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绯闻录——页里非刀
时间:2019-05-30 09:49:27

  她有话要同杨衍说,随沈泽棠离京的日子近在咫尺,她去极力抗争过,却收效甚微。
  沈二爷太不要脸了,软硬兼顾,恩施并重,把她糊弄地扛不住。
  舜钰其实很郁卒,前世里她何曾这般窝囊过,她那会冷情冷性冷心,说出的话能让沈二爷背过气去。
  “你有事?”杨衍同姜海没说两句,即见冯舜钰鬼鬼祟祟的不走,不由皱起了眉宇。
  舜钰忙上前作一揖,也顾不得姜海在旁伸长耳朵,鼓起勇气道:“冯生去寻沈大人理会,确实辩不过他,那日杨大人说有法子助我,不知是否还作数?”
  杨衍抿唇不语,倒是姜海笑了:“你随他去倒也是桩好事,回来即得五品寺正职,又何乐而不为?”
  舜钰不理他,只看着杨衍表忠心:“杨大人明鉴,冯生留在大理寺历事,甘愿候等官位补用……”
  “你闹够了没?”杨衍板着面孔,把手里的狼毫往桌面一丢,他真是受够了。
  “……!”舜钰只觉莫名其妙,眨巴着眼儿问:“杨大人……何出此言?”
  杨衍朝椅背靠去,目光锋利如刀,看着她皮笑肉不笑:“你们小两口为个诗词吃风拈醋,生恼赌气的……当真是有趣。”
  舜钰蓦得惊跳起来,连说话都结巴了:“大人说……说谁是小两口?”
  “说的是你和沈尚书!”姜海很乐意来插一刀:“杨大人岂是随意能戏弄的,冯生你这次玩大了。”
 
 
第贰柒伍章 秋后算
 
  寺正董皓此时领一监生而来。
  舜钰抬眼观那人样貌,顿时微微怔住,竟是张步岩,昔日的同乡兼同窗。
  张步岩则目不斜视,与她擦肩而过,至桌案前给杨衍及姜海作揖见礼。
  杨衍免其礼,余光暗扫过冯生迷茫的白面朱唇,心里莫名受用,接过董皓递上的监籍册,不露声色的看起来。
  半晌才颌首称赞:“张生在国子监念书,虽称不得凤毛麟角,却也是满腹锦绣。”
  转而沉沉诫训:“吾大理寺以四才三实为范,择选良木。四才谓身、言、书、判;三实谓为德行、才用、劳效。此地不比旁处宽松,凡是有德缺才,或有才无德者,终将遣回国子监读书,更甚者罚充吏,张生你可心中有数?”
  张步岩忙恭敬称明白。
  杨衍神情渐趋缓和,转而朝舜钰漠然道:“你随沈尚书离京也无几日,尽快把手中事务与张生交割,无事回架阁库去,勿要再来碍眼。”
  舜钰瘪瘪嘴,欲待开口问询,却见杨衍干脆拿起卷宗挡脸,又去瞟姜海,姜海咳一嗓子,朝她使个眼色。便知不宜再多说,只得怀揣满腹疑惑,随董皓二人告辞退去。
  姜海见无人,这才低道:“如大人所言,这冯生实在可恶。素日里戏他与沈尚书龙阳一对,总矫情不认,若多说几句,他还急赤白脸跟你上火。”
  杨衍噙起嘴角,笑了笑:“沈尚书的话还有待商榷。”他半信不信,罚舜钰不过是敲山震虎罢了。
  姜海却未会过意来,还兀自在那道:“下官忧思冯生会被沈尚书指使,致大人与下官等言行皆被吏部抓握囊中。想来如芒在背,倒不如寻他个错处,遣回国子监去,眼不见为净的好。”
  “愚蠢无知!姜少卿你随吾大理寺核案,说长也不短,怎就没丝毫长进。冯生是经吾举荐送吏部上选簿,得吏部清吏司制官入册,再交由沈尚书批审签议,这其间层层流转、严依律法而执,岂是你吾能自作主张的,反被沈尚书治个藐视王法之罪也未可知。”
  杨衍嗤笑他:“再不引以为戒,待吏部核考百官功过、定官制品时,你便是自毁前程矣。”
  姜海被这刻簿的话训得满面通红,回说:“大人所言犹良药苦口,下官必勉之。”
  杨衍端起盏吃茶,话锋一转:“吾等旦得人端影正,又何惧吏部暗伺,更况你以为这大理寺的官吏,就无旁衙部的眼线?”
  姜海大惊,只问此话又从何说起,杨衍反而不语,径自俯首批起案卷来,他再待着已然无趣,悻悻出了正堂,却见舜钰立在芜廊下,手里玩着一枝梅,候在那要拦他哩!
  ……
  沈桓正蹲在吏部照壁处,逗只乌云盖雪猫玩耍,忽听得有人嗓音脆朗朗问:“沈大人可在堂内么?”
  那侍卫认得她,只含含糊糊说不在,那声就如寒风刮过了:“沈大人的官轿在呢,还是麻烦您通传罢,就说冯生有要紧的事请教他。”
  那侍卫颇为难,忽然回头朝沈桓望来,沈桓原想偷偷溜脱的,顿时无处遁形,只得稍整理衣摆,背着手走至门边,像才瞧见舜钰似的,龇着牙道:“是冯生啊!几日不见,这气色愈发红润了啊。”
  ……红润?!这沈桓眼瞎吗?她明明是气得脸儿红。
  怪道杨衍把话讲得阴阳怪气,她好容易才得在他与姜海身前历事,却一朝又被打回原形,就因沈二爷几句胡诌,她所有的努力皆打了水漂儿。
  瞧沈二爷说的都是什么话,姜海全学给了她听,听得她瞠目结舌,瞬间恶从心头起,怒向胆边生。
  原来编谎儿沈二爷是天下第一!
  她何时与他龙阳双飞过,他就承认?
  那几句再平常不过的诗词,是与杨衍在黄四娘那里即兴而做,何时却变成是对沈二爷撒痴弄憨了?
  她自男儿装扮浑身皆英气,早把女孩儿娇软柔弱敛起,才不会为了什么话哭鼻子。
  “待我回去将她好生教训。”姜海把话学得十成十。
  ……极好,她现在不是来了么,她倒要见见沈二爷要使什么手段儿。
  愈想愈生气,跨前几步一把攥紧沈桓的胳膊,迫他道:“你带我去见沈大人,他一定在的。”
  沈桓铜铃大眼瞪得侍卫背身去,这才糙脸微红,咬着牙说:“光天化日拉拉扯扯,成何体统,沈二爷吃你这套,我可嫌弃。”
  “那我松了手你可不许逃!”舜钰想想又加一句:“谁逃谁是谁孙子!”
  沈桓便晓得方才动作被她瞧了去……小桃子眼力不错。
  有些尴尬的清咳嗓子:“笑话!我顶天地立堂堂一使挥使,只有别人是我孙子,我何时成过谁孙子。”
  舜钰这才把手松开,沈桓心疼的抚着衣袖被攥出的褶皱,这可是新缝的袍子,才穿一天而已。
  也不待舜钰开口,他率先把话讲:“沈二爷有话托我捎给你。”
  “……洗耳恭听。”那只乌云盖雪猫儿,整个趴在她粉底黑面皂靴面上,脚尖掂几下就是赶不走。
  沈桓正色道:“二爷说了,四日后太后寿诞,且坤宁宫有祭天祀地之礼,他贵为内阁次辅要主持社稷大政,大小诸事庞杂,皆需商议决断,无片刻闲暇之余,若你来寻想必也不是什么大事,待出京那日说予他听即可。”
  舜钰简直气到心炸,沈二爷定是料得要东窗事发,索性避而不见了。
  待出京那日……原来他早有图谋,挟雷霆之势定要带她走,杨衍也奈何不得。
  “……不要脸!”舜钰嘴角抽了抽,把银牙咬的咯咯响,拨开猫儿,辄身即朝门外去。
  “敢说老子不要脸,小桃子你有几个胆。”沈桓怔了怔,一把拔出青光仄亮的宝剑,欲要吓唬她。
  却见舜钰走得头也不回,他忽然想起什么,忙扯着嗓门喊道:“二爷还说了,让你这几日要乖一点,莫乱惹事,等他闲下再来哄你。”
  舜钰瞟到门前侍卫在偷笑,她顿住步,闭了闭眼顺口气,弯腰抓起路边一把石子儿,用力朝沈桓掷去。
 
 
第贰柒陆章 迷心意
 
  舜钰出了吏部,垂头丧气沿着御道回大理寺。
  一只乌云盖雪猫儿跟在后头,忽然利落的蹿上树,去捉枝上唧啾欢啼的冬雀。
  舜钰闻得动静回首,恰见刑部门前落一乘官轿,右侍郎张暻端带走出来。
  张暻听得有人唤他,辄身望去,不是别人,却是冯舜钰。遂顿住,同身旁侍从低语两句,那侍从便先行朝衙门里去。
  再望向舜钰,正撩着衣摆跑至他跟前,站定作揖,眼眸亮晶晶的:“张大人是何时从太平县归来的?”
  张暻很温和地回她:“劳冯生惦念,已归来有几日……不曾抽得空闲去拜见沈尚书,他最近可好?”
  舜钰有些莫名其妙:“张大人该问吏部的官员才是。”
  “……这样啊!”张暻话里皆是笑意。
  ……舜钰只觉心口突突的,她是跳进黄河里也洗不清了!
  遂噙起嘴角不理,岔开话道:“张大人可还记得去太平县前,我说的那桩事么?”看张暻神情显见忘记了,提醒道:“工部侍郎田启辉满门抄斩的案卷,错送入金耀门总库,大人说帮忙取回的。”
  张暻浓眉微皱,目光透着奇怪:“万评事没同你说?我去太平县当日,即托叶向高将案卷取回,归还给了他。”
  舜钰心一紧,露出恍然模样:“原来如此!你离开后,我随姜大人忙与优童案,架阁库倒不大走动,稍候我去问问他就是。”
  她又压低声问:“冯生有一事不明,这种陈年遗案素日尘封,鲜少有谁理会。大人怎想起去翻阅哩?”
  那张暻摇了摇头:“是沈尚书托我调取与他……”
  话出即警觉,瞟扫她的神情:“好端端的问这作甚?”
  “一时好奇罢了。”舜钰满脸笑嘻嘻地。
  张暻吁口气,朝她头上给个爆栗,警诫说:“忠言一句,朝堂水深,最重谨语慎行,不该问的勿要瞎打听。”
  舜钰欲待说些什么,却见那进了衙门的侍从,复又走出,手中多了个精巧的漆盒。
  张暻接过递给她,展颜道:“这是太平县花美人糕点铺子买的,知你爱吃甜食,特带来送你。”
  舜钰忙道谢接过,两人又简言几句,这才各自离去不提。
  ……
  待舜钰进了大理寺,沿着穿堂默默走路,满腹疑虑缠绕理不出头绪来。
  忽见寺丞樊程远离老远朝她招手,掩藏起心事,快走上前笑问:“樊大人寻我可有事?”
  樊程远与寺副陈肖素日感情亲厚,陈肖任这个六品官儿,已有七八年头,只等吏部百官核考时,能进阶为寺正,原觉是十拿九稳的事,哪想半途杀出个程咬金,被个历事监生活活拦截去,这心塞窝火的,与樊程远有日吃酒时,更是痛哭流涕,只感叹政业功绩再好,皆不如那桃源熟路通舟来的便捷。
  樊程远心里愈发瞧舜钰不起,听得她问,冷笑道:“本官哪敢劳你大驾,是杨大人命你去问话。”
  舜钰有些诧异,杨衍早时还警告她,勿要去他面前碍眼的,想跟樊程远问个清楚,却看他很难说话的模样,便把到嘴边的话咽回去,淡淡谢过,转了路向,朝正堂而来。
  正堂却无人,只得朝西面的次间去,过雪洞,果见侍童蹲在廊上,撑着腮看守炉子熬药汤,瞧到舜钰,谷嘟起嘴朝门内呶呶,解其含意,杨衍就在里头歇息。
  另个侍童不知哪里飞快奔来,先进去通传,片刻功夫即打起帘栊,请舜钰进。
  跨入房内,即见杨衍着玉色缎直裰,摘去了冠帽,只用碧玉簪子绾发,一手扯住袖口,立在案前拈支蟹爪小笔,凑近看,确是在画窗外一树梅花。
  杨衍听得脚步窸窣,竟是头也未抬,只命舜钰至身前来,看他梅画的如何?
  舜钰觑眼观稍顷,或许杨衍有满腹经纶之才,却并非擅作画术,不禁想起自个的五姐姐,她画的梅树如添魂附魄,鲜活的能闻得那一段冷香。
  见过这世间最美的芳华,其它绘描得再动人,落入眼底也皆是糟粕。
  她抿抿嘴唇,说得口是心非:“杨大人画得极好。”
  “怎么个好法?”杨衍追问,目光炯炯。
  “构图布局精巧,枝干风骨劲拔……就是好。”舜钰编不下去了。
  杨衍笑了笑,他长眉俊目,挺鼻薄唇,笑意柔化了孤冷清傲,反显得易亲近许多。
  虽逼着舜钰评价,她真说了,他却不置可否,继续俯首作画,舜钰立在侧边,不吭声儿。
  窗外雪落花也落,房内很暖和,大火盆里兽炭孳孳地燃着,光阴似凝在那一炉沉香屑中,渐散出浅淡的甜味来。
  杨衍终于画毕,他默了默,把狼毫递给舜钰,朝她道:“你即说我画的好,不妨再提句诗词来助兴。”
  舜钰推辞不得,只得将狼毫接过,想了想开口:“风送梅花过小桥,飘飘,飘飘的乱舞琼瑶,此句可好?”
  杨衍慢慢盥洗手上墨迹,半晌才说:“我那画里哪来的小桥,此句不妥,重新想过。”
  舜钰不露声色的撇撇嘴角,她能把树枝错看成小桥,足见画的多烂呢。
  “冯生才疏学浅,还请大人赐教。”
  听得推脱之言,杨衍瞬间敛起笑容,满脸的端肃,舜钰暗叹,瞧这位大爷一言不顺,又生气了。
  她便道:“我是飘泊东风一树梅花萼,转眼儿即要隔天涯……大人看这句可使得?”
  杨衍沉吟半晌,才抬头看向舜钰,只颌首不语,见她如释重负了,拈着笔小心翼翼题在绢帛之上。
  他心底不知怎地,油升出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很想抓住攥进掌里,却又罪孽顿生,满满将自己厌弃。
  舜钰写完了,拎起绢帛给他看,杨衍忽而道:“再添两句,你写,我来说。”
  舜钰哦了一声,将绢帛复又在桌案上摊平,拈起笔等了半晌,不见有声传,抬眼儿看杨衍,他亦目光熠熠看她。
  “……大人?”她不得不唤一句,今儿个这大理寺卿着实反常。
  杨衍似乎这才回过神来,脸庞浮起一抹暗红:“你听好了,莫要写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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