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一回,她靠在顾延章怀里,两人一马,共乘而行。
“下雪真好看。”
她低声道。
顾延章把缰绳松开,随着胯下马儿自己慢悠悠往前踱步,只觉得天地间只剩自己与季清菱二人,相依相偎,相扶相携,相亲相爱,仰头是广阔又低郁的天空,低头是纯澈又晶莹的积雪,而怀中,则是最最珍贵,最最可爱,心尖上最最重要的那一角肉。
一瞬间,他的呼吸都轻了,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噙住了季清菱的双唇。
触感冰凉,柔润,细腻。
顾延章连动都不敢动了。
他只轻轻噙吻了一下,就松开来,把手中那一双小手摩挲了又摩挲,而眼睛则是定定看着季清菱,里头是真挚,是浓情,是满足,却又是渴望。
季清菱忍不住笑。
她生得好看,笑起来更好看,拿一双亮亮的眼睛看着顾延章,看着看着,就凑到顾延章的唇边,对着他的唇角,轻轻啄了一下。
啄完之后,她转过头,装作若无其事地样子,复又道:“下雪真好看。”
顾延章只晓得笑,把脸蹭着她的脸,低声应和道:“对,真好看。”
他蹭着蹭着,有些不满足,把头稍稍偏了偏,对着季清菱的左边耳朵,轻声问道:“是下雪好看,还是我好看?”
他的气息热乎乎的,呼到了季清菱的耳朵上,叫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只觉得耳朵痒痒的,似乎痒到了心里去。
那声音低低的,中间带着半分的柔软与半分的甜蜜,在她耳边缠绕着,与其说是在要她回话,不如说是在哄她回话。
季清菱只是笑,靠着后头那厚实的胸膛,结实的臂弯,慢慢地道:“都好看。”
她转回头,看着顾延章有些失望的眼睛,笑道:“你最好看。”她顿一顿,复又补道,“在我心中,世间只你最好看。”
说完这一句,季清菱只觉得自己的心口砰砰地跳。
雪色太美,柔情太醉,劫后余生,久别重逢,叫她简直是迷了心窍。
第156章 归家
被迷了心窍的不止季清菱一人。
她被雪景迷了心窍,顾延章却是人被迷了心窍。
他再未想到会听得到这样一番话,只怔怔发着呆,连呼吸都轻了。然而只过了一个眨眼的功夫,却已是再忍不住,低下头去,对着季清菱的左边脸颊亲了又亲,复又对着她左边耳朵细细碎碎地又亲又吻,轻声轻语地唤道:“清菱……”
他翻来覆去地唤,却是除了名字,一句话也不说,只对着季清菱的脸面颈项耳朵几处亲来亲去,亲得甚是柔情,叫得甚是甜蜜,只恨不得把季清菱泡在自家这汪甜水里,最好溺得手足俱软,叫她不要再想爬出去了。
两人抱了这样久,体温相交,呼吸相融,又兼披风护得严实,顾延章本身体温就高,呼出的气更是热热的,熏得季清菱一阵晕乎乎。
她先还想着好容易见了面,好容易团在一处,亲一亲,也就叫他亲一亲罢。
反正只是亲一亲脸,反正帖子早写定了,反正众人都认过了,反正明日便要去衙门录名,反正那人是五哥。
可被亲着亲着,那一双唇竟从脸颊转到耳朵,复又从耳朵转到颈项,闹得她从头到脚又酥又麻,这还罢了,后来竟含着她的耳垂不肯放了……
她挣扎着要把头偏开,却听顾延章半含着她的耳垂在她耳边含糊地道:“你今日吃了多少糖?”
季清菱一愣。
顾延章已是渐渐把自制力拉了回来,知道此时此地全不方便,也不是时候,他重重吮了一下那一只小小的耳垂,被那丰润又柔嫩的触感给荡了一下心神,终于狠一狠心,依依不舍地松开,却又对着季清菱的耳朵低声道:“我实是受不得你这样甜,再来勾我,我就要忍不住了……”
好容易得松开了耳垂,季清菱红着脸,连忙把头偏了偏,刚要回过头瞪他一眼,却被顾延章一把又往回搂紧了。
“别乱动,叫我抱一抱,我在外头日日想你想得紧……”顾延章有些叹息得在她耳边道,他顿一顿,轻声问道,“你在家想不想我?”
季清菱满腔的羞意同恼意就被他这一句话给打消了,只得小声道:“你不许再胡乱动手动脚。”
顾延章低低地“嗯”了一声,把脸复又贴着她的脸,低声道:“真担心你被欺负了,都是我不好……”
两人说了这许久的话,那座下马儿依旧是缓腾腾地走,也不晓得是怎的回事,比起蓟县那等吃坏了肚子的驽马还要走得慢几分,幸好蹄步极稳,这才没有负了它西马的名头。
顾延章此时脑子里什么有用的东西都没有装进去,就是问他叫什么名字,估计也要过上片刻才回答得出来,他凑在季清菱的耳边翻来覆去地挑着各种甜言蜜语一通乱说,见她笑了,一颗心就飞起来。
他们二人走得慢,又不自知,更是不自知后头还远远缀了一辆马车。
秋月探出头去,本来只想看看此时到哪里了,却见前方远处一匹马儿驮着一个人,比那年过古稀的老大爷走得还要慢吞吞的。
她皱了皱眉,只觉得那一人一马十分熟悉,连忙缩回头,叫了一声松节,复又道:“你瞧瞧前头,是不是少爷在骑着马?”
松节狐疑道:“不会罢?少爷说他们先走,那马那样快……”一面说,一面果然半跪起身,跟着探出头去。
他从前日日跟顾延章,自然比秋月眼神要好,几乎是立刻便辨认出来,连忙轻轻拍了拍马车门,对外头的车夫喊道:“陈叔!停一会!”
车夫很快拉了缰绳,把门打开一点。
松节直接把门打开了,道:“咱们待会再走,你进来坐坐吧。”
陈二性子闷,也不多话,听了松节说,便把马车驾到一边,下马车把缰绳绑了路边的枯树干。
车厢里,秋月忧心忡忡。
“这样晚了他们还这样慢,要是当真赶上宵禁该如何是好?”
这回轮到松节给了她一个鄙夷的眼神,回道:“少爷他们的西马快,不要多久就能回到了,你倒是担心一会咱们吧!”
少爷说他与姑娘要先走,就不能让他们变成后走。
此时若是赶着马车跑到了前头,叫少爷脸面往哪里放啊!
平日里还无所谓,如今在姑娘面前……
还是等等罢,实在不行,被巡铺抓到了,叫府上来认领算了……自己这般用心良苦,少爷不会怪罪罢……
一面想着,松节转过头去,看了看角落处的食盒。
秋月看了他一眼,道:“你想干甚?”
“秋月姐,把那糕点取来吃了罢。”松节道,“也不知道甚时才能回去,肚子都要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幸好前头季清菱也有些饿了,她偏头看一眼顾延章,问道:“五哥,你饿不饿?”
顾延章只觉得看人就能心满意足,着实不饿,但他才摇了头,很快就领会过来,柔声道:“今日吃了什么?是不是饿了?”
季清菱点了点头,道:“想回家喝点热汤。”
顾延章顿时自责起来。
他光顾着想亲近,想抱一抱,都忘了小姑娘今日累了一天,东西也没怎么吃,连忙哄道:“是我不好,只顾着自己,都不晓得照顾你了。”
语毕,连忙将脚跟点一点座下马腹,那马儿立刻飞奔了出去。
州衙离客栈本来就不远,西马脚程快,不过盏茶功夫,就到了门口。
秋爽等人跺着脚在外头等,见他们来了,高高兴兴地迎了上来。
松香奔到前头,把顾延章手上的缰绳牵了,又接了马鞭,秋爽则是提着一柄灯笼在前头开路,很快进了屋中。
堪堪洗手坐定,正好厨房提来了饮食,两人各自喝了一碗热汤,又略吃了点东西垫肚子。
一回到屋里,季清菱便渐渐神智清明起来,等匆匆吃过晚食,才把桌子收拾干净,她已是忍不住问道:“五哥,你不是在定姚山中服役,怎的突然回来了?!”
顾延章将这二十多天中发生的事情一一同季清菱说了。
他的语气甚是平淡,轻描淡写,便将许多惊心动魄的事情简而略之了,可饶是这样,还是叫人听得一颗心跟着他的所述七上八下。
结交衙前、长夫,借着转运之能得了保安军中殿直看中,再以武艺入了人眼,最后靠着文才与能力,借兵马都钤辖之势,逃脱了定姚山孙践之手。
明明是寥寥数语,听得季清菱心惊胆战。
她不由自主地拉着顾延章的手,道:“五哥,我已是帮你讨了免役书!”
第157章 后方
顾延章今日是傍晚才回到延州城中的,他同徐达、张户曹讨过示下,便直直回了客栈。
他满似以为一进家门便能见着家中小儿,一颗心滚烫得似烧红的炭,谁晓得到了客栈门口,却见满地焦土黑垣,登时惊得差点连心都不会跳了。
幸好往后一看,西小院仍是隐隐约约露出半面黄墙来,这才赶忙绕到后门。
几名镖师仍在此处尽职尽责地守着,除了镖师,竟还有两名衙差,另有松香在门口候着,见他来了,赶忙冲上前来,也不待他问话,便道:“姑娘去衙门了!”
三言两语把事情简单说了。
顾延章也顾不得细听,知道季清菱并未受伤,也未吃亏,只是去指认一回,哪里还有空听松香在此絮叨,将手中行囊并另两匹马一扔,立时重新翻身上马,直奔州衙而去。
他着急见人,可脑子还在,去州衙大门外绕了一圈,见只有稀疏几个人,便拉一个问了,得知早案子早判了,算算时间,却不见季清菱到家,路上也不见到人,多少也猜到几分,必是季父的钤辖之身叫人挖了,十有八九,是州衙留了人。
果然,一转到后衙门口,就遇上了。
他知道凭着季清菱的身份,在州衙之中,必然会多得照顾,却不想对方竟能帮着自己讨来免役书。
别的同样出身的小姑娘,这个年龄谁不是风花雪月,诗酒歌茶,可自家这一个,被自己带累着,开始是连每日饭食都要烦忧,后来好容易日子好过些了,又要帮着他整书理目,到得如今,还要因着他族中的恶人,被迫费尽心力,给自己求一个脱身。
可她千辛万苦谋来的东西,自己却是没办法用上。
顾延章一时不晓得该如何说话。
他反握住季清菱的手,望着她的眼睛,道:“清菱,我如今奉了陈钤辖之令,回延州城押运辎重去保安军。”
季清菱有些不解,道:“可你是受延州征召,只要州衙给了免役书,便能不去服役啊!”
确实,顾延章如今身上之职乃是役夫,所属延州州衙,后被陈灏抽调去保安军履职,又被委派了差事,可他的征召还是发自州衙之中,只要身上夫役之职得免,自然那差事也不再存在了。
说一句不恰当的比喻,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有了免役书,他便能顺理成章地将身上差事交卸出去。
他不过一个役夫而已,州衙之中,还有无数官吏可以去接管辎重押运之事,不至于少了他一人,便运转不开了。
“清菱,咱们回到延州已经旬月了,你瞧此处规矩如何?”顾延章问道。
季清菱想了想,道:“面上尚可,规矩皮毛仍在,只州衙有些乱得过分了。”话一说完,她就愣住了,错愕地道,“不会转运司中连一个能把活干好的都找不出来了罢!”
顾延章深深看了她一眼,不知道是该夸她聪明,还是该叹她聪明。
他摇了摇头,道:“找得出来,但是大都已调去保安军、镇戎军,更有去接应灵州、秦凤、永兴、荆湖各路驰援的。”他与其说是解释,不如说是附和道,“纵使那些人尚在,依着我在军中看到的各项封档文书,转运司中能把活干好的,当真也不多。”
大军未动,粮草先行。
谁不晓得把转运之事做好了,也是大功,可为何一旦遇上战事,旁的差事桩桩都有人抢,偏这粮秣军需,每每留到最后也无人去捡起。
烫手山芋,剥开了是好吃,可却不是人人都有一手厚茧。
前线兵士已是接近六万,马匹也快要八千了,正与北贼白刃相接,每日人马吃喝嚼用,堆起来都能如同一座高山,这样多的物资,需要耗费多少民伕之力去运送,人力的征召、粮秣辎重的筹集、路途的安排、抵达时间的交织,库房的准备,都不是普通的转运司中官吏能做到的。
更可怕的是,大晋与北蛮两军相接,押运之途并非全然安全,随时可能会遇上零散敌军来袭。
原本延州城中那些个老于事务的官吏,却是泰半死伤殆尽了,几乎没有剩下几个。匆忙从各地转运司中抽调而来的人手,能派上大用吗?
不用顾延章说,季清菱就已经摇起头来,道:“如此一来,杨平章这一仗不好打……”
杨奎在阵前,他将延州城内上下交托给判官郑霖。
季清菱与郑霖没有过太多接触,可她回到延州城已经旬月,见微知著,叫她给郑霖下一个评价,说好听点,也只能用一个“眼高手低”的词来形容了。
这一回客栈失火之后,前后连着七八间商铺、民居都受到牵连,或为了拦断火势,被拆屋卸瓦,或给火焰一撩,烧掉三屋两舍,而为了救火,也有十多人被踩踏碰撞受了轻伤,七八人被烧伤。
州府衙门救火结束之后,只草草安抚了民众,便不再理会,将后续责任全数抛给了客栈并街上里正安置与救济,只将力气放在审案上,想要追出那背后纵火之人。
季清菱是见过能臣处置类似灾情的,出了走水大案,待火势扑灭之后,首要便是安抚民众,安其心,扶其业,叫其得所而居,有粮而食。而在救火中受伤之人,不但要妥善安置,还要嘉奖其行,为灭火而损失钱物的,更要由州衙出面以银偿之,这样才能令善行得以维持。
试问,若是同城之人,看见有人为了救火而负伤,官府不仅没有嘉奖,连医药一项都不闻不问,叫人出力而无所获,还要赔上自家的康健与其后很长一段时间的劳力,下一回再有难情,谁还会积极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