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上头沾了鼻涕、眼屎并眼泪的帕子扔在地上,郑显刚要站起身来,却突然闻到下头传来一股尿骚味。
他低头一看,却见顾平忠胯下的地板处,一条水流正往外蜿蜒,在蜡烛亮光的照映下,还反着光。
嫌恶地掩住口鼻,郑显连忙摆了摆右手,示意两个亲信赶紧将这人拖出去处理掉。
等人走了,他才打铃叫下人过来收拾地上的残局。
“果然商人鄙贱粗鲁,临到死了,都不要体面……”
他扇了扇鼻子,径直走了出去。
趁着天色没有全黑,赶紧去衙中,把宗卷库的文书都理一理才好。
今夜一夜,明日一天,应当也能收拾得差不离了。
一面想着,郑显终于松了口气。
顾平忠死了,一切都好说,把罪责往他头上一推,那顾五大仇得报,想来不会再往下追究。
只可惜了顾家的产业……
不过有钱也要有命花,大把其余捞钱的地方,无谓的风险,还是不要冒的为好。
他这一处了却一桩心事,而被拖出去的顾平忠,却是脖子,脸面都已经窒得铁青,他拼死乱蹭乱抖,一双眼睛里头尽是惊恐,哀求地看着旁边的两名差役。
只要给他一个机会,给他说两句话,三百金,哪怕是三千金,他二话不说,都能把价钱开出来!
郑显能给他们两多少,他顾平忠出百倍千倍!
然而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捂在他口鼻之上的手刚放开,他便被连人带头地按进了水里。
水冰冷刺骨,灌进了他的鼻口之中。
顾平忠连气都喘不过来了,他喉咙里咕噜咕噜的,心中除了绝望,只剩下对死亡的惶恐,昏过去之前的那一刹那,脑子里恍恍惚惚闪过一丝念头——
明明死的该是顾五那厮,明明此刻他正该在坐在堂中,等着那小侄媳给自己行礼奉媳妇茶,还可顺手笑纳顾清峦挣下的财产才对!
究竟是哪一处出了错!?
******
西小院中,顾平忠临死前还挂念着的一对人,正安安静静地坐在桌前看书写字。
耳听得外头更鼓交过二更,秋月轻手轻脚地走到季清菱身旁,扯了扯她的衣袖。
季清菱这才醒过神来,她倾耳听了一下更鼓,知道此时已是不早了,便把笔搁下。
探头看一看身旁,顾延章一篇文章正作到一半,凝神静气,笔不停歇,眼看是文思正好的模样。
季清菱自己也常作文章,自然知道此时只要一口文气被打断,晚些再难续得从前那般好,她也不出声,只悄悄起了身,同秋月一起小步出了书房。
回到房中洗洗漱漱,花的时间也不短,秋月在旁边帮着用干帕子给季清菱擦干头发,边用烘笼烘着,边道:“真想少爷这一趟回来,便不要走了。”
季清菱半靠在小隔间的榻上,仰着头给她擦头发,笑问道:“这又是怎么个说法?”
秋月口气里尽是管事的味道,道:“平日里少爷不在家,姑娘日日都那样晚才睡,昨日一回来,一到二更,不消我催,你便老老实实回来休息了!”
季清菱直想笑,被她说得连睡意都淡了几分。
五哥在家,她确实作息要正常许多。
其实一个人也挺好的,夜晚读写容易静心,如果前一阵子五哥在,自己像这两日一般被盯着早睡晚起,还要日日跑去挥鞭练武,那十多册书估计再过上一个月也整理不出来。
不过五哥在家,自然是更好,两人在一处了,心都要安定几分。
饶是秋月手脚快,等到擦干头发,又梳得顺了,样样都收拾好,也是快到了三更天。
她给季清菱把腰带系好,抬眼看了看,笑道:“姑娘长得真快,五六月前做的里衫,如今就有些短了。”
一面说着,她在前头开路,引着季清菱回了卧房的内厢,不想却见秋爽站在门边。
“今日明明是我值夜,你倒抢起我的活来了!”秋月笑着打趣道。
秋爽一脸古怪,朝着房内使了个眼色。
秋月抬头一看,内厢原该只叠着被褥的床上,如今竟躺靠着一个人,对方目光灼灼,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自己身旁。
第170章 睫毛
季清菱差点以为自己眼花了。
她把屋子细细地打量了一遍,等到终于确认,自己没有走错房间之后,提步走到床前,认真道:“五哥,这是我的床。”
顾延章并没有立时回她的话,而是朝门边看了看。
秋月还在发愣,秋爽已是十分乖觉地把秋月给拉了出门,还把厢房的门给带上了。
只听得“吱呀”一声,待得季清菱一转头,门竟是已经掩得死死的。
等再回过头,顾延章早坐直了身子,拿一双眼睛只望着她,面上还带着笑,道:“胡说,这明明是我们的床。”
他口气里满是理直气壮,道:“如今哪里还有什么你的、我的,今日婚书已是取了,只有我们的了!”
一面说,他一面拍了拍床上的新放上的铺盖,道:“快上来,我试过了,十分软,比你原来那一床要舒服多了。”
季清菱一怔。
她总觉得婚书不婚书的,对二人影响并不大。
从小他们便在一处,等到后来互相表明了心意,决定以后也要一直在一起之后,其实相处的方式并没有改。
或者说,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似乎是很早之前,两人之间便已经与普通的兄妹不同了,比起普通的情人甚至还要更亲密,更坦诚,更信赖,是以无论在外人面前是兄妹,还是夫妻,其实他们心中,一直都没有变。
可是!
难道取了婚书之后,当真要睡在一处吗?!
夜间身边睡着一个五哥,多奇怪啊!
她脑子里有些慌乱,站在原地迈不开腿,只下意识地问道:“取了婚书,便不能分开睡吗?”
“你见过谁家夫妻分开睡的?”顾延章反问道。
我哪见过别家夫妻睡觉!
季清菱心中腹诽,想要张口反驳,却又觉得这话说出来着实叫人害臊,待得说出口,话音已是换成了另一句。
“我还没及笄……”
顾延章笑着倾身向前,跪坐在床上,把她拉了过去,道:“只是睡一处,我什么都不做,只抱一抱。”
季清菱心中先是松了口气,紧接着,忽觉不对,警觉地撑在床边上,道:“五哥,你不是唬我吧?”
顾延章恍若未闻,把她揽坐在床上,伸手要去给她脱鞋。
洗漱过后,季清菱穿着是秋爽做的棉布鞋,松松软软,比她的脚要大上许多,又暖又方便——方便穿,也方便脱。
她那句话刚落音,脚下已是一轻复又一凉,低头一看,两只脚丫子晾在外头晃啊晃的。
没等她来得及把鞋子穿回去,双腿已是被托上了床,紧接着,一床大大的被子盖了上来。
“唬你什么?”
伸手把帐幔扯下,终于心满意足地跟心上人窝进了一床被子,此时此刻的顾延章,竟有了几分芙蓉帐暖的感觉。
他口中问话,一双手早已自被子底下伸过去,把季清菱一双手握住了。
季清菱挣扎着坐直了身子,把半边肩膀靠在床头上,疑道:“五哥,你莫要唬我!从前我们也是夫妻,也不见要睡在一处!”
“从前没有婚书。”顾延章正色道,“如今有婚书了,便不能再两处睡!”
这是什么歪理??
季清菱立时就要反驳,却见身侧那人含笑望着自己,眉目含情,又是期待又是渴望的模样。
她默默把话咽了回去。
算上今日,也只能睡一处三天,好容易回来了,人不过想一处睡几日,何苦要叫他不开怀。
奔波了许多天,又遇上了那样多惊心动魄的事,总算得回来养一养神,一处睡便一处睡罢,左右也不会做什么。
一面想着,她的眉眼便软了下来。
顾延章满腹心思都放在旁边这人身上,一见她的面色,顿时便晓得了七八分,他知道今夜十有八九不会被赶下床了,登时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他伸出手,把季清菱身下的枕头整了整,道:“都三更鼓了,早点歇下,明日我叫你起来习武。”
季清菱面色一僵。
从前她一直坚持得很好,可自前一阵子忙着整那十多册书卷,从白天到夜晚,所有时间都花在了书房里头,自然而然就忽视了其余的事情。
练了好几年,虽然鞭法肯定是没有忘,只是习武这一桩,只要一天两天断了,手感便会差很多,更何况断了大半月,明日当真要检查起来,说不得,肯定会被教训。
她心中忐忑,不由自主便往顾延章那一处挪了挪,小声道:“五哥……最近……雪大得紧……”
顾延章侧头看她,认真道:“外头有檐台,还有一处小亭子,不行便在门口屋檐下,总不至于有东西遮着,地上也有雪罢?”
季清菱轻轻咳了一声,老老实实地道:“实是我没有练……忙其余的事情去了。”
顾延章的眉头马上皱了起来。
他想了想,问道:“是帮我整那些书册吗?”
季清菱不答话。
顾延章哪里还有不晓得。
他心中又酸又软,凑过头去,轻声道:“清菱。”
季清菱低低“嗯”了一声。
“叫我抱一抱你。”
他一面说,一面伸出手去,把那一个小姑娘搂在了怀里。
“明日我同你一起习武,等我回来,日日同你练鞭子。”他一面说着,一面轻轻拍着季清菱的背,道,“我盯着你,你就老实了。”
季清菱有些不服,只道:“我一直都很老实……”
“我家清菱最老实,只是心里头只操心我,不晓得照顾自己……所以……都是我不老实。”
顾延章笑着道。
季清菱怎么会不知道他这是在取笑自己。
她嗔怪地瞥了他一眼。
顾延章低低一笑,把枕头挪了挪,方便季清菱将头搭着,又道:“早些睡了,明日我喊你起来,一齐读书习武。”
此时早交过三更,两人窝在一处,实是十分暖和,下头被褥是新的,又软又松,躺下去,当真是睡在棉花上头。
季清菱刚开始还想再说两句话,张开嘴,却是打了个哈欠,竟是眯着眼睛睡着了。
顾延章见她睡了,侧着头看了许久怀里人的睡颜,数了半夜的睫毛,等到油灯烧到尽了,没有人去剪灯芯,终于跌到油里,一下熄灭了,他才在季清菱唇上轻轻印下一个吻,心满意足地睡去。
第171章 口渴(给炼炼炼小桃子的加更)
睡到一半,季清菱的口有点渴,她动了动胳膊,只觉得重得很,开口小声叫道:“秋月,我想喝水……”
话刚落音,身后贴着的地方便动了起来,吓得她一个激灵,忙的睁开眼,把头一转。
后头顾延章已是撑起身来,穿鞋下床,见她睁了眼,安抚道:“你且睡,我去倒水。”
她懵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把昨夜的事情想起来。
透过撩起的半幅床帐,抬头一看,天边才是蒙蒙亮。
她还迷迷糊糊的,顾延章已是从炉子上提了温水,倒了一茶盏。
他试了试水温,凑到季清菱面前,喂她喝了,又问道:“还渴不渴?”
季清菱喝了大半杯,只觉得渴意解了大半,便摇了摇头,翻过身又睡了过去。
顾延章拿着那杯子,忽然也渴了起来,他把剩下的小半杯水喝了,这才脱鞋下帐,重新回床上睡了。
季清菱又睡了一觉,
这一回她是被热醒的。
还没睁眼,她便觉出额头上、鼻尖上一层薄汗,颈项处也湿乎乎的,至于后背,更是汗湿得跟内衫贴在了一处。
怎的会这样热!
一早就知道客栈里铺了地龙,从早到晚都烧着,是以她平日的垫的盖的被褥都是薄薄的,可今日这一床,怎的感觉这样重……
一面想着,她正要翻一个身去看时辰,可腹部搭着一只胳膊,热乎乎的,也不晓得贴了多久,叫她想动也不好动弹。
她终于忆起半夜喝水的事情。
身后靠着一个五哥,他手脚都是发着热气,胸膛跟她的后背贴在一处,贴得她汗流浃背。
怪不得这样热!
被褥好似也是昨日换的,软倒是软,却也是热得厉害!
季清菱把手伸出被子,将袖子撩上去,露出两条白白细细的胳膊透气,她想要轻手轻脚坐起身来,谁知刚起一点身,便听后头人低声问道:“怎的了?”
“睡不惯,还热。”她把被子掀开,整个人都松了口气,又把脚从被子里伸出来,又将裙子往上拉了拉,。
被子一掀,热气顿时便散了。
后头伸出一只手,拿着帕子给她擦了擦额头,又往颈项处擦去。
季清菱忙把那帕子按住了,道:“五哥,我自己擦!”
顾延章“嗯”了一声,也不勉强,却是伸出手去解她的腰带。
季清菱热得发晕,顾得来上头,顾不来下头,哪里防备的了他那一双又快又准的手,等猛地发现不对,那内衫早被解开大半,里头小衣服都露了出来。
她惊得就要坐起身来,把衣服拢回去,却被摊平了身子,一只手拿着绢布在她肚腹处擦了起来。
季清菱吓得声音都变了,忙道:“五哥,你作甚!”
顾延章只道:“你全身都是汗,还不快擦了,若是渥出病来,须不是耍!”又道,“这般黑,我什么都瞧不见,你打后翻个身,叫我帮你擦背。”
他说话行事一本正经,季清菱想要找理由推辞,那手早把前面半边身子都擦了个遍。
顾延章嘴上说看不见,其实他在外,季清菱在里,借着东边微亮的雪色与微光,说看不太清倒是可能,要说看不见,纯粹就是睁着眼睛讲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