荡一次的小姑娘都知晓了。
  他连忙把席间的来龙去脉交代了,又解释道:“说的当真不是范大参,我还没有蠢到那个地步。”
  季清菱听得忍不住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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