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术——须弥普普
时间:2019-05-29 09:23:03

  赵昉的脸更红了,连连摇手道:“我没什么不吃的东西。”
  再道:“我是……我家远得很,也不在京中。”
  含含糊糊带了过去。
  他这一处不愿意说,另一处又被张璧扯着说话,季清菱便没怎么放在心上,一时叫人给他两端了矮桌矮椅来,又对着张璧道:“先吃了饭,一会再给你把那两只带过来。”
  等到新上了菜,又叫秋月带着两个小丫头过去看着他们吃了饭,自己则是把下头伺候的张家人给叫了进来。
  这一回伺候的竹砚已是急得不行,见了季清菱,忙把事情前后说了。
  原来今日国子学中授课的魏先生忽然坏了肚子,他课才上到一半,短短片刻功夫,忽然就上吐下泻,不得已只好匆匆走了,叫了教习来盯着学生们好好在堂中温书。
  然而先生一走,学中就闹翻了天,没多久,便走空了大半。
  张璧自己本性就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无事也要生出三分事来,此时见旁人都跑了,他如何肯留?便撺掇着赵昉同他去金明池外看张瑚用浚川杷清淤通渠。
  听得是在新郑门外,赵昉哪里敢去,忙不迭摇头,竹砚也吓得心都颤了,他见这一回是定然留不住人,倒不如去个安全的地方,索性就提了来顾府。
  正好前一日先生正讲书说到庄子见惠子,张璧脑子里头倒没记得旁的,只记得里头那鵷鹐非梧桐不止,非练食不食,非澧醴泉不饮。
  他登时想起季清菱家中的两只肥鸟,吃东西也一般挑得很,若是拿几种吃食混在一处,它们便把黄色的米挑出来啄了,旁的俱是不吃。
  他说与赵昉听,赵昉只做不信,今日得了机会,便要带他来看。
  季清菱听得竹砚说完,回头看了看漏刻,见距离国子学正经下课尚有一个多时辰,此处吃了饭,再看一回鸟,收拾收拾回去,坐不得多久便要下课了,于是对着竹砚道:“那魏先生还回不回得来的?就无旁的先生能帮看一看了?”
  竹砚道:“听说不单是魏先生,今日学中先生俱都得了病,全数送去就医了。”
  他才说完一句话,外头一直不曾散开的云层黑压压地沉了下来,只听“轰”的一声雷响,竟是又下起雨来。
  张璧虽是在里头坐着吃饭,却一直盯着外头看,生怕季清菱要把他送回国子学,此时见得外头下雨,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叫道:“好大雨!”
  又得瑟道:“季姐姐,外头雨这样大,我同赵昉回不去了!”
  活似遇得什么天大的喜事一般。
  他一心想要玩,三口两口把饭吃了,又去催赵昉。等二人吃过了饭,秋爽才把鸟笼提了过来,张璧就带着赵昉过去看,又指点他逗鸟,又指点他去喂鸟,还要自己去撩鸟叫,忙得不亦乐乎。
  赵昉就蹲着陪他。
  季清菱吃饭吃得慢,自己占着张桌子,开始还是无意,后头听得张璧叽叽喳喳的,也偶尔去看两眼。
  她渐渐发觉,赵昉此人年纪虽然小,却是很有意思。
  他同张璧坐了一张桌子,上头摆了五菜一汤。因张璧常来此处,屋里伺候的丫头清楚他的喜好,特摆了果木翘羹、西京笋、清炒小蔬菜在他面前,另又有旋切莴苣生菜、玉板鲜鲊并同一小碗鸡汤则是搁在赵昉面前。
  桌子并不大,两个小孩都已经懂了人事,并不用人帮着布菜。可席上行事,却截然不同。
  张璧只捡自己喜欢的吃,还给赵昉也夹菜,催他快吃。
  而赵昉伸筷子的次数非常少,若是张璧不给他添,他就只夹放在自己面前的旋切莴苣生菜吃。赵昉吃饭吃得极慢,一口饭在嘴里嚼了又嚼,开始季清菱还以为他是不惯,后来见得有一粒米掉在桌面上,他见人不注意,竟是偷偷捡起来吃了,还细细咀嚼了好几口才咽进喉咙。
  顾府的习惯,头一碗饭都只有小小一饭勺,张璧吃菜吃得多,又兼几个伴当随身都带着垫肚子的东西,时不时喂他一点,是以很快就饱了,并不用添,只对着赵昉催了又催。
  等到小丫头想要给赵昉加饭,他明显有些犹豫,可转头看了眼张璧,见对方眼睛直勾勾地瞧着外头,还是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用了。
  而到了鸟笼旁,头先因张璧扯着,他离得极近,等到张璧放开了手,他便慢慢地退后了几步,让张璧在前头逗鸟,自己则是寻了个不太方便的位子,挡在外头,把雨水拦着不叫打湿了张璧的衣裳。
  张璧给了碗给他,他从中只抓了一点点,明明看那两只鸟啄食也看得高兴,却要把泰半喂食的东西都让了出去。
  桩桩件件,俱是十分细心,像足了一个时常照顾弟弟妹妹的长兄。可看他那脸,年纪倒像是比张璧还要小一点。
  季清菱见状,忽然就想起小时候的顾延章,其时他把自己当做亲生妹妹一样,已是打心眼里疼,其中细微之处,便同这赵昉仿佛。
  她不由自主地微微笑了笑,连忙招了秋露过来,让其过去把鸟笼子挪得靠里头些,不要叫雨水打湿了人同鸟笼。
  也没让两人玩太久,只过了片刻,秋爽就把鸟笼收走了。
  张璧意犹未尽,可见得是在季清菱面前,他还知道收敛,只好可怜巴巴地跟着人去了书房。
  “先生早间说了什么?有无布置功课?”
  她先叫人搬了小桌案进来,把笔墨纸砚一一放好了,又让两人分开坐了,复才问道。
 
 
第853章 文章
  张璧道:“先生白日间说了魏史,也没来得及多说两句,就病了,也没什么功课。”
  季清菱点了点头,转头又去看赵昉,问他道:“你二人进度可是相同?”
  赵昉应道:“我同张璧学的一样。”
  季清菱见得外头大雨不停,一时半会,也不知道怎么打发这两个小孩,想了想,还是得找个法子把人拘在此处,便道:“我听竹砚说,先生前两日才说了庄子见惠子,你二人就此写一篇文出来,也不拘字数,随意写些什么,也不拘文辞,讲得清楚即可。”
  张璧的脸登时就灰了下去,道:“季姐姐,为甚还要写文章啊?”
  季清菱好笑道:“你若是不偷偷溜出来,在学中是不是在老老实实温书?”
  张壁嘟着嘴巴低声道:“也未必是在温书……”
  到底不敢大声说话。
  季清菱便道:“你家长兄近日忙得没空管你,你大姐姐也是无暇分身,若是给他们知道你竟是胆敢逃课,小心日后除却上学,再不让你出门。”
  张璧虽是不太信,却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季清菱又道:“你乖乖在此处写了文章,届时若是有人问起来,我就帮你说几句好话——他们听不听,我却不敢打包票了。”
  张璧只好蔫蔫地坐着,又拿了笔,对着面前白纸发起呆来。
  一旁的赵昉一句话也没有说,已是捏起笔,慢慢在纸上写起字来。
  季清菱也不在旁边盯着,听得外头雨声甚大,便站起身来,走到窗边看天看雨,脑子里头还是想着早间起来时那一桩事情,只是死活还是想不起来自己欲要想起来的是什么。
  有时候你越是要去细究,越是想不起来,她折腾了半日,始终毫无结果,终于又放弃了一回,正要回得位子上,却听得下头两个小孩正在窃窃私语。
  张璧问道:“赵昉,你要写什么?”
  赵昉便道:“我把先生说的写一遍,你要不也写一遍?”
  张璧撇撇嘴道:“先生嚼烂了吐出来的,你写了一遍,我再写一遍,岂不是要被季姐姐笑?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抄你的文章。”
  赵昉却道:“那又有什么要紧,又不是要考状元。”
  张璧道:“你不知道,他家大哥哥就是状元,写得差了,给季姐姐看了不要紧,给他看了,实在忒没脸。”
  听得府上有状元,赵昉显然有些吃惊,不过他只“啊”了一声,手下顿了一顿,已是继续往下写了起来,口中则是道:“他既是状元,你写什么他也不会觉得好,反正都不好,那不如先写了,省得一会交不得差。”
  季清菱越发觉得这小孩有主意,那主意却十分奇怪,同他身份十分相配,又有些不衬。
  张璧同自己渊源很深,是以她叫他写文章,他就坐着乖乖写。可这赵昉与自己并不相识,对方姓赵,又在国子学中读书,虽不知道是哪一家的宗室,将来并不用科举,也一定是能荫庇得官的。
  自家一个不相干的人,叫他写文章,他想来是看着张璧的面子,竟也写了。
  其人明显根本不在意自己的看法,所以自己做的要求,他虽是一一都按着做到了,却半点也不肯用心。
  季清菱想了想,绕到后头去看他的文章。
  一手字中规中矩的,非常普通。
  文章虽是只写了一半,却已经能看出立意十分寻常,就是照着先生所说,复述了一遍而已。
  然而季清菱想要看的却不是这些。
  赵昉写的东西虽然文采也好、立意也罢,俱是寻不出一丝亮点,句子也稀疏平常,可从头看下去,竟是很少见到语病。
  他多用短句,也不讲究对仗,只要把字数凑够了就行,用的词语俱是十分简单,但少有重复。
  此时张璧也已经写了个开头。
  季清菱轻轻走到他后面,稍稍比对了几句话,很快就看出了差别。
  张璧年纪虽小,可他是由大儒启蒙,一手字已经有模有样,比起旁人,很显大家气派。再看文章,虽然只有个开头,写得也不是什么稀奇的观点,可明显能看得出他用了心,其中文辞也很有几分灵气——然而才几句话,已是瞧见了两处不通的地方。
  这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张璧自小接触的不是大儒,就是名士,他从前在资善堂中跟着皇子赵署上课,虽然有时候进度没有办法跟到得那一步,侍讲们却不会特意停下来等。
  毕竟资善堂主要还是为了给皇子讲学。
  如此一来,就造成了张璧见得多,眼界高,而自己水准尚未能够得上的结果。
  可他毕竟聪明,虽然不能全然理解,搬个三四分下来,也像模像样的。
  这应当是许多小儿宗室子弟作文的共同特点。
  赵昉这样的,的确是异类。
  到底是个生人,季清菱无意去多管,是以只看了看,便退回了桌案边,寻了本书随意翻阅。
  外头雨水一直未停,张璧写着写着入了神,也未曾留意,等到写完一篇百余言的文章,抬头一看,见身旁赵昉早停了笔,正望着外头,便也跟着看了出去。
  漫天都是风雨水汽,活脱脱便是诗中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景象。
  张璧心中还挂念着兄长张瑚,把笔一放,蹬蹬地就跑到了门口,转头见季清菱也正看天,忙问道:“季姐姐,这样大雨,我哥哥明日还能挖沙不能?”
  季清菱道:“若是今夜不停雨,明天怕是就不能行船了——不过也不要紧,明日不能,总有后日,雨水总有停歇的一日,你哥哥不会做不成事的。”又问他道,“你写好了不曾?”
  张璧一心要在季清菱面前表现一番,便点了头,回到座位上,把自己才写好的文章递了过去。
  季清菱接过看了,先取了朱砂笔,圈了几个字出来,又特指着其中一画,道:“这几个字写得好,尤其这一撇一捺,很有魏人风骨。”
  张璧的脸一下子就亮了,胸脯也挺了起来,咧着嘴笑道:“我也觉得这个字写得好!”
 
 
第854章 因材
  从小到大,张璧得过无数人的夸奖,早已习以为常,可每每得了季清菱夸,他还是会特别高兴,一是因为打心里同她亲近,二是因为她夸他当真就是因为他好,而不是胡乱敷衍。
  张璧凑过头去,认真看了那一撇一捺,手里又跟着写了一回。
  季清菱又道:“这文章立论也有些意思,只是尚缺详细之处,等到改日有空,你拿去问你哥哥,看他有无添补。”
  张璧问道:“姐姐觉得说的哪里不对?”
  季清菱出的题目乃是承袭先前张璧他们的课程,典出《庄子》秋水篇,说的乃是庄子要去看做了相梁国国相惠施,可有人却在后头挑拨,说庄子来是为了抢惠子的相位。惠子信了,派人在国都左近彻夜搜查了三天,想要将庄子拦住。
  庄子知道之后,特意跑去找他,以鵷鹐自比,又以鸱比惠子。说鵷鹐“发于南海,而飞于被害,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于是鸱得腐鼠,鵷鹐过之,仰而视之曰:‘吓!’。今子欲以子之梁国而吓我邪?”
  寻常学中解释此文,多半是说惠施坐井观天,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又颂庄子见识胸怀,国子学中都是大儒,自然不会这样简单。
  不过对于季清菱来说,其实这其中道理并无定论,她先是问道:“你只觉得梁国的巡铺无用,在国都追捕三天三夜,都捉不到庄子,其中必有玩忽职守之人,必要重新整顿。可你有无想过,庄子并无任何作奸犯科之举,为何惠施作为一国之相,却能动用这样多人去行搜捕之事?”
  张璧微微张开了嘴巴。
  这样的问题,显然在他的理解之外。
  季清菱又道:“惠施捉拿庄子,有无正当之理,有无罪证?”
  张璧想了想,道:“文里未曾说,只是庄子应当并未犯罪。”
  季清菱笑道:“庄子并未犯罪,那惠施凭相位命人搜查,若是全无证据,说明梁国并无律法规矩,若是有证据,说明他随意捏造罪证。”
  “旁人同他挑拨,他听了就信,也不去查证,就觉得庄子确实是来抢他的位子,此人如此可怜,又自知无能,却还居于这般高位,究竟妥不妥当?”
  张璧摇头道:“不妥当。”
  季清菱笑道:“惠施自然不好,可又是谁人给他坐上相位?”
  张璧道:“是君王。”
  季清菱又道:“那是谁人的错?”
  张璧道:“是梁王的错。”
  季清菱又问道:“梁国共有臣子多少人?”
  张璧迟疑了一下,道:“书上不曾说,不过十步为一郭,万步为一国,想来少说也有十数万人百姓,百千人做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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