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术——须弥普普
时间:2019-05-29 09:23:03

  这样的传言并无出处,却是很快就传遍了大街小巷。
  淮阴侯府闭门谢客,还因此断送了几桩姻缘。
  ——疯病可能会由父母传给子孙,此事许多人都知晓,赵渚得了这样的毛病,同等门户的,若无特殊原因,谁人还敢嫁给他家,谁人又敢娶他家的媳妇?
  幸而还有朝中官人们做主,又有杨太后在,便按着太皇帝赵芮从前的遗诏,请了已经就藩的秦王嫡子赵昉继位。
  且不管背地里多少风言风语,又在酒楼子里头暗暗唱出了多少台大戏,可明面上,一切都安安稳稳地进行了交替。
 
 
第876章 弹劾
  时间过得很快,眨眼之间,又是一度大朝会。
  这一回,坐在上头的皇帝却是再一次不同往日。
  新皇赵昉已经登基,杨太后带着他一起见过百官,行过大朝会的仪礼之后,正要退朝,下头却是有一人出班道:“陛下,臣有本奏。”
  虽然已经不是头一次上朝,可见得下头的人站出来,杨太后登时就清醒了,很是有些心慌。
  当殿奏事,就意味着她可能要当殿问答。
  虽然也可以收了折子,之后再交由中书处置,可若是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问,就会显得她这个太后实在很没有用。
  她眯着眼睛看了下去。
  隔得有些远,瞧不清楚对方的脸。当然,就算瞧得清楚,她也多半一样是不认识的。
  心中虽然这样想着,杨太后还是开口道:“什么事情?”
  那人上得前来,道:“京师连日有雨,春汛就在眼前,可臣见得都水监中却并无什么动静,只想问一句,那清淤通渠之事,难道便没了下文吗?这般行径,是将京畿百万百姓置于何地?将天家、百姓安危至于何地?”
  垂帘了几天,杨太后虽然认不出人脸,可也有了靠头冠辨认官品的能力。
  她见对方头冠刻有獬豸角,便知道此人多半乃是御史。
  御史之职乃是闻风奏事,督察百官。
  杨太后垂帘日短,从前也无从政经验,对大晋朝堂的运作,可以说一无所知,自然不知道御史多为上折弹劾,像今日这样没有预兆,忽然在大朝会上挺身而出的,其实是为了在她面前露脸。
  太皇太后在时,弹劾都水监乱用职权、颟顸无能、祸国殃民的奏章就没有停过,叠起来怕是都能触到垂拱殿的大梁上。
  当日新郑门、扬州门外的情形万姓有目共睹,又害了不少人性命,其中责任,虽然京都府衙也要帮着担一担,可主要原因,还是出在都水监身上。
  可其时范尧臣才得任,想要把责任往他那一处推,实在有些勉强,最多扯一扯他那个女婿,说其管查不利,治家无能,任人唯亲。可一旦弹劾起来,无论谁人都并不可能避开实际采纳并操作铁龙爪扬泥车法的张瑚。
  奏章送上中书,进得太皇太后案头,便似石沉大海一般,没有半点回音。
  紧接着,太皇太后又使雷霆手段,查实其人收受贿赂、霸占田产,贬、罚了三两个跳得很厉害的御史。
  而今御史台上头的多是年轻之辈,在赵芮手下轻松日子过惯了,只要不大违天子意愿,闹得他无法可忍,最多就是被申斥几句,是以见得哪里不对,俱是窜得很快,骂得很凶,生怕落于人后,便要吃不到肉,何时经受过太皇太后这样迅雷不及掩耳一般的可怕处置,登时都哑了火。
  唯有郑时修,依旧一封一封地往里递折子,还欲要联合御史台中同僚合班奏事,以谏天子,有旁人来提醒,他就说自己“行事从来坦荡,殊无不可对人言,有何俱之”。
  然而郑时修没有畏惧的,却不代表御史台中其余人也不畏惧。
  众人面上夸他忠直,暗地里却没有不嘲他做戏赚取清名的。不过嘲到最后,还是只有他一个人在赚那份清名。
  有知道太皇太后性子的,早已搬好了椅子在后头坐着,等看他在各大跟头。
  只是还没有等到,就出了天庆观之事。
  新皇继位,杨太后垂帘,一切推倒重来,再不同从前。
  杨太后与太皇太后的恩怨,明眼人都看得清楚,眼下张家没了靠山,张瑚满身都是破绽,便如同一条被捞了出水的肥鱼一般,正等着人去享用。
  如此便宜顺手的好事,怎的会不惹人眼馋?
  因是换了皇帝,也换了垂帘之人,郑时修便照旧往上递折子。
  可在其余人看来,递折子哪有当面来事的好?
  虽然一般是翰林学士的女儿,可此翰林学士,非彼翰林学士。从前杨太后在闺中时,就无什么文名,而今这许多折子一同递过去,说不得份份里头的弹劾都骂得差不多,纵然自己写得再文才斐然、引经据典、理通文畅、句句逼人,她一个妇人家,又不是太皇太后,也未必能从中看出什么所以然来。
  倒不如好生在其面前表现一番。
  又这样多念头的人,自然不止一个,只是都在心中估摸着要何时站出去而已。
  见得有人打了头,几乎就在同时,不知有多少御史们心中同时浮上了两个字——“晦气!”
  怎的就给他抢了头筹!
  甚至还有两个人的脚已经抬得起来,还未能踏出,已是不得不又收了回去,一面还忍不住后悔自己为何不能早一步出班。
  杨太后经验不足,还未学会怎么听人回话。
  她这一阵子日日夜夜没得休息,一天睡一二个时辰已是难得,此时坐在天子身旁的椅子上,前头又有屏风隔着,大朝会多是礼仪性质,若是无人奏事,只要听着礼官按着礼仪走就完了,是以那头一掉一掉的,如同小鸡啄米一般,险些就要睡着。
  她本来脑子里就有些混沌,此时强打精神将那人所禀之事从头听到尾,听了后头,已是有些忘了前头。
  实在也是没办法,像赵芮、太皇太后这般熟于政事的,一向都明白,御史奏事,大体来说只要听前头,一旦扯到百姓、苍生、社稷等语,俱都不用理会。
  可杨太后又哪里知晓?
  见她半日没有回话,一旁的崔用臣小声提点道:“娘娘,田御史弹劾都水监不管水务。”
  又道:“眼下是范相公管着都水监。”
  杨太后恍然大悟。
  黄、汴两河的水情,即便是身处深宫,不谙政事如她,也十分关切,只是这一阵子忙于赵昉登基,又忙着太皇太后的后事,另有层出不穷,据说样样都十分要紧的政务堆在案头,叫她着实腾不出手来去过问。
  眼下被人问到眼前,她终于想起来了。
  是啊,马上就要春汛了,之前闹得沸沸扬扬的浚川杷,眼下早没了动静,可难道没了浚川杷,那通渠清淤之事,就无人去管了吗?
 
 
第877章 背锅
  虽然赵昉也一般坐在旁边,可他不过一个十岁的小儿,纵然自己敢,旁人也不敢叫他过问政事。
  杨太后看了一眼站在前头的官员,好不容易从中寻出了范尧臣,对着他问道:“范相公,眼看就要春汛,不知这清淤通渠之事,都水监中可有什么打算?”
  这话说得如此和气委婉,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在同进宫觐见的命妇拉家常。
  殿上官员们一时还摸不准杨太后的脾气,也没怎么敢插口,而是俱都看向了一旁的范尧臣。
  范尧臣上前道:“臣以为通渠清淤之事确实迫在眉睫,只是那浚川杷并扬泥车法极是耗费人力物力,其中法亦多有不同,不应再用。”
  一直以来,范尧臣对着铁龙爪扬泥车法的态度都十分坚决,最后又是被强摁着接下了都水监丞一职,他今日当殿说出这样一番话,满朝文武,无人觉得奇怪。
  此时张瑚已然告病,太皇太后又不在,当日主事的,只剩得一个缩在最后的杨义府——且不说他的女婿身份,便是以他的官职品级,已是快要站到了殿外——自然无人同范尧臣据理力争。
  无论古时,还是今日,翁婿二人政见不同的,并不罕见,甚至还出现过两岳婿为了政事分歧,在殿中大打出手的场面。殿前无父子兄弟,若是为了正事,虽然有人私下笑话,对着外人,还是要认真夸上一言的。
  然而被周围人盯着的杨义府却是连头也不敢抬,只低头看着鞋尖。
  这死老头的声音,怎的就这样响亮,年纪已经这样大了,还同头壮牛一样,就不能小声点吗?
  他心中无不烦躁地想着,欲要避开周围人的视线而不得。
  那张瑚,当真是个坏种,躲得实在快,有好事时就天天掐尖,此时没了太皇太后这个靠山,立刻就以病告假,只剩得自己一个人在此顶着。
  杨义府面上不好表现,其实足下十只脚指头,已是用力勾了又勾,幸好指甲不长,不然怕是要把鞋子袜子都抓烂了。
  早知道,我也告病了!
  他恼得牙痒痒。
  果然杨义府的担心没有白费,范尧臣话才落音,便有人上前奏道:“范参政既是知道这浚川杷不得用,当初为何不一力拒之,据臣所知,当日在扬州门外主持浚川之事的,可是都水监中的主簿公事杨义府!”
  身为朝中御史,怎的不能把重臣们的亲属、党朋关系烂熟于心?若是不知,如何弹劾,如何升官,如何得那清名?
  而御史之外,便是寻常的官员,能有份入大朝会的,自然也鲜少没有听说过前一阵子范大参的笑话——明明面上力拒接管,最后却把自己女婿也一样弄进了都水监。
  虽说举贤不避亲,可这吃相,也实在太难看了罢?
  是以那人虽然没有直说,可一提到都水监主簿公事,又说到杨义府的名字,几乎满殿的人都回头看去。
  杨义府站得太偏太后,众人一时之间,还找不大到他。
  幸而周围人的眼神跟头颅转向实在体贴,给前头的官员们指了个方向。
  离得实在太远,当真看不清楚。
  然而杨义府已是涨红了脸,又是愤怒,又是恼火,实在难受极了。
  明明不是自家的错,为何偏生是他,要来受这样的拖累。
  即便是背锅,也不是这般背的罢?!
  实在是太亏了!
  杨义府恨恨地想着。
  给姓范的老头做女婿,当真是什么好处都没有捞到,一有事情,就要被带得一身骚!
  ***
  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杨义府的想法也没有错。
  御史们这一回把矛头指向了他,其实真正目的当然并不是他——一个小小的主簿公事,哪里值得起这样的阵仗,敢这样想的,也实在是太看得起自己了!
  不过是要以杨义府引出张瑚、范尧臣,以痛斥、痛批张瑚取悦杨太后,以弹劾范尧臣博取清名而已。.
  弹劾宰辅、宗室、皇亲,只要没有打得太歪,一般惯来都是不会出错的。
  只是在此事上,挑范尧臣的毛病实在有点名不正言不顺,而张瑚此时并不在,骂起来就少了几分回响。偏偏有这么一个杨义府,又是范尧臣的女婿,又是半个主事之人,这样顺手、合宜的人选,不打他打谁?
  不能直中取,只能曲中求了。
  自己的锅自然要自己背,本就做了错事,如同生下来就是个龟儿子一般,你再叨叨,难道还能把背上的盖给掀了?
  有了人当头,其余御史们便一个又一个地出班,前头一人骂杨义府,后头一人骂范尧臣,便是今日不在朝上的张瑚,也已经给他们挖出来批了个狗血淋头,幸而太皇太后的尸首已经凉了,否则怕是要给气得跳出棺木来。
  他们骂得痛快,批得心满意足,坐在座上的杨太后却是头疼得很。
  她听得这边说一句,又听得那边说一句。
  本来文德殿就大,天子、太后又坐得高,今日大朝会,百官齐聚,站得满满当当的,如果声音小上一点,又站在后头,当真不太听得清。
  尤其不少御史、朝臣的官话还带着口音!
  北人还就罢了,有些南人自江浙、闽州、两广、川蜀而来,杨太后当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能听得懂六七分。
  她用力地揉着太阳穴。
  到得此时,杨太后终于知道,为什么天子常常觉得头疼了。
  她的头也疼!
  听来听去,都是骂仗的,又动不动引经据典,若是出名的典故、今朝的大事,杨太后多少还能领会到几分,可若是那朝堂间的偏门冷僻故事,她当真是听得脑子里头一水的包。
  好好的一句话,不肯捋直了舌头说就算了,还要说得这样复杂,这不是明摆着欺负她吗?!
  心中有了火气,杨太后说话的时候,就有些发起冲来。
  她提声道:“诸位官人且在此处争执不休,那汴河通渠清淤之事,究竟要怎的解决?!”
  太后开了口,下头的官员们自然停顿了一刻,没过两息功夫,却是有一人出班回道:“太后,今次都水监治水失利,范尧臣、张瑚、杨义府重责难逃,唯有陟罚臧否得当,以昭陛下平明之理,方能恢弘志士之气,广清朝中恶风!若是不处置此三人,何以平天下?!”
 
 
第878章 瞎眼
  此人用的乃是出师表的典故,倒是广为人知,半点不冷僻,杨太后很容易就听得懂了。
  可听不懂,还只能在肚子里头骂一骂,听得懂了,问题自然就来了——扩得这样宽,又引申得那样广,烦也是不烦的?
  说事就说事,怎么总喜欢整出那么多幺蛾子来!
  此人虽然班次十分靠前,然而站得有点挨着边角,又兼有一层屏风当着,杨太后也没太看清他的相貌,只是心中忍不住暗暗骂了起来:这人是谁?也忒没眼力劲了!自己明明在说东,作甚要同她去扯西?当她不是姓赵的,就好糊弄吗?!
  她不满地扬声道:“那依你所说,当要如何?”
  下头那人隔得太远,没能听得出来其中情绪,正心中一喜,满似以为这一回叫自己把那马屁拍得中了,忙道:“自当依律惩处,交付有司论过行罚,或贬或责,以儆天下,方能涤荡满朝之清!”
  他其行也正正,其话也凛凛,昂首挺胸的,虽然顶上的头冠没有獬豸角,却自觉很有几分圣兽直言敢谏、刚正无私之高尚品格。
  杨太后的眉头瞬间就拧了起来。
  谁人有空听你说这些个屁话!
  她提高了声音,问道:“我问的是那通渠清淤之事当要如何!”
  有那么一息功夫,下头那人没有反应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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