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术——须弥普普
时间:2019-05-29 09:23:03

  钱已是捞到了手,骂便叫他们骂几句,若是当真拿自己有办法,他们还会聚在此处,除却嚎哭,一丝有用的事情都做不出来吗?!
  会咬人的狗不叫,叫得大声的,牙齿爪子都是软的。
  是以外头已经闹得沸反盈天,他顾平忠依旧还能安坐在内,泡着茶,熏着香,踩着地龙,舒舒服服地享福。
  而外头那一群,则是顶着寒风,饿着肚子哭嚎。
  等过了这一阵风头,他们难道还能日日围在此处吗?
  一群穷酸!干晓得哭,还有银钱吃饭吗?
  喝西北风去罢!!
  从头到尾,顾平忠怕的只是官府而已。
  商人怕官,理所当然。
  只有官府才能夺他的财,取他的命。
  然而此时此刻,顾平忠半点不放在心上的一个小子,居然同他最怕的官府中人站在了一处。
  顾平忠商海浮沉数十年,察言观色的功夫何等厉害,对面那小子同郑显站得那样近,两人并行而前,差役跟在后头。
  顾五同郑显是平起平坐的关系!
  到底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这小子怎的同郑押司扯上了关系??
  自己从前喂给押司的那些钱,难道都喂狗了吗?!
  顾平忠站在原地半日,脑中乱纷纷的,一时竟忘了上前行礼。
  然而郑显却是半点都没有理会他的无礼,而是一马当先,上前几步,对着顾平忠道:“顾大,今日我同顾五郎过来,是向你索要当日顾清峦留在此处的纹银并收息。”
  顾平忠终于回过神来,惊问道:“顾清峦?纹银并收息??”
  郑显点了点头,道:“顾五郎为国献产,将家中商铺三百余处、田地七百余顷、纹银五千余,尽数献于州中,用于阵前,其中纹银五千余,另有生意收息一百三十万贯,俱是暂存你处,此回我奉了郑通判之命,同其来取。”
  听到前面一半,顾平忠已是毛骨悚然。
  屋中设有地龙,便是只着一件单衫,也不会觉得冷,可他却有种从头到脚都冷得发抖的错觉。
  千防万防,没有防到那厮这一手!
  为国献产……
  怨不得昨日那媳妇砸钱砸得那样蛮狠,原来是这做丈夫的带的!!
  顾清峦,你知道你养的这个败家仔,要把你顾家的家业全给祸害光了吗?!?!
  小子生来富贵,不知道穷苦日子难过,把祖先的心血就这般肆意糟蹋!也不怕夜半鬼来敲门吗?!
  可他是怎样攀上的郑通判??
  顾延章,此时正该在定姚山才对!
  还有顾大!
  顾大领了自己的命去找孙践,他跟着自己许多年,忠心耿耿,又知自己心意,定不会把差事办砸。算算时日,便是大雪封山,他这两日也该回延州复命了。
  可此时该回来的没有回来,该在走黄泉路的,却又突然钻了出来!
  究竟是哪一处出了毛病??
  自己设下的明明是天罗地网,他是从哪里逃出去的??
  顾平忠脑子里各色念头翻来覆去,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便听到郑显后头半句。
  纹银?收息??
  顾平忠只想放声大笑。
  他觉得自己听到了世间最可笑的事。
  是自己疯了,还是对面这些人疯了?!
  纹银五千余,收息一百三十万贯??
  他们到底晓不晓得这是多大一笔钱财?
  当日他的确是带着顾清峦商线当中的现货现钱,可就算全部折成铜钱,也不过六七十万贯而已,哪里来的一百三十万贯?
  那纹银五千余又是怎的回事??
  五千纹银,堆起来都要成山了!他顾平忠做了这许多年生意,卖高买低,囤积居奇,还要填上从前吞的顾清峦的家产,才能堪堪凑够这笔数!
  顾清峦留在他处的纹银五千?!他怎的全然不知道??
  顾平忠抓着椅子的把手,偏过头去。
  顾延章站在对面,面上的表情说不出是在冷笑,还是在嘲讽——
  说不啊,说没有啊,正在此处等着你说呢!
  再往后看,七八个手持大刀的差役正虎视眈眈,似乎当真正等着自己回话。
  这当口,顾平忠毫不怀疑,只要自己一个“不”字,一个“没有”说出口,那一群差役便会化作虎狼,群扑而上。
  是没有,是骗人的,可自己又能怎么办??
  衙门说有,难道自己敢说没有吗??!!
  没等他说话,郑显已是又意味深长地道:“顾大,你这一注财瞒得好严实啊,阵前的杨平章、陈钤辖已是都知道此事了,正盯着要用呢,你放在何处,赶紧取出来罢!”
  杨平章……
  陈钤辖……
  眼见一个又一个的高官名字从郑显口中念出来,都是自己这辈子想都没有想过可以与其挂上关系的,顾平忠已是脑中一片空白,半点回应都不会做了。
  他看着郑显那阴测测的表情,心中暗暗叫苦。
  这一时,再去想那等平章、钤辖、通判又有何用,眼前这一个押司,自家便应付不过来了……
  当日承诺将顾家上下家产都全数舍与郑显,换他去给二弟传一句话,其实那除却真的要传一句话,也是讨他一个首肯,不落井下石,小小看顾自己的意思。
  郑显点了头,便是契约达成,只要顾家家产到位,只要自己后续不出什么闪失,顾家就不会从衙门处惹什么大问题。
  可现下这顾家家产都给了阵前,自己又拿什么来兑现?!
  本想着有顾家那一门上下的钱财开路,那郑显还要靠着自己的名头,才能把那一注滔天富贵得到手,为着这个,无论如何他也会顾念几分,保住自己,可如今……
  顾平忠刚要张口,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接着气海翻腾,似是什么东西从下而上直涌。
  他下意识地吞了口口水,喉咙又腥又甜,竟是方才一口老血呕了出来。
 
 
第168章 得偿
  顾平忠能从一个连饭都吃不上的穷小子,混迹到如今的身家,虽是碍于眼界过低,许多事情抓不到背后的脉络,也无法总揽全局,又因着本身品性低劣,为人做事总爱耍阴谋诡计,是以只能做个富商,难以成巨贾,但本身的眼力是在的。
  他见了场中行状,知道自己再如何,也是逃脱不掉,索性把血一口咽下,硬生生挤出一个笑,对着郑显道:“押司先请见谅,这样多银钱,且容小人先去筹措……”他见郑显面色不对,忙再咬一咬牙,“且给小人两天时间,自将献银送至州衙!”
  郑显面色稍霁,转头看向顾延章,问道:“五郎意下如何?”
  “在下只是献产,待办完转献之事,便要押运辎重再去阵前,其余诸事,自有衙中差官做主,却不是在下多言的。”顾延章云淡风轻,仿佛此事当真同他毫无关系一般。
  顾平忠看他那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简直恨不得上去把他的嘴撕烂,然而当着郑显的面,他不但毫无办法,还得强颜欢笑,道:“是小人准备不周了,这便立时调遣银铜,绝不拖州中后腿。”
  顾延章既不往前走,也不往后退,只站在门口之处,冷冷看着顾平忠。
  被他那一双刀剑一般的眼睛盯着,顾平忠简直是站坐不安,他好几次想邀一下座,可屡屡刚要开口,就见到郑显时不时转头看一眼顾延章的动作,只得又闭了嘴。
  好在顾延章并没有一心在此待太久,他站了一会,突然对郑显道:“押司,既是他要筹措银钱,我便不在此耽搁了,省得两日之后,若是误了时辰,被人将罪责推到在下头上,那当真是担待不起了。”
  郑显登时松了口气。
  他十分不愿多留,也不想顾延章同顾平忠多谈,生怕那顾平忠说出什么不好的话来。
  幸好两人之间已成水火不容之态,连话都互不相通。
  他笑一笑,道:“哪有此事!不过既是要走,便一齐走罢,不耽搁顾家大老爷筹措银铜了。”
  一面说,一面转身同顾延章一并出了门。
  顾平忠还想要送,却见对面顾延章掉转过身,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自己,把他钉在了原地,连脚都迈不开了。
  一走出亭衣巷,顾延章仿佛全身都为之一松,他转过头,对着郑显道:“押司,算上今日,在下此回在延州城仅有四日停留……”
  郑显脑子里都是如何处置顾平忠,突然听得他如此说话,不由得一愣,好半晌都反应不过来。
  顾延章却是继续道:“今日在宗卷库中,小子倒是帮不上什么忙……”
  他拿眼睛看一看郑显,咳了咳,道:“即是如此,明日……还请押司帮着同各位户曹官人们说一声,在下便不去衙中了,家中还有许多事务待要打理,若是有什么不对的,劳烦衙中再遣人来叫一声,还请诸位见谅则个……”
  郑显正要说话,见到对面那少年一副不尴不尬的样子,脑中猛地一悟,顿时醒了过来,哈哈道:“倒是忘了,今日竟是叫他们把你拖了过来,不想你多日不曾在家,难得归来,小夫妻正是依依不舍的时候!”
  他一面说,一面身心舒畅,顿时觉得眼前这害得自己破财又遭灾的小子都顺眼了两分。
  甚好,他不在宗卷库,那许多事情,做起来便更方便了!
  郑显呵呵一笑,指着一旁的马儿,道:“还等什么,你先走罢,明日再遣人将这畜生送回衙门便是!”
  顾延章拱一拱手,道了一会谢,又辞一回别,果然半点都不耽搁,翻身上马,立时便走了。
  郑显看着他转过街角,面上笑意慢慢收敛起来,朝着旁边的一个差役挥了挥手,对他耳边嘱咐了两句,那差役转头便重新回了顾宅。
  而在街头的拐角处,刚刚转过弯的顾延章,却是拉住了缰绳。
  他把马儿拴在一旁的矮树上,自己则是回头走了几步,站在墙角,从一处死角往回看。
  见到那差役得了郑显的吩咐,重新走回顾宅之后,他又等了片刻,直到那差役重新走了出来,才回到树旁,重新松开马绳,翻身上马,径直回家了。
  办妥大事,顾延章心情甚是舒畅,又想到马上能回家见家中那一位,更是觉得连身子都轻了。
  正路过平戎街,无意间扫到街上几间铺子里头尽是挂着一排排的灯笼,或是走马,或是盘龙,或是画凤,或是成花,他这才忽然想起上元节就在眼前,可算算时日,自家当时正在押运辎重途中,却是无法陪在家。
  他心念一动,立时停了马,找一间看起来铺面最大的,进去转了一圈,只觉得里头盏盏灯都粗糙,十分不堪配家中人,索性招来小二,自买了糊纸、浆糊、竹骨等物。
  顾延章手里提着一包杂物,怀中放着一张婚书,心中想一回这个图,想一回那个书,一时甜蜜,一时高兴,明明一个高大英武的少年郎,心中竟然生出了几分小鹿乱撞的感觉。
  他脚下不住催着马,明明不过是小半个时辰的路,却是走得心都焦了。
  等到了家中,将手里包袱朝来接应的松节一扔,顾延章看一看时辰,三步并两步,直朝中堂而去。
  果然,中堂里头双门大开,当中摆着一张大桌,上置碗筷,又有一盏豆大的油灯晃晃悠悠地燃着,而坐在桌边的那一个小姑娘,正手肘撑在桌子上,一手支着头,一手拿一本书,安安静静地坐在那一处。
  顾延章擦一擦手心的汗,轻轻踏进门,喊道:“清菱。”
  季清菱转过头。
  她的神情又灵动又可爱,还带着笑,脆生生了应了一句之后,半是抱怨半是俏皮地道:“五哥今日回来得好晚,菜都要凉啦!”
  顾延章只觉得一颗心扑通扑通的,欢喜得几乎要跳将出来。
  他小心翼翼地把怀中纸页取了出来,仿佛献宝一般,托到季清菱面前,道:“清菱,今日,我把婚书拿了……”
  而此时此刻,顾平忠正站在郑显的书房里头,口中急道:“押司,我来了!”
 
 
第169章 绝望
  “这是州中拟的请功折,待那顾家产业清点完毕,便要发去中书门下。”
  坐在家中宽大的交椅上,郑显的口气里竟然带了淡淡的同情,叹道:“以万贯家财做功,那顾五,一个官身是十拿九稳了……”
  顾平忠放下手中的文书,额上、脸上已是渗出了薄薄一层汗。
  他并不蠢。
  郑显叫他今夜接近宵禁的时候过来。如果说刚开始他还抱有两分不切实际的幻想的话,如今也早已烟消云散了。
  他到了此处,听郑显详细地把那顾五如何逃脱定姚山的经过说了,并后续如何攀上陈灏、杨奎,还给自己看了请功折,那态度,简直是前所未有的温和。
  自从巴上这一位押司,自己何曾得过这般好脸色。
  “你家中,好似还有一个儿子?”
  郑显左手托着茶盏,右手扶着茶盏盖,仿佛是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顾平忠心中“突”的一声,如霹雳惊弦,震得他从头皮到舌尖,都是麻的。
  他脚一软,登时跪倒在地,惊道:“押司!小人在灵州城内还有窖金五百金!只求押司高抬贵手!给小人一条……”
  他话才说到一半,嘴便被一双大手紧紧捂住了——原来方才还静静地立在一旁的两个衙中差役,不知什么时候,早已走上前来,一人捂着他的嘴,一人扭着他的手,把他反手押起来。
  顾平忠嘴里不住“呜呜”地叫,手脚并用,拼死挣扎,眼里眼屎、眼泪并流,一双已是长出了肥肉的腿脚更是四处乱蹬。然而擒拿住他的都是衙中极为魁梧的差人,捏着他,就如同抓一只弱鸡一般,连松都不松一下。
  郑显叹着气,站起身来,掏出一张帕子,蹲下身去,给顾平忠细细地擦了一回眼泪,叹道:“走也走得体面点,不要闹得大家都难看罢……”
  顾平忠喉咙里发出呜鸣,脸色涨得通红,眼中眼泪更是不要钱一般往下流,双眼瞪出,面色十分狰狞。
  “放心去罢,也不算是白死了,本官会给你留一条香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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