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术——须弥普普
时间:2019-05-29 09:23:03

  而延州州衙没有管。
  这半旬以来,大雪不止,延州城内贫民、乞儿已经冻死、饿死了上百个,而患病之人也越发多了,可州衙只是简单派了些粥,这便算是了结了。
  这是郑霖的责任。
  无论是他本人太忙,没有来得及过问,还是过问了,却被下头人敷衍了过去,都是他能力不到而导致的。
  城东便有从前杨奎特意划拨出来的救济之所,只要下头人萧规曹随,情况便会好看许多。
  可郑霖连依样画葫芦都做不到。
 
 
第158章 手札
  郑霖做不到,这其中自然有他养望不足,震慑不住的缘故,但更多的,可能还是能力问题。
  两条腿的鸡鸭,想要去拉四个轮子的马车,爪子还没迈出去,尾巴毛就被扯掉了,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州衙对受灾民众安置不当,百姓会骂官府无能,更会骂长官无用,尤其是与从前杨奎在时比起来,由奢入俭,差距简直是太过明显。
  再这样下去,下头官员互相推诿扯皮,胥吏装傻充愣,兵士各自为营会越来越多。
  这一回顾延章被涂改身份,单丁户去服夫役的混账事,便是郑霖管治不严的一个小小体现,放之一城并不起眼,可于当事人却是是性命攸关,冤屈错乱多了,民间怨声载道,出个大乱子,便要糟糕。
  延州乃是后方,军需、粮秣、辎重、援兵,都会在此统筹,派往前线,若是后方不稳,闹出乱子来,杨奎又怎能放开手脚打仗。
  如果打了今天早上,中午的饭食都没到,打了这个月,上个月的饷银都没有发,赢了一场胜战,想开个犒赏宴,竟只有掺了酒的水,粗嗓子的米面,哪个兵士会给你卖命?
  顾延章不过说了一句话,季清菱已是把前因后果都推想了一回,越想越觉得无奈,只得叹一口气,道:“那州学怎么办?”
  她看着顾延章,面上尽是担忧,道:“原还想着考州学,此去阵前,一来一往至少旬月,哪里还来得及……”
  科举才是正途。
  顾延章自然知道。
  他看着季清菱,道:“陈钤辖着我押运辎重,我已是受命,我得他之助方能脱身,军中如今缺人缺得很,眼见已经开战,虽然这一处影响并不甚大,可我还是为阵前想出一份力。”
  季清菱如何会不理解他的想法。
  陈灏对顾延章而言,说得重一点,无异于救命之恩。虽然对他只是举手之劳,可在当时的局势下,如果没有这个举手之劳,如今的顾延章,还不晓得是什么结果。
  而另一面,顾延章全家死于北蛮之手,他背负国恨家仇,如今若是有机会为阵前出力,又是报恩,他定然会欣然而往,将其余事情放于一旁。
  男子汉大丈夫,为国效力,别无二话。
  季清菱虽然揪心,却不愿意拦他。
  她在脑中算起衙门贴出来告示,过了一会,抬首道:“五哥,你的夫役尚有三十二日,押过这一趟辎重,十天之内,能赶得回来吗?”
  顾延章想了想,道:“不考州学了,等州中发了榜,我直接下场罢。”
  他既然已经拿定了主意,季清菱便也不再去想其他的,她拉着顾延章的手,道:“跟我来。”
  一面带着他去了里间。
  这一处本是放置杂物的屋舍,被季清菱改做了书房,因为时间仓促,收拾得十分简单。
  两人进了屋,手牵着手走到书桌前。
  桌上摆了些书册,其中一两本正摊开,上头尽是满满的字迹,自上而下,整齐划一,列与列中间隔得空隙刚刚好,又分点列项,叫人看起来十分舒服。
  季清菱随手拿起一本,抿嘴笑了笑,递到顾延章面前,道:“选两本背得没有那么熟的,拿去路上看罢,能温一点是一点。”
  顾延章已是隐隐约约猜到了几分,他接过那本书册,打开一看,粗粗翻了一回,便把书册轻轻放回了桌上。
  数一数,桌上一共有十四本册子,本本都写得满满的,而那摊开的那一册,上面则是判官郑霖同录事参军杨纪的生平与旧事文章,写得甚是杂乱,显然是从各色不同邸报、书籍、人言之中整理出来的。
  他把旁边的椅子拖过来,坐了下去,对着季清菱道:“清菱,来。”
  季清菱乖乖地由他手把手拉了过去。
  顾延章满脸都是温存,他把季清菱揽坐在自己腿上,拥在怀里,将她的脸贴在自己胸前,低下头,亲了亲她的额头,柔声道:“你花了多少功夫?”
  季清菱哪里算过这个,她摇了摇头,道:“不记得了……我也没什么要紧事,想着你在定姚山,没时间准备,便帮着整一整。”
  顾延章心中五味陈杂,甜与酸与涩裹在一处,叫他满心都是酸慰,最后万般心思只化作一句话,道:“你莫要这样好,我半步都不想走了。”
  他在良山几年,写有上百册手札,其中涉及六经的至少有七八十册,内容细碎又散乱,有的誊写在草本之上,有些则是直接写在原本书册的字里行间。
  刚刚翻那一本小册子,季清菱把他从前的手札都整理出来,删繁去杂,选其精粹,按书分目,抄写在书册之中。
  七八十册手札,哪怕她对其中的内容极熟,要梳理一遍,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到的,况且还做得如此精细妥帖。
  两人从几年前开始,就早不是需要说谢的关系,而如今更是心意相通,半点多余的废话都不需要再讲。
  可顾延章还是心里堵得慌。
  他从前一直说,要疼她,爱她,照顾她,可来来回回,被怜惜的,却是他自己。
  还是自家不够好。
  他的唇贴着季清菱光洁的额头,轻轻吻了吻,道:“我不想你这样辛苦。”
  季清菱微微偏了偏头,道:“可是我不觉得辛苦啊。”
  她往外坐了一点,离得顾延章的膝盖近一些,腿根远一些,盈盈笑道:“我喜欢看书,也喜欢理文作书,现在喜欢的事情能给你做一点用,实在是再好不过的了。”
  屋里燃着油灯,昏黄的光映在小姑娘的脸上,越发显得她的面庞柔和,皮肤柔嫩,而那笑容更是又柔又美,润到了顾延章的心底里。
  他心中一面甜,一面涩。
  是的,小姑娘喜欢看书,可她从不喜欢经注文书,她爱的是杂说轶事,实务文章,哪怕是宗卷判例,章程奏疏,都要比桌上那些无聊的东西讨她喜欢。
  然而顾延章却没有戳穿她。
  他心中涌动着甜蜜与苦恼,挣扎了许久,才咬一咬牙,道:“清菱,我做了一桩错事,如今要同你坦白……”
 
 
第159章 坦白(月票650+)
  听到那个“错”字,季清菱心中突了一下。
  一瞬间,她来不及考虑顾延章到底做了什么错事,只想到自己做的错事。
  怎么办?怎么说?
  她仰起头,下意识“啊”了一声,有些呆呆地看着顾延章,倒像是被对方的话惊到了的样子,其实心中正忐忑异常,转着各色念头,想着要如何是好。
  顾延章一句话在舌头上绕啊绕,眼看绕不下去了,只得小心翼翼地道:“清菱,你还记不记得,我从前跟你说过,我爹从前经商,家里还留下些商铺田产,屋舍山地……”
  季清菱心中咯噔一声,喊一句要遭,张了张嘴,心虚地道:“记得……好似屋舍商铺就有百余处呢……”
  太多太多了,所以少上几处,应当也不是特别要紧的……罢?
  季清菱心虚,顾延章更心虚,他一狠心,把季清菱的手握住了,托到唇边亲了亲,有些不安地道:“现在……都没有了……”
  季清菱一愣,结结实实地“啊”了一声。
  她先是以为有人把衙中的发生的事情告诉了顾延章,可听到他那一个“都”字,又觉得不对。
  明明自己只献了几处商铺,怎么也不至于“都”没有了罢?
  顾延章见她这反应,更是慌张,连忙道:“摆在明面上的银钱太多了,实在不是什么好事……我如今一个白身,又无背景,又无人手,实在是守不住这样一注财,也守不住别人的觊觎,与其如此,不如暂且舍之,索性老宅还在……”
  他话说到一半,季清菱终于反应过来,急急打断他,问道:“其他都不要紧,只祭田还在罢?”
  顾延章怔住了。
  季清菱有些慌,道:“不会把祭田也舍出去了罢?”
  那可是不能胡乱送的啊!
  顾延章看着季清菱有些着急的脸,只觉得自己这半日的忐忑与慌张,全是杞人忧天,庸人自扰,他又是想笑,又是想骂,骂是想骂自己无用,笑是想笑自己几辈子的运道全聚拢在今生,拿来娶妻用了。
  他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季清菱,像小孩子讨赏一样,急忙道:“没有舍!没有舍!祭田还在,老宅也还在,我娘的嫁妆也还在……”
  说到这里,他不仅眼睛亮,连脸面似乎都发起光来,道:“清菱,等领回了我娘的嫁妆,我带你去打些首饰罢……”
  季清菱听得祭田还在,就不担心了,又听他说打首饰,便摇一摇头,道:“我又不喜欢那些……”
  顾延章道:“可是及笄不是要插簪吗?”
  季清菱一点也不在乎,道:“都是做给外人看的,咱们只两个人在一处,没必要那样麻烦。”
  顾延章十分不解,道:“可之前常常有人同我说,他阿姊阿妹要及笄了,待要在家里办插簪会,还要邀大家世族去观礼。”
  季清菱道:“旁的人我不知道,可同你说这话的,家中姐妹想来没有定亲罢?”
  顾延章哪里会去留意这些。
  季清菱叹一口气,看着他道:“插簪是想叫亲朋故友都晓得,自己家里有个姑娘及笄了,也是庆贺,但更多的意图,是要给她说亲。插的簪子越贵重,越显得家里有财力,请来的插簪娘子身份越高,越显得家里有势力。”
  顾延章在蓟县之时,别人并不知道这一位已定亲了,他才学出众,文武双全,在蓟县十分有名,自然会有条件并不十分出彩的同窗得了家人吩咐,在他面前提一嘴,告诉他自己家中有“漂亮温柔贤淑的姐姐妹妹”及笄了,要办插簪会。
  这个时候,只要顾延章多搭一句话,对方后一句就会接上来——延章,来我家观礼吧?
  观着观着,说不定就观对眼了呢?
  然则顾延章实在是脑子里没有那根筋,每每叫对方一肚子的后话被憋着没有办法发挥。
  顾延章不知道,季清菱却是知道的,她抿着嘴看着对面的人,道:“五哥,你要给我办插簪会吗?”
  顾延章几乎是立刻把头摇了又摇。
  他想了想,又有点不甘心,道:“我给你插吧?”
  这个倒是无所谓。
  季清菱向来不喜欢这种摆给外人看,又费精力又费事的虚礼,但是自己关起门来,叫顾延章给自己插一回簪,也挺有意思的。
  她笑着点了点头,心中又想一想,这才有些紧张地问道:“五哥,你放才说产业屋舍都舍了,舍去哪里了?铺面也舍了吗?”
  顾延章把当日在保安军中的事说了,又道:“我想,这钱财拿在手上也是无用,不如献到州中,支援兵士打仗,也算是咱们两出一份力了,再则,延州打了这许多年,财力难支,能做一点事,就做一点事。”
  “你一个人在城里,我实在是不放心,想找个机会早些回来看看,寻个办法把七叔那一头都解决了,今后他便不再敢来烦我们。把钱财借着陈钤辖之手献到州中,十有八九是能回到阵前的。”他看着季清菱道,“我已同钤辖说好了,把你安置在他府上。”
  顾延章有些歉意地道:“在别人家里头住着,多少有几分不舒服……”
  他还要再说,季清菱已经喃喃道:“五哥……我也做了一桩错事,要同你说……”
  不待顾延章反应过来,她已是继续往下道:“你家原来有几处在南大街、平戎街上的铺子,顾……七叔用来卖木料砖瓦,开了商行,还有一间杂铺子……一共七处……”她顿一顿,不安地看着顾延章,道,“我今日在堂中,已经全数献到州中,说是叫衙门安置这大半年间,受了走水之苦的人。”
  季清菱先还只是觉得不对,说着说着,突然琢磨过来,越想越怕,急得声音都有些哽咽了,道:“五哥,我不知道你那一处也献了,你给了陈钤辖,我这边给了州中,给重了,他们不会找你麻烦吧?”
  顾延章听得季清菱这样说,忙抚着她背道:“不要紧,不是什么大事,我来办。”
  他语气十分笃定,气定神闲的,又抱又拍,很快把季清菱安抚下来,待见她神色恢复之后,顾延章才皱着眉道:“今日在堂中到底是什么情况?这一阵子,到底是怎的了?”
  竟被逼得当堂献产。
 
 
第160章 知彼(月票700+)
  便是顾延章不问,季清菱也会把事情一五一十说给他听,叫他心中有个数。
  她说事同顾延章不同,顾延章叙述自己一段经历,全是避实就虚,因不愿她担心,只讲个大概,把那在定姚山中极惊险的一段全数跳过,又把路途之中的辛苦与劳累都全数掩去。
  季清菱却是将自己知道的所有顾平忠做的安排都细细说了,又把自己的揣测也说了。
  这种时候,如果不叫五哥有个准备,而是瞒着藏着,如果因为消息疏漏,导致他做了什么错误的决定或者取舍,那当真是得不偿失了。
  季清菱将顾延章走后,顾平忠派人来了多少次,每回都说了什么话,送了什么东西,那日两名妇人如何行事,晚间又是如何进门等等,事无巨细,连细节都讲述得甚是清楚。
  “我总觉得这半年来延州城内大小走火之事,有许多回都与七叔有关系。”
  当着顾延章的面,季清菱自然不会有什么不方便的,便是只是没有证据的推测,也毫无压力地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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