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术——须弥普普
时间:2019-05-29 09:23:03

  他近日时时出入城外营地,学了一口的俗语,此刻无意中一个“半桶水”说来,听得季清菱忍不住靠着他的肩膀笑。
  两人靠着抱了抱,顾延章便问道:“趁着这几天我有些空档,若是有不明白,过两日休沐,我带你去再看一回?这般暗渠,其余地方也少有能见的,当做去看个新鲜?”
  季清菱连忙摇头,道:“还是算了,我这回去已是有些莽撞,等到一应都修好了,你再带我去看,只咱们两个去,还不用见着旁人在,也是不迟。”
  她说到此处,想着那些个钦天监的老官人,忽然醒起来,问道:“五哥,能不能从朝中要几个农官过来?”
  顾延章马上反应过来,道:“你是说去看那白蜡虫?”
  季清菱点了点头,把桌上自己草拟出来的文稿拿了过来,点了点其中几行字,道:“我原是想着蓄养白蜡虫的地方,必是要单独隔开,不能同其余香菇、赣橙、茶树、水稻等物夹在一起,至少得隔着一二个山头,毕竟如今除了咱们,谁也没有养过,养得也少,实在不晓得这虫究竟是个什么德行。”
  “如今一想,除却这些个前头功夫,倒不如也从朝中请几个农官过来,帮着看一看,岂不比咱们这什么都不懂的乱摸索强?索性折子已是递上京中,拖了这许久,无论吵成什么样,明年春天也该有结果了,等到天使过来,咱们也把要的东西都列了,看能批下多少来。”
  说到白蜡虫,季清菱实在是信心满满,她笑道:“如今朝中穷成这幅德行,我实在不相信,他们放着这样一大笔钱,能忍住不要。”
 
 
第318章 调任
  季清菱的预测很快便得到了证实,上元节的前一天,自京城而来的宣召使臣终于携着圣旨到了赣州。
  顾延章得到知会,匆匆走进州衙大堂的时候,里头已是有两人正站着同宣召使臣寒暄。
  其中一人是知州孟凌。
  作为三王赵颙的大舅子,纵然顾延章与其人同衙为官一年有余,又是搭手,竟也只见过寥寥数面而已,今次托天使的福,难得的,居然又得见了对方。
  而另一人看上去约莫六十上下,五官端正,中等身材,身上穿着绯红色的官袍,腰间配了侍制以上重臣才能戴的银鱼袋,面上有着淡淡的威严之色,却是不晓得是谁。
  顾延章才走进了大堂,里头的人便一同转过头来。
  “这便是顾通判。”孟凌掉指了指顾延章,对那宣召使臣道。
  又对顾延章引荐那天使道:“这位是许继宗许都知。”
  顾延章见那人头戴软脚幞头,身着绯罗袍,是一副宦官的打扮。
  大晋的宦官既能充走马承受,外派为天子耳目,也能转武阶,入军带兵。
  实际上,二十余年前西贼入侵,便是一名叫做秦舜举宦官领军力抗的,他虽然享年不到五十岁,却主领过大小战事四十余次,最后死在阵上。
  大晋建朝百年间,出名的内侍并不少。宫中能出头的内侍,一般都是自小入宫,既习文又知武,比起士大夫阶层,其实并没有差到哪里去。
  而由于宦官与天子天然的亲近,比之普通的臣子,更容易受到信任,是以他们一旦有了机会外出为官,许多都能做出一番政绩。
  顾延章对宦官并没有一般官员那样打心眼里的厌恶,在蓟县时季清菱每每同他说起内侍,都是讨论其人行事、功绩,并没有着眼于残缺之身。他先入为主,哪怕后来入了京,发现周围许多文人、官员对宦官都是鄙夷的态度,却也没有因此而随之改变。
  此刻得了孟凌引荐,他在心中只略过了过,立时把人对上了号。
  是以西头供奉官擢入内内侍押班,才迁副都知的许继宗。
  他便上前见了礼。
  对方不慌不忙地回了个礼,随口夸赞了两句。
  “这是张待张舍人。”孟凌又指着另一个六十上下的陌生男子,引荐道,口气比起恰才要热情了数倍,脸上也堆起了一个笑。
  顾延章应声上前见礼。
  然而孟凌说得不清不楚,顾延章一时也没明白这一个姓张的,究竟是哪一个“待”字,所谓的舍人,是通事舍人、阁门舍人、中书舍人当中的哪一个舍人。
  他心念一动,瞥了一眼旁边的许继宗,发现对方看这张舍人,竟是面上带着讨好的笑容。
  顾延章脑中一转,立刻明白过来。
  能叫宫中一个品阶不低的内侍,并一个三王的大舅子这般谄媚,这应该便是那一个张待了。
  张太后的伯父。
  朝中的阁门舍人。
  只是他来此处做甚?
  顾延章还没闹明白,许继宗已是轻咳两声,朝一旁伸了伸手。
  站在后方的一个小黄门立刻托着手里的漆盘走了过来。
  漆盘上盖着一方明huáng 色的绸缎,揭开绸缎,两卷圣旨放在上头。
  宣召的顺序往往视官阶而定,张继宗取了圣旨,走开两步,将手头卷轴一展,道:“孟凌听诏。”
  孟凌立刻上前跪倒。
  张继宗郑重地念了一遍诏书。
  诏书肯定了孟凌在赣州的为官经历,宣其回京诣阙,又言明,由张待接任赣州知州一职。
  顾延章站在一旁听着,心中渐渐琢磨出了味来。
  天子着实是看重白蜡虫的收益,可因着孟凌的身份并能力,他并不放心孟凌在此,也不放心轻易一个人过来接手,索性便把太后的伯父给派了过来坐镇。
  自然,若是白蜡虫当真能得有大功,肥水不流外人田,给弟弟的大舅子,赵芮自然更愿意给自家老娘的伯父。
  孟凌仿佛早料到有这样一桩事,他领了旨意,站到了一边去。
  很快,便轮到了顾延章接旨。
  这一回,张继宗念了一段骈四俪六的称赞,认可了赣州通判顾延章上供的白蜡并发现的白蜡虫,因着此功,他被诏为太子中允、直馆使,也又从八品升为了正八品。
  这不算是多离谱的升官,便是没有白蜡虫,眼见岁末考功了,顾延章也能靠着去岁的政绩而得升,是以他并没有多惊喜,而是面色平静地上前领旨谢恩。
  旨意颁布完毕,为了给张待、许继宗二人接风洗尘,孟凌便召了人,待要在大堂处设下宴席。
  然而许继宗却一口推辞了,道:“继宗身上尚负皇差,一则要去巡视一番那白蜡虫、树,二则也要看一看此处过路流民。”他一面说着,转头看向了顾延章,道,“烦请顾通判带路。”
  张待也道:“既是如此,张待有幸也随之一观了。”
  蓄养白蜡虫的山头乃是在赣州城外,如今大半的白蜡均是已经收取了,本来季清菱叫李劲留了几棵树,便是防备着天子要派人来视察,只是这白蜡花不知为何,留在树上,过不了一个月,便皆化开,早看不出原本模样,只脏白脏白地贴在树干、树枝上。
  顾延章也不推辞,带着一个天使,一个太后的伯父、新上任的赣州知州,并一个虽然在此地任了几年官,却连州中有几口人也不甚知晓的旧任知州往外城而去。
  女贞树与白蜡虫看得极快,此时才开春,白蜡虫并没有放上树,然而李劲自家同妻子一起看管的房舍内,却是装满了白蜡虫种。
  许继宗询问了许多问题,着身后的小黄门一一记录下来,预备待得回京,好同皇帝交差。
  看完白蜡虫,便到了探视流民。
  许继宗骑在马上,转过头同顾延章道:“如今大名府的流民已是到了京城,足有十万之巨,京都府衙上下忙于安抚流民,赈济灾民,陛下忧心抚州、吉州等地旱情、蝗灾,便叫下官看看沿途情况,正好如今来了赣州,此处乃是前往建州、漳州、泉州等地的中转之处,想来也能估出约莫有多少流民。”
  顾延章还未来得及说话,一旁的孟凌已经插口道:“要问流民数量,确实是要来此处才好知晓,如今城外设有营地,专置流民,一看便知。”
 
 
第319章 谎言
  许继宗这一回,可谓是身负重任。
  按理,若只是普通的颁旨,其实要不得他亲自出马,可因着南边的流民之事,朝中最近闹得实在是有些大,赵芮信不过旁人,只得特派了许继宗前来。
  短短数月功夫,孙、黄两个从前的相公相继回朝,他们一个本来在绍兴任知州,一个则是在泉州任知州。
  宰相外放,其实都是默认养尊处优,平日里头是什么事情也不用做的,哪怕州中忙得底朝天,也同他们都没有什么干系。
  然而这一回,麻烦就麻烦在原本抚州、吉州蝗旱之灾闹得同河|北不相上下,去岁几乎几日一折,向京中报灾,然而入得冬以后,按理正该是流民满塞于道,惶惶无依,忍饥挨饿,受冻受苦的时候,却仿佛突然之间就没有了声息。
  抚州、吉州等地具折上陈,都说流民已是往南边去了,可建州、漳州、绍兴等地,前两处好歹还有五六千的人,绍兴竟只点出了流民三千。
  人都到哪里去了?
  就算是易子而食,这数万人,也不可能一夕之间就互相吃光罢?
  建州、漳州、绍兴等地的折子一经上陈,御史台便立时得知了,如同冷水入热油一般,登时便炸开了锅。
  数万人,绝不可能凭空消失,出现这般情况,只有两个可能。
  一是抚州、吉州的灾情乃是夸大其词,其实此处蝗旱之灾并无折中所述一般严重,全是州官为了逃脱责任,编造出来骗取赈灾粮米、免却赋税的谎言。
  二是建州、漳州、绍兴、泉州等地一并瞒报,隐匿了流民数量,欺瞒圣听。
  至于为何要欺瞒圣听?
  御史台的有心人查了一番几处的任官之人,发现接替孙、黄二相任当地知州的,都有一个共同点——全是范尧臣一党。
  自去岁范尧臣、杨奎两派斗得你死我活,赵芮亲旨请回了孙、黄两位相公入京,范党一夕之间便不再复往日的风光。
  然而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范尧臣趁着两位相公还未入朝,先下手把自己人安排入了好几个富庶之处。
  建州、漳州、绍兴皆是鱼米之乡,泉州更是港口,每年不晓得多少海上通商的商船要从此处过,无论商税、赋税都是上上之州,自然是范尧臣安插亲信的首选。
  除此之外,范尧臣之所以避相,很大程度便是因为去岁南北灾情。
  杨奎一党、御史台的言官们纷纷弹劾他是“奸佞”,因为天子身边有“奸佞作祟”,才会导致天灾不断。
  天人感应之说,惯来是朝中互相攻讦的重要理由,哪怕自己不信,在攻击政敌时,也是要用的。
  无论洪涝旱蝗,还是地动,或是走水,不是因为天子“德政不修”,“内帷不分”,便是因为天子身边有“奸佞小人作祟”。
  范尧臣自然就是那个“奸佞小人”。
  而如今之所以建州、漳州等地会半点声息都无,按着杨奎一党口中所言,便是因为范党为了给范尧臣掩饰灾情。
  范尧臣如今虽是任着参知政事,可日子并不好过,实际上,他已经被弹劾得称病不朝了。
  河|北的灾民吃光了大名府的存粮之后,全数聚集在京城,若是隔得远,也许言官们还看不到,可就在眼皮子底下,谁又会当这个傻子瞎子呢?
  于杨奎一党来说,这是难得地能把范尧臣一下打死的机会,对于御史台来说,这是难得的博一个“直名”的机会。
  河北的十万流民,已是范尧臣避无可避的罪证,而一旦南边数万灾民吃土吃草,易子相食的景况传入京中,他便再难翻身,只能自请外出,至少数年里头,再掀不起半点水花。
  杨奎一派并御史台的御史们开始你一封我一封地上奏弹劾,而范尧臣虽然并没有亲自出马,面上还在称病,却靠着自己的途径,很快知道了众人弹劾的折子内容,跟着一封又一封地自辩。
  赵芮被搞得头都晕了。
  无论是抚州吉州,还是泉州建州,都距离京城实在太远,哪怕是急脚替,没有半个月功夫,也没办法打上一个来回。
  而皇城司放在这几个州中的耳目,送回来的消息也是五花八门,难以分辨。
  若是能点清确切的流民数量,那流民便不叫流民了!
  无论是皇城司的探子,还是各州之中的走马承受,都只能靠着半猜半点,估了一个大概的数字出来。
  同样是建州,走马承受说流民足有上万,可皇城司却咬定流民不过三千余人,而州中的折子,却是自陈流民五千。
  都在同一个地方,给出来的结果都能差这样远,赵芮远隔千里,又哪里知道谁对谁错?
  无可奈何之下,他便发出了几队人马,分别去往建州、绍兴等地,而奉旨南下赣州查问白蜡一事的许继宗,则要从赣州这一处探明真相。
  若是赣州并未得见数万流民路过,便说明乃是抚州、吉州等处谎报灾情,可若是当真有这样一干人等,赵芮便要去找建州、泉州等地要人了。
  究竟是谁在说谎?
  许继宗站在赣州城外的营地之中,只觉得头有点蒙。
  从蓄养白蜡虫的山头回来,已经是下午,到了营地里头,早过了酉时,正正遇上数千壮丁从城内挖完沟渠,排着队列回营房的场景。
  团团簇簇、密密麻麻的人群一列一列地走进营房,在门口处亮出一个小小的木牌。
  门口有几张大大的桌子,十来个人对着他们的木牌在桌上的名册上对号画圈。
  大冷的天,许继宗还穿着棉袍,这群人当中居然有不少光膀子的,上身只搭了一件薄衫,下面穿着一条犊鼻裤的也不在少数,队列里头有人笑着说话,有人皱着眉,有人大声叫嚷,许继宗半点准备都没有,看着这一副场景,脑子里头简直是晕乎乎的。
  顾延章站在一旁讲解道:“上回赣州已是送了折子回京,想来这几日应当要到了,按着昨日点的数,赣州一应安置了流民四万一千八百二十六人,今日想来还有走的,也有来的,一会数字清点出来,也好叫许都知知晓。”
 
 
第320章 观营
  “这一处的流民竟有四万余人?!”
  许继宗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
  他并不是宫中那等没有见识的小黄门,作为天子近侍亲信,也跟着赵芮阅过军,此刻扫眼一看,便知眼前的壮丁至少有逾千之多。
  抬起头,由近而远的营房成排成片,外表虽然简陋,可鳞次栉比,一营挨着一营,若说能容纳数万人,也并不是没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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