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汉一面听着这人说话,一面早看到了一旁碗柜上头放着的几盒子礼,虽不晓得里面装的是什么,可只瞅那外头的盒子,就知道不是便宜货。
他面上便带出笑来,道:“只管问,只管问!”
只你问,我怎的答,却是我的事情了。要是问我地为甚种得比旁人好,这是我的聪明处,却不肯告诉你的!
张老汉坐到桌边,便同那后生说起话来。
他一面听,一面答,先还提防两分,后来见问的净是此处几月下种,几月插秧,一亩田能出多少石谷子,一石谷子能出多少米,各自银钱几何,是在县里卖,还是拖去城里卖,税赋几分,有无蝗灾,有无水涝等等半点都不要紧的话,又见那后生一脸认真地拿笔记,十足一个书呆子,倒是放下心来,同几个弟弟唾沫横飞地吹起水来。
第256章 整理
会昌县,熙和客栈。
在雅间中寻一个本地中人说了半日话,问明白了此地屋舍、田地、男女仆妇逐年价格之后,季清菱给了对方一个大大的封包,言说要等丈夫回来再来做主,自回了客房。
她清了清脑子,坐到桌前,提笔把方才听到,又自觉有用的列成一条一条的,记了下来。
摆在桌面上的,还有一叠厚厚的文纸,是已经整理了大半的、顾延章带回来的赣县情况。
写完自中人处得来的信息,把手上的小本子放到一边后,季清菱又将赣县的那一叠纸拿了过来。
纸上满是字迹,全为浅白的口述语,起先还是成文成句,到了后头,多用简笔,又有许多省略,草得一塌糊涂不说,连句子都是不完整的。
她细细看了一遍,拿了一张空白的纸张,把那支离破碎的语句整理成文,又将上下都连贯起来,不明白的地方,则是用朱砂圈出,准备等人回来再做确认。
很快,白纸上面就多了一行行整齐的小字——
“赣县到于都的生意:
多为胭脂、水粉、布帛、小铜镜、钗鬟、布,盐(三年前多是蜀地来的井盐,自周田山上石头里挖出盐后,始由周田向赣州辖下乡县供盐),油(多为菜籽、茶籽油),布匹(从江南北路来的货,今岁比去岁每匹贵二十文),糖(广南西路来货,按年岁不同,价钱相差五十至一百五十文不等每斤)。
行路:
赣县到于都山路极多,骡、驴难行,货大部分是肩挑,盐骡子驮,只有用船载至赣江于都段起岸。
……
于都到赣县的生意:
首为芝麻。赣县一带很缺乏芝麻,价比于都贵,于都每年要供给它很多。右水、麻州、文武坝、珠(字草,疑为株)兰、四个地方产的芝麻,自产出始,全岁八百余担,平均每担价三十贯,共二千六百余贯。
……
农桑庄稼:
首为水田,百中占八九十……
次为香菇、茶油……
季清菱只写了大半个时辰,就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实在是太无趣了。
也太费脑了。
比起从前的转运章程,这一份寻访要繁复无数倍。
赣州下辖十五县,更有村落上百,能拿到的舆图十分粗糙,光是把各处的地理、人口、赋税情况弄清楚,都花了她半天功夫。
顾延章搜集回来的资料琐碎又细致,全面却多有重复,单从面前这一份赣县的材料,其中便问了八十余人,开头先详述了各人的情况,有行走的货郎,有农人,有开茶叶园子的,有商人,有佃户,有书生,等等,林林种种不同人,共十余类,向他们相询了各式各样的问题。
各人的答案不一,彼此矛盾的地方特别多,之间联系也不少,一面写,她还要一面把存疑处给标识出来。
一页纸仅有千言,季清菱做得头晕脑胀,只觉得自己脑子实在是不够用了。
头一回觉得自己这般蠢。
她几乎是硬撑着,捋清楚了三页纸,忙去沏了一壶浓浓的茶来醒神,压着自己用一下午功夫,把剩余的赣县部分整理得七七八八了。
天色已昏,她把窗户打开了,借着最后一点余晖,收拾起首尾来。
正在此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顾延章在外头叫道:“清菱。”
季清菱写完一句话,把笔搭在一边,忙去开了门。
顾延章全身都是汗,身上的衣衫一拧就能出来一地水,虽然屋里暂未点灯,借着夕阳的光亮,也能看出他面上因为这一阵子的风吹日晒,黑了许多。
他一进门,先把背上的包袱放到了堂中的桌上。
季清菱忙指着里间的屏风,道:“里头有水,快去洗洗。”
又帮他把包袱收拾了。
顾延章忙了一天,身上又湿又热,当真再忍不得,忙进了屏风。
客栈的房间本来就不大,薄薄一扇木屏,又压根隔不了什么声音,不一会儿,哗啦啦的水声就传了出来。
季清菱把包袱里的东西取了出来,走到桌边。
桌旁有一个大大的木箱子,里头装满了稿纸,乃是顾延章两个多月来寻访的成果,如今已经按照赣县、于都、信丰、南康、大余等等十余个县一一分类放好。
她把才从包袱中取出来的会昌县的文稿编了号,小心收在在箱子里的空出来的地方。
将将放好,她又出去喊了小二,叫了夜间的饭食,让人送到屋里来。
等到重新回到房中,屏风里头已经一点声息也无。
季清菱本以为这是顾延章洗净了,正在穿衣服,可等了许久,也没听得那一处再有动静。
她忍不住走到屏风旁,轻声唤道:“五哥?”
没有人应答。
她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这一阵子在会昌寻访,因得顾延章成日在外,有时甚至两三天才回来一趟,每每一回客栈,身上都起了痱子,或是被那等虫蚁咬得生了红肿,她便索性去买了一个大浴桶,又寻了个常见的止痒去热毒的方子,估摸着人快回来的时候,就叫客栈中帮着煮了来,叫他能好好洗一洗,泡一泡。
此时,顾延章正躺在那一个大大的浴桶当中,头朝右靠在桶沿上,眼睛闭着,似是睡了过去。
季清菱连忙上前唤道:“五哥!”
一面叫,一面轻轻拍了拍他肩膀。
过了三两息,顾延章才慢慢醒了过来。
“竟是睡了过去。”他抬头问道,“什么时辰了?”
季清菱忙跟他说了,又道:“泡一泡就起来,莫要睡着了,小心着凉。”
顾延章匆匆泡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衫。
他出来的时候,外间已经摆好了饭食,两人坐下来简单吃过,又叫小二把东西收走之后,这才坐在桌边说起话来。
季清菱把这几日写就的文稿拿给他看,又点了几个字迹实在潦草的地方,问明白了,才把内容填上去。
顾延章就对着自己的原始文稿,再看着季清菱整理出来的初稿,核对其中谬误与详略。
到了接近子时,两人才把赣县的文稿给整理妥当了,各自梳洗一番,倒头而睡。
第257章 通头
次日,极为难得的,顾延章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
他眼睛才睁开,习惯性地便伸手一揽。
——捞到了一把空气。
待得他转头一看,果然身旁已是没了人,忙翻身起来,走出了卧房。
季清菱正坐在窗边的桌旁作书,面前的桌上摆着几叠厚厚的文稿,似是听得门开的声音,扭了头过来。
“五哥。”
她笑道:“既是起了,快去梳洗了来吃早食!”
木窗大开,晨光熹微,空气中细小的尘土在一道道扑进来的光影中飞扬着。
季清菱起得早,为了不吵醒枕边人,她没有怎么梳妆,只草草将头发用束带扎了起来,此刻束带已是有点松散,几缕不听话地黑发漏了出来,滑下了肩头。
她皮肤本就比寻常人要白,一路行来,虽然跋山涉水,莫名其妙地竟没有怎么被晒黑,此刻穿着一身嫩柳色的裙裳,嘴角带着笑容,灿亮的眼睛里也带着笑意,肩前垂着几撮柔顺的青丝,被日光一衬,俏生生的,整个人都似发着光一般。
顾延章一时看得呆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走到了季清菱面前,轻声道:“清菱,闭上眼睛。”
季清菱还未来得及反应,他已是长臂一伸,“砰”地一声,直接把木窗给关了,低下头去,先吻合上了她的左眼,又吻合上了她的右眼,继而顺着眉眼一路往下,终于含住了她的唇。
他睡足了一个饱觉,此刻全身都是精力,噙着那唇,从里到外,又亲又吮,好似要把她的魂魄从嘴巴里吸出来一般。
季清菱快被他亲得透不过气来,躲闪了好几次,才终于退开了,喘了一口气,忙道:“五哥,早食要凉了!”
顾延章探出手去,摸了摸她的小腹,一面问道:“你吃了没?”
季清菱忙把他的手按住,道:“我先吃过了一点,等你……”
她话未说完,便“啊”了一声,整个人被顾延章横抱了起来,接着,被直直抱进了里间。
两人一齐倒在了床榻上。
几乎是瞬间,她的腰带、披帛、外衫,被一层一层剥开,快得如同夏日的骤雨,原还在山边,眨眼就到了面前。
如玉的肩颈露了出来,嫩白的胸脯露了出来,水红色的肚兜也露了出来。
“五哥!别闹!”她手忙脚乱地往后蹭,惊道,“早食要凉了!”
顾延章一手拦住她的腰,一手捉着她的手往下头探,双唇凑近细腻的胸颈处又吸又吮,很快就吸出来了一枚又一枚深深浅浅、大小不一的红印子。
季清菱力气比不过,打心底里也不是特别想拒绝,只担心他肚子饿,软着身子道:“五哥,先吃了早食!”
顾延章哪里肯放。
他松开季清菱胸脯上的一点嫩肉,拉着她的手往该去的地方放,口中喘道:“你管那肚子作甚,先把饿得不行了的喂了再说!”
……
两人在床榻上滚了一回,直到接近午时,季清菱才把该喂的都喂饱了。
她眼波潋滟,双颊泛着深粉的红色,脖颈处也泛着红,胸脯处星星点点,正起起伏伏地喘着大气,人则是靠在顾延章的臂弯里,半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任由他的手动作。
顾延章轻轻含咬着她肩颈,胸脯,只觉得自己这一顿虽然俱是素肉,却实在是吃得酣畅淋漓。
他吃得好了,还不忘含糊问道:“小乖,还饿不饿的?”
他一句话问得没头没尾,季清菱其实听进去了,却又仿若隔着一层薄纱,没有听懂,她不敢答话,生怕自己一个答错,就要再吃一回大亏,只咬着唇,忍着那滋味。
下头垫着的是前两日才新买,昨日洗过又晾干的床褥,薄薄的棉布透着一股皂角的清香,她却是半点闻不到,鼻端尽是两人汗水混在一处的味道。
熏得她脑子里烟雾缭绕,什么都想不了了。
等到全然清醒过来,已是过了午时。
顾延章早梳洗完毕不算,又细致地帮着季清菱擦了一回身,还腾出空来,叫人把凉透了的早食收了,再叫了饭食。
他满面春风地进了内室,见季清菱醒来了,忙走到床边,道:“我叫了饭食,饿不饿的?”
季清菱整张脸顿时羞得通红。
她想到了方才顾延章问的那一句饿不饿。
顾延章看得直笑,抱着她道:“羞什么?我都不害臊,我都被你看得光了,还被你里里外外都摸了个遍!”
季清菱瞪大了眼睛望着他。
这是读书知礼的人说得出口的话吗?!
这种时候,就是想要跟他对骂,也没那样厚的脸皮!
比口才还能比一比,比脸皮,哪里赛得过他厚!
她磕磕巴巴了许久,才终于骂出一句话来,道:“你……你……不要脸!”
顾延章朗声大笑,笑了好一会儿,才凑着她的脸一通亲吻,低声道:“要你就够了,要脸做甚?”
一面说,一面把她一把抱了起来,几步跨前,将人放在了内室那小小的妆台前面。
“莫动,我给你梳头。”
顾延章柔声道。
季清菱再气不起来,她乖乖坐在椅子上。
木台上有一面不大不小的铜镜,镜面已经被磨得有些花。
除却铜镜,还有几根束发的带子,一把篦子,一把当地买的木梳子。
顾延章先用手给季清菱顺了顺头发,接着拿起了那把木梳,慢慢地给她梳起头来。
他的动作起初有些微的生涩,然而很快便顺畅起来。
等把头发梳得顺了,他开始给季清菱一下又一下地通头。
“小时候皮得很,一大早就在屋中乱闯,听得家里一个梳头婆子给我娘通头,说早间要通三百下的。”顾延章轻声道,“清菱,我给你通五百下好不好?”
季清菱看着铜镜里映着的两人的倒影,拉了拉顾延章的手,道:“手要酸的。”
顾延章就看着镜子里的她笑。
她看着镜子里的他笑,忍不住也笑了起来,唤道:“五哥……”
她只叫了一声,好似有很多话要说,好似又不晓得当说什么。
第258章 木簪
顾延章慢慢地给季清菱通头,他爱屋及乌,一颗心早偏到了天边去,自然只认定手中的青丝又顺又滑,比起最上等的丝绸手感还要好上三分,待得通得差不多了,便择了一条束发带子,将手中头发挽了一个髻。
他早有闺房中执笔画眉点妆的念头,从前晨起也特意留神看过几个小丫头帮季清菱梳妆,此时虽是第一回束发,不能说熟手,却也像模像样。
等得带子绑好,季清菱伸手探了探发髻,揽镜一看,果然没有特别丑,不由笑道:“哪里学来的?要不要给你赏个封包?”
顾延章便低下头去,道:“亲一下便罢,也不讨你的钱了。”
季清菱抿了抿嘴,用唇轻轻擦了擦他的右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