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趁着这段时间,顾延章又催着后头的民伕把另二十辆骡车拆了,将拆下来的木头扔到了前方的骡车内。
人多好办事,上百人一齐动手,很快便把场面收拾妥当。
眼见前方再撑不住,顾延章掏出怀中的火折子,迎风一招,凑到了其中一辆骡车中,火星遇着烈酒,几乎是立刻,火焰便燃了起来,烧得足有一丈高。
“前军后退!!!”
顾延章大声喝道。
原本拦在前头的百余名兵士,本就已是几乎要抵御不住了,回头一看,火势熊熊,又听得他在此处指挥,几乎是逃命似的从几辆骡车的间隙中蹿了回来。
掐着后头兵士刚刚回阵,前头蛮兵还冲在半途的空档,顾延章同他挑出来的几名民伕把剩下的几辆车子给点了。
布帛吸饱了酒水,外头又是木制的骡车,里边更有许多后头骡车拆下来的木料,只花了片刻功夫,便烧得火光冲天。
这样大的火,北蛮别说要冲过来,便是想要靠近一些,都十分艰难。
此处乃是逆风,顾延章本来站得离最后一辆燃烧的骡车尚有一丈远,却是被火焰、黑烟熏得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丈。
明明眉毛都要被火燎起来了,他却是松了口气,认真的看了一会面前灼热的火焰,又看了看天。
此时乌云压顶,天尚未亮,只东方有半边灰白,这火连片而烧,火焰、黑烟冲天,又是在山顶,便是隔上二三十里,想必也能叫山下的营地看得清清楚楚。
火烧得这样大,他便不相信,下头的人会不晓得这一处出了事!
这一把大火一烧,其一是向营地示警,其二是阻敌,其三……
顾延章转过头,对那扶着马屁股在喘气的兵士领头道:“把神臂弓取出来罢。”
那领头面色一变,道:“那是军中绝密!”
顾延章毫不退让:“此时取来用了,若是山下来了援兵,还能撑到援军抵达,若是不取,这火顶多能撑两刻钟,火势这般大,山下必然会知道此处有敌袭,这帮北蛮绝不会再往前行,十有八九,会选原路返回,他们把这火一灭,援兵未至,别说我们的性命不保,这神臂弓也将落入敌手!”
那领头还在犹豫,顾延章已经懒得再理会他,而是径直朝着那一百余名兵士喝道:“谁用过神臂弓,出列!”
零零散散的,走了两三人出来。
又有一个在队列里小声道:“俺给神臂弓上过弦……”
“上过弦、摸过弓的,一并出列!”
顾延章令道。
又有两个人踏了出来。
幸好……
幸好不是全然没有人用过!
顾延章转过头,点了四十名民伕,指着停在一侧的二十辆骡车,对他们道:“将这二十辆骡车里的东西卸了,手脚轻一点!”
骡车上还贴着封条,被钉子钉得死死的,众人最后是用砍刀给砍开的。
箱子一开,首先看到的是厚厚的七八层油纸,揭开油纸,一张张弓身长三尺三,弦长二尺五的神臂弓,泛着森森的冷光,便映入了眼帘的。
很快,一百架神臂弓便从骡车中被一一取了出来,顾延章从一百一十二名兵士中选了一百人,又把民伕叫过来,一一给他们配对,一个民伕供应一个兵士,协助给神臂弓上弦。
神臂弓用的乃是木羽箭,长数寸,头尖处磨得极为锐利。
许多兵士都是头一回见到这军中利器,在几名用过的人的指点下,笨手笨脚地适应着。
在一旁犹豫了半日的头领终于看不下去了,他抢过一名兵士手中的弓,站在前方,大声道:“看着我怎么使!”
他取了一根木羽箭,上好弦,对着十丈远的地方的一颗大树,扣动了牙发扳机。
“笃”地一声闷响,随着那根木羽箭飞也似的射出去,那棵直径足足有一尺半的大树,被从中射了一个对穿,而那箭只露出小半根木羽尾巴,正“嗡嗡”地颤动着。
一箭之威,竟强劲至此!
怨不得这被称为神兵利器!
这一厢兵士、民伕们在努力学着如何使用神臂弓,而在对面的骡车却发出阵阵撞击声,而火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小了下来。
虽然看不到,可顾延章也猜得到,这是北蛮在车的另一面灭火。
这数百人都是身披暗甲的精锐,明知行迹暴露,下山便是死,绝不会再飞蛾扑火,果然选择了原路返回。
顾延章上前,大声喝道:“诸人听我号令,排成三列!”
兵士、役夫们整齐地排好了队列,紧张地调试着手中的神臂弓。
顾延章看着前方骡车那逐渐变小的火焰,把手中的汗水擦掉,站到了队列的前头。
他的心砰砰直跳,然而这一回,却是紧张中带着兴奋。
这等蛮兵怕是死也想不到,奇袭途中遇到的一队再普通不过的押运辎重的队伍,其中居然会有这样多具神臂弓罢。
随着“嘭”地一声响,最后两辆骡车被几根又长又大的树干捅扫到山坡下,对面数十名正在灭火的北蛮也终于露了头。
顾延章张口喝道:“第一列,齐射!!”
三十三根木羽箭一齐射出,汇成一条箭雨,一头扎向了对面。
第179章 许诺
几乎连惨叫声都来不及发出,“噗噗”的几声闷响之后,站在最前一排的北蛮瞬间倒下了十来个,一人身上至少都插上了三两根木羽箭。
并未给后头的蛮子反应过来的机会,顾延章已是继续喝道:“第二列,齐射!!!”
第一列的兵士,早在扣发了扳机之后,便退到了第三列,而第二列的兵士,立时举起手中早已在民伕的协助下上好弦、搭上了木羽箭的神臂弩,瞄准了对面的敌军,听得他号令一发,又是一波木羽箭朝对面飞去。
比起普通的箭矢,木羽箭更短,却也更尖锐、更强劲。
射三百四十余步,入榆木半笴,又岂是说笑的!
神臂弓的力道,几乎在五到六石之间,这样可怕的威力,哪怕北蛮的披甲号称刀枪不入,可在这大晋最为顶尖的神兵利器之下,也几乎成了纸糊布包。
只要射中,箭矢必定根根入骨。
一百余名兵士,几乎都是上过阵的,射术自然经过一定的训练,虽是弱兵,却也不至于临阵之时,腿肚子都要打抖。
此时此刻,两军相距不过五六丈的距离,三十三名兵士,人人都是箭无虚发,便是没有射中北蛮的要害,也扎在了对方的身上。
我上彼下,间距如此之短,又是顺风,即便手持普通的弓箭,也能造成一定的杀伤力,更何况用的乃是神臂弓!
顷刻之间,在三列兵士一轮齐射之下,聚在前头灭火的蛮兵便全数倒地。
见得这齐射之威,顾延章终于把心放回了肚子里,可与此同时,他脑中却又升起了另一番想法。
有此利器在手,又有民伕、兵士,虽说对方乃是四五百名精锐,可只要指挥得力……
他屏住了呼吸。
毁损辎重、擅动密器,已是大罪,正待要立下功劳,才能功过相抵!
男儿何不立功?!
壮士饥餐胡虏肉!
孬种才不想建功立业!
懦夫才不去报仇雪恨!!
几乎是立刻,他便下定了决心。
极目朝前望去,少了这数十人的阻隔,对面的情形终于一览无余——
蛮兵黑压压一片,正排成队列,朝山顶冲杀上来。
双方相距三十余丈。
这一队精锐应是为了急行军,虽然身披暗甲,却并未携带盾牌。
他们十分谨慎,在暂未探明山顶情况的时候,并没有一齐聚在燃烧的辎重车前,而是派了数十名兵士上前灭火。
三十余丈的距离,身上又着了披甲,正常来说,在普通的箭矢攻击之下,蛮兵绝不会受到什么的伤害。
然而……
若是神臂弓,又当如何呢?!
三十余丈,正在神臂弓三百四十余步的杀伤范畴之内,哪怕这杀伤力打个对折,也能将蛮兵洞穿!!
转过头,顾延章看了一下己方态势。
一击得胜,方才被蛮兵压着打的百余名兵士,已是士气大振。
他再无犹豫,而是大声喝道:“听我号令——齐射!!!”
箭矢流星一般激射而出。
而在对面的蛮军当中,一名望目郎连忙向一旁的首领禀道:“少将军,是硬弩!”
野利荣令冷静地回道:“还有一百余步,便是硬弩,也射不死人。”
与大晋不同,北蛮乃是游牧而居,由各大部落同盟而成,每隔数年,便更换一次主事之族。
北蛮大部有八,而野利氏便是实力排于前三的大部。
作为部落中几乎已经被内定的少族长,这早不是野利荣令第一回领兵,然而却是他最窝囊的一回。
与大晋两军对垒已经数月,眼见对方的兵力越来越多,而己方更是输多赢少,两边居然打起了消耗仗,北蛮部中几乎已经吵翻了天。
这一回与大晋的仗势源于数年前,由细封氏先行出击,本来只是打算同往年一般,劫掠一番,却不晓得怎生回事,竟攻下了大晋的延州城。
野利荣令资格不够,不足以得知更重要的情报,却晓得这一次,当真把自家部落拖下了水。
年年来打花枪不好吗?
为甚要同大晋僵持??
己方本就是骑兵厉害,来去如风,便是抢了杀了,大晋也无可奈何,年年冬日来此劫掠一番,烧杀掳掠,吃个饱,岂不是好?
然而盟中各类势力此消彼长,其决定却不是他一个小小的野利氏族下任族长能左右的,便是野利氏的族长说的话,也未必能起作用。
仗还是要打。
野利荣利虽然不理解盟中的做法,却不妨碍他对立军功的渴望。
唯有立了军功,才能有说话的资格。
军功越大,在族中、盟中的分量也越大!
这一回,他争抢到了统领六百人,攀翻锦屏山,配合前方大军的强攻,突袭大晋左营后方的任务。
六百名盟中精锐,人人身披暗甲,手持长弓利箭,这一桩任务只是辛苦在攀越峭壁与急行军,不能叫大晋的官兵察觉了自家的行踪,只要到得地头,有盟军在阵前牵引,功劳并不难得。
谁晓得,竟会遇上大晋押运辎重的队伍!!
遇便遇了,随手收拾了便罢,谁又会知道这队伍竟如此丧心病狂,直接将辎重拦在路中间,一把火把给烧了!
在这大雪厚封的锦屏山上,山顶火势滔天,除非瞎子,大晋营中谁会不晓得此处有了军情?!
行踪提前泄露,还不知道这会对前方正面攻击的盟军带来多大的影响,然而野利荣利是去挣军功的,却不是去送命的,他几乎立刻便命令队伍掉转回头,原路返回。
突袭讲究的就是一个“突”字,他可没有打算自投罗网,对上早有准备的敌方大军!
见得自家派遣去灭火的兵士被射死,野利荣利却并不多惊慌。
虽然意外区区一个辎重队伍中会有硬弩,但硬弩的攻击力道不足两石,有效力的射程也不过百步,自家的精锐身着披甲,又离得这样远,根本不惧怕那军中的硬弩。
而给硬弩上弦,是极为耗力的事,普通的兵士最多拉个三五回,便要歇息片刻。
只要自家抓住了这个空档,冲杀上去,结果这一群弱鸡,只是顺手的事情!
怕的该是他们才对!
一面想着,野利荣利在阵中大声吼道:“全军前进!谁先到得山顶,首功便是谁的!!”
第180章 如果
野利荣利的话刚落音,阵中立时躁动起来,队伍毫不犹豫地往前推进,而站在前排的蛮兵则是早早地举起了手中的弓箭,打算待得近些,便向山顶射击。
他拔出腰间的长刀,口中吼令着冲刺,面上尽是狰狞!
好不容易得来的立功机会,竟被这一群杂种给搅和了,不把他们剁成肉泥,实在难消他心头之恨!
他高高举起持刀的右手,指着山顶,张开嘴,正要大声喝令。
然而他的话还没出口,对面却激射过来一阵箭雨,明明已是飞过了三十余丈,余势却毫不衰减。
如同割牧草一般,随着那一阵箭雨袭来,己方前军的队列被镰刀割倒了一大片。
野利荣利眦目欲裂。
怎么可能!!
两处足足相隔三十余丈,便是硬弩长了翅膀,也飞不过来啊!
除非——
“是神臂弓!!是大晋的神臂弓!!!”
不需他说话,旁边已是有一名亲卫失声惊呼出来。
大晋这一项神兵利器,在战场上几乎战无不胜,只要出现,每一次都会给敌方留下极深的心理阴影。
野利荣利这一回带的都是精兵,几乎有泰半都见识过大晋军中这一项几乎称得上骇人的武器。
虽然此时狂风暴雪,天色阴沉,看不清对面的大晋兵卒手中的武器,可是相隔如此之远,还能造成这般巨大的杀伤力,除却神臂弓,再无其他可能!
而阵前栽倒在地上的同袍尸首上插着的箭矢,也很快证明了这一点。
“是神臂弓的木羽箭!!!”
识货的蛮兵叫了出来。
不需要任何人说话,队伍前行的速度立时就放缓了。
两军相距才三十余丈,对神臂弓来说,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射中己方,而自己的箭矢,就算会飞,也飞不过去。
况且此时还是逆风!
都不是傻子,谁又会抢着去送死呢?
而站在将旗之下,野利荣利却是激动得眼睛都红了。
神臂弓!!!
这是大晋军中神兵利器,同时也是绝密之器!
虽然天色甚暗,无法全然看清对面情形,可从那箭矢射击的频率与数量来看,对方手中至少有数十把!
如果能将这一批神臂弓抢到手中……
野利荣利激动地差点连吸气都不会了——
这可是天大的功劳,得了这一批战利品,回得盟中,又有谁会怪罪自家奇袭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