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绯闻录——页里非刀
时间:2019-05-30 09:49:27

  “万紫千红都让后,陇头先放一枝春。”
 
 
第贰柒柒章 诡异事
 
  至晚间雪霁云开,银河长流,寒星闪烁,一轮圆满皎月垂挂枝头,映得街道白茫茫连天。
  已过了饭点,盛昌馆里稀稀落落七八人儿还在吃酒,秦兴田荣与舜钰坐一桌,围着明火素炭小炉,上炖黑底银锅,里头红汤咕嘟咕嘟的翻滚,伙计把几盘切片的牛羊鱼肉,青绿菜蔬摆好,烫上滚热的百花酒来。
  三人边吃边聊,田荣忧虑满面,压低声说:“怎能任你单枪匹马一人上路,实在放心不下。”
  舜钰未吃过百花酒,捧着盏轻抿着,并不烧喉咙,口感绵软,夹着甜丝丝的味儿。
  听得此话,她稍顷方道:“我是恨不能把你们全带上,人多好行方便。可依眼前情形看来,纤月肚皮愈发大了,盛昌馆生意也一日好过一日,秦兴怎能离开;梅逊自幼身骨就弱,此次病来如山倒,等痊愈怕要拖到开春去,而田叔……”
  舜钰隔着烟水气看他:“梅逊及秦兴年轻单纯,还难察这世间多险恶,需有长辈随旁多提点,常诫训才是。”
  “那小爷你该如何是好?”秦兴一直沉默寡言听着,插话进来:“田叔就随小爷去!梅逊与盛昌馆统统交给我,咬着牙也定要撑到你们回来。”
  “又说大话。”舜钰摇头,笑了笑:“你们实在毋庸担心我,那沈尚书惜命的很,他定会带侍从及暗卫数名,又是身揣武艺之人,我只要跟紧他,这一路必定无碍。”
  田荣不爱吃百花酒,咂了口老白干,烈得半眯觑起双目,他喃喃道:“……倒就是怕他起坏心哩。”
  舜钰脸红不应,涮着羊肉片吃,忽朝他眨巴两下眼儿:“田叔我走后,凡事多观慎行,谨记欲速则不达。”
  田荣脸庞瞬间一肃,想起早间她托自己办的事,不言语,只是沉沉地颌首。
  正此时,但听门前猩猩红毡帘被掀起声,三人抬眼望去,进来两个女孩儿,都是梳油掠的盘髻,穿一色银红簿短袄、白棉裙儿,一人斜抱琵琶,一人竖抱筝,伙计已迎上前问询,几句话即来禀,可要容她俩在店里弹琴唱曲。
  原来是专跑酒楼食店的卖唱娘子,有的也暗戳戳做些皮肉营生。
  舜钰见她俩红绣鞋沾着雪泥,衣裳单薄,脸儿冻得瓷白,生生可怜的很,便道,引她俩去大火盆旁坐,再倒两盏滚滚的茶暖身子。
  那两女孩儿千恩万谢的坐了,自是懂跑堂的规矩,一个弹琵琶,一个拨筝弦,先开嗓唱段儿助兴,亦是窥食客的反应,唱了一个《相见欢》调儿:
  一年今夕绸缪,动离愁。况是东风来处又惊魂,银河水,皎月清,肯相留,谁管人天辛苦几时休。
  一曲罢,即端起茶来吃,遂有食客问她俩可是打南边来的,此曲颇有南风之意。
  卖唱娘子只抿着嘴笑,不擅言辞的样子。
  有食客点了一套《鹧鸪天》”相思“。
  舜钰听她们唱道:“一灯伴尽相思雨,数树长留寂寞风。”顿觉此情大有缠绵无期之感。
  又听得:“云缥缈、鸟朦胧,此情今古与谁同。”不由心起戚戚,暗道不知是何人所写,太过重情必伤情。
  再往下听:“漫怜万里关山路,多少楼台尚梦中。”瞬时喟叹,必是情郎远千里,满腔相思而不得见。
  已唱毕,一个女孩手捧四方红帕子,至各桌跟前讨银钱,食客或多或少给掷些铜板,亦有心怀不轨地,趁势捏下小手,她也不恼,仿若不自知似的。
  转而已兜至舜钰跟前来,秦兴掏出几百钱搁帕子里,舜钰问她可知方唱的曲子是谁作的。
  女孩儿笑嘻嘻的不说话,只紧盯着她看。
  舜钰觉得有些莫名,旁桌一年长的食客,拈髯道:“卖唱娘子只知唱,哪管什么出处,此曲我倒晓得,是吏部沈尚书的夫人所作,那是名冠京城的才女,风雅或低俗皆信手拈来,百无禁忌。”
  “听闻沈尚书当年,在云南助藩王平乱,这位夫人留下信笺,其意要去探夫,那山水路迢迢,岂是个妇道人家能独行的,自那后就无了踪迹,一阔已近十年,只怕是凶多吉少。”
  舜钰边听,边用余光瞟那女孩儿,忽得眼帘前一闪,电光火石间,竟见她捧得帕子下,激射出数枚银针,针尖碧莹莹的,淬着毒汁。
  舜钰大骇,本能的侧身朝墙边挨靠,田荣比她更是眼明手快,左手端起滚烫的锅子,兜住银针朝那女孩儿狠泼去,右手则扣住她的腕脉,听得”咯嚓“一声脆响,伴着痛苦的鸣咽,方还弹弄琵琶的纤手已被生生折断。
  弹筝的早逃的无踪,田荣欲去捉受伤的女孩儿,却被舜钰眼神阻止,却也心领神会,随在后头跟去。
  也就顷刻光景,店里食客悉数走光,秦兴站起又坐下,嘴唇哆嗦着,一脸地惊魂未定。
  舜钰还算镇定,招呼伙计来收拾残局。
  自己则执壶倒茶,手有些颤抖,洒到盏外一点儿。
  方才一幕来得太快,实在令人毫无准备,现在她心里还是乱糟糟的,理不出丝绪来。
  欲要置她死地的,明面上非刑部尚书周忱莫属。
  舜钰摇摇头,再过四日即是宫里祭天祀地,六部五寺二院如临大敌,尤以刑部最胆颤心惊,此时最宜祥和安宁,忌出烧杀劫掠之案,否则周忱乌纱难保,他定不肯以身拭法。
  那又是谁想置她与死地呢!
  舜钰抿抿嘴唇,只觉脊背湿涔涔地贴着衣料,很不舒服。
  秦兴总算回过神来,他把茶盏端起一饮而尽,再擦擦嘴,开口问她:“这两小娘们到底是何来历,好心助她们,却差点让小爷没命。”
  “我哪里知道?”舜钰淡淡地苦笑,“等田叔回来再从长计议罢。”
  二人一时无话,又过半个时辰,田荣才披寒带冷的回转来,神情很是肃穆。
  舜钰命伙计回去歇息,秦兴再把门闩上,见四下无人,田荣才沉声道:“那两娘子会些功夫,精通逃脱之术,万幸断掌一直在滴血,倒把我引到个去处。”
 
 
第贰柒捌章 入谜局
 
  田荣继续道:“原来是个荒废的小道观,我转了转,并无躲藏之地,只瞧见一扇窗户,踢破很大的窟窿,往下看是个污水池子,想必从那里逃脱去了。”
  舜钰默了少顷,站起身披上斗篷,让田荣带路,一同再去察看。
  秦兴忙取过两盏灯笼,一盏给田荣,一盏自己提着,闩了盛昌馆的门,三人齐朝小道观走。
  出了王姑娘胡同,恰遇上一队巡夜的衙兵,领头名唤陈力,办优童案时,与舜钰曾有几面之缘,彼此客气的问好,又问这急匆匆的是要去哪里。
  舜钰便把先前事三言两语诉过,陈力吃惊不小,嚷着也要随去,倒是正中舜钰下怀,遂笑着道谢。
  拐过两条街道,愈走愈荒凉,薄烟四起,映得前路忽隐又现。
  再行数步,居然前头真的有座破旧的道观,门前中央搁着焚香火的青鼎,舜钰吃了一惊,问田荣:“你不是说荒废了么,怎青鼎有洒扫过的痕迹?”
  田荣也满脸诧异,只道来时青鼎已推翻倒地,半被掩埋在雪中。
  陈力笑道,这黑天雪地的,看错倒也极有可能。
  舜钰抿紧嘴唇,事情复杂的已超乎她的想像了。
  众人很快走至大半朱漆剥落的门前,用手使劲推几推,竟是紧阖,顺一指宽的门缝往里瞧,阴森森,死沉沉的寂静,全不见星点烛火,亦无木鱼声声。
  有衙兵上前大力拍门,扯嗓高声吆喝,依旧全然无甚么回应。
  田荣急得抬脚欲踹,门却忽然开了,一个人手拎一盏油灯,赢弱的橙火后是张沧桑的面孔,正冷冷的看着他们。
  舜钰也在打量那人,穿着海青色道袍,头未戴冠只系着混元巾,脚踏麻履,听得田荣低声嘀咕,这又是打哪冒出来的?
  陈力双手合十作揖,问那道人,可有见两个卖唱娘子来过,或一个男子来过?
  那人摇摇头,喉咙如冻过般:“官爷笑话,道门乃是清静之地,又未值敬香祈福之时,岂能容女客留宿。”
  陈力瞟一眼舜钰神情,厉声喝道:“你莫狡辩,那两个卖唱娘子进去,乃有人亲眼所见,吾等即然已来,自然要搜查一番再说。”
  语毕,一众衙兵迈槛而进,那道士再不作声,默默退至一边,微垂首看不清神情。
  舜钰收回视线,环顾周围,四合院落,除正殿外,及东西两间偏房,再无所有,衙兵喝着那道人把廊檐的一排灯笼点亮,又把房里烛火燃了,
  舜钰舒口气,无论怎样荒凉阴森的地方,只要有亮光,就能使人紧张的情绪,得到暂时的安定。
  她随田荣至正殿槛前,皆是上明下暗雕花格子,堂内天盖四隅悬挂长条幢幡,供奉着三清圣像,前设一张朱红雕漆香几,香几上摆着三四碟简陋供品,铜炉里供着长香,已袅袅燃烬半数。
  田荣一脸不敢置信,他朝窗扇而去,虽破旧但完好无损,寻着自己记忆推开一扇,入眼竟是半面斑驳粉墙,哪里来的污水池子。
  实在是个小道观,稍顷衙兵来禀房里空荡荡的,并无什么发现,陈力悄问舜钰可还要再搜一遍。
  舜钰摇头微笑,陈力吁口气,命众等不必搜了,遂不再久留。
  听得身后”劈砰“重重阖门声,有人嗤笑:“这道士实在古怪,瞧着没有活人气。”
  舜钰朝陈力作揖,歉然道:“定是我这仆子老眼昏花,没个记性跑错了堂子,倒给官爷添了麻烦,委实过意不去。”秦兴从袖笼里掏出几百钱递上,天儿黑冷,可打些酒吃,驱驱寒气。
  陈力接过笑道:“人总有记不得的时候,倒莫多怪他,何时想起来,知会一声,我再带人去搜就是。”
  又简话两句辞别,各分两路而去。
  再说田荣愈想愈颓丧,看舜钰面无表情地赶路,他忍不住说:“我之前所言字字属实,无一句是打诓语,并不知怎会这样,真是见着鬼了。”
  秦兴颌首附和道:“擅武艺的人素来耳聪目明,更况田叔再不济,也不会记得偏差如此大罢。”
  舜钰似才回过神来,听得淡淡道:“田叔所见定是无错的。”
  “那怎再去又是另番景象?”田荣想不通。
  舜钰抿着唇看他:“田叔难不成忘记了?有一年父亲把我扮成小儿,带去白马寺观庙会,那庙会除讲经说法外,僧侣还会想各种法子招揽善男信女。有些异能的人会表演杀马屠驴、植枣种瓜甚或人体飞空等。还有四月八浴佛节,游行中显狮子开道、天降佛光,天女撒花奇景。”
  田荣顿时醍醐灌顶:“难不成这是用了幻术。”
  舜钰继续道:“唐时幻术鼎盛,书中记载高士及西域使者显露神迹,幻术如真惑人;后渐行衰落,也就寺庙道观还有留存,市井间卖弄的艺人仅懂皮毛,装神弄鬼的骗钱财。”
  “今日这个可了不得,田叔所见及吾所见,便如庄周梦蝶般,不知周之梦为胡蝶,还是胡蝶之梦为周与?如若田叔前所见为实,而吾等方才所见为幻术,要知幻中杀人,实在易如反掌,方才吾等性命已握他人手心,毫无挣脱之力。”
  秦兴脸色大变:“即派出卖唱娘子要小爷的命,那为何又让我们走了?”
  舜钰蹙眉,她想了一路,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半晌才解释:“幻术多在黑暗中做法,我们去后挂上许多灯火,或是消了大半神力。”
  又觉说服不了自己,只得叹息一声:“或许不愿伤及官府之人,或许施幻术的高士,忽生起怜悯之心罢。”
  转而朝秦兴嘱咐道:“你与田叔去雇些会拳脚功夫的护院,盛昌馆及宅子里各放几人,以备不时之需。”
  秦兴忙应承下来,历了此番惊魂动魄后,他倒与舜钰所想不谋而合。
  一路再无话,待回至椿树胡同的宅院,便见梅逊披着斗篷独自立在廊下,望见他们披霜带雪归来,咳喘着笑道:“怎现才回来?比寻常时晚过一个时辰,可让人担忧的不行。”
  舜钰去握他的手,竟冻得如冰般,再瞧他脸色,皆是病气。
  忙拉他往房里去,心底暗忖,不知今日事,可是冲梅逊而来,如若他的身子无恙,随自己走倒是安全,而瞧他这般模样,该如何安置最稳妥呢。
 
 
第贰柒玖章 了心事
 
  舜钰把梅逊扶着倚靠榻上,自个在沿边坐了,接过小红炖好的汤药,拿调羹滑着热气,一勺一勺喂他吃下。
  顺便把晚间事轻描淡写述他听,微笑道:“说与你知晓,可不是让你急的,我只在掂量,到底是冲何人而来?原忖盛昌馆生意红火,或许挡了谁的财路,故意施以颜色,现觉不是。”
  “便是冲你我二人来了,若是冲我倒不惧,宫中祭天祀地后,我即随沈尚书出京,他暗卫甚多,定会护得周详;若是因你身份已泄漏,有人欲来杀人灭口,还留此处便是旦昔之危。”
  “……我与你一道南下就是。”梅逊被汤药苦的蹙紧眉宇,说句话都吃力。
  舜钰把空碗递给小红,让她退下。
  见屋里无人,再拿颗扭丝甜糖给他含了:“忘记你我从肃州进京时,一路颠沛流离么?你这样子怎受得起那般的罪。我倒想好个法子,明日你与我同去秦府,就留在那里,高门大户中最安妥,另可让秦伯伯开方子替你多调养,我才放心得下。”
  “还有桩事需你替我多留意。”舜钰压低声说:“你是知道的,我被种了蛊毒,胸前有情花一枚,现绽瓣半数,吃丸药及泡浴抑毒发,不知全开后会怎样,秦伯伯又吞吐不肯明言,我心里懂得,怕是凶多吉少。”
  她默了默,继续道:“思前想后,只觉秦砚昭最可疑,他原在徐淮监管水利,走南闯北,得了好些奇物,连绝迹的花溪草都能被他弄来,种个蛊毒也是在所不能之事,你替我盯紧他,或许能窥个蛛丝马迹出来。”
  梅逊眼花花的应承,舜钰笑着替他拭泪:“男儿有泪不轻弹,万般劫难已历过,前路更多荆棘,该坚强勇敢才是,这样哭哭啼啼怎成大事。”
  “最后一次了。”梅逊虽哽咽在喉,语气却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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