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绯闻录——页里非刀
时间:2019-05-30 09:49:27

  审堂重又恢复了安静,杨清是未料有这出的,此时倒不知该怎么办,再观沈泽棠正兀自打量霍小玉,又不便打搅,忍着再等了会,终还是难以按捺,一声沈大人刚出口,即被沈泽棠抬手阻了。
  他眸光深邃的看向霍小玉:“你指认的尸身,确是赵青青无误。”
  “谢大人明察。”霍小玉松口气儿,眉眼渐趋舒展,却听他接着说:“檀紫却不是檀紫。”
  沈泽棠语气很平和,嗓音更沉稳,一字一字讲得清晰无比,霍小玉的笑容猛得凝固,瞳孔紧缩,脸庞白透如张纸般。
  舜钰醍醐灌顶,杨清还有些愣怔:“沈大人之意难道是……”
  沈泽棠颌首缓道:“赵青青说檀紫长随身边,怎能认错主子?因她不是檀紫,认错不足为怪;而你,怎会错认了丫头?因你不是赵青青,你是霍小玉。”他顿了顿:“你也不是庆春院的霍小玉,霍小玉在你上船时已死了。”
  众人听闻愀然变色,杨清更是难以置信,满怀疑惑问:“沈大人,她不是赵青青,亦不是霍小玉,那她到底是谁?”
  “是啊!她到底是谁?”沈泽棠朝霍小玉望去,饶有兴味看她渐趋阴冷的神情:“她是‘鹰天盟’的杀手,此次一路追随本官至镇江也是辛苦。你到底怀揣何目的,是要取我性命?‘鹰天盟’的盟主又是何人?”
  霍小玉浑身颤抖,咯咯笑起来,赵青青的闺秀气烟飞云散,应展风情妩媚的浪荡模样,她说:“沈大人抬举我呀,我就是个自赎身要退隐的花魁娘子,这样的纤手细脚又能如何杀人……‘鹰天盟‘?盟里有许多男人么?”她忽儿又显得很天真烂漫,眼眸闪烁亮如星子。
  沈泽棠看她一眼:“本官已知晓你是谁,‘百变娘子’江月柳平生最恨束缚,竟甘愿替‘鹰天盟’效命,你真不愿告诉本官那盟主是谁吗?”
  江月柳依旧笑脸盈盈:“沈大人果然位高权重,说出的话让人听不懂呢。”
  “听不懂么?”沈泽棠神情一沉,噙起嘴角笑容浅淡:“你总会懂的。”
  遂不再理她,转而朝杨清道:“给她用刑具,直到招认为止。”
  杨清忙朝狱吏命道杖责二十下,沈泽棠蹙眉拦阻:“杖笞须裸露形体,她女质娇弱,只怕未招认已抵不过,用带刺藤条浇泼上盐水,只鞭打她背部,虽痛却能令其更清醒。”
  杨清听的目瞪口呆,额上冷汗涔涔,朝堂中最温文儒雅的沈大人,竟也有如此狠戾残暴一面。
  这招虽残忍却是最有效的。
  鞭打约摸过七八下,那江月柳背部已是血肉模糊,疼痛令她生不如死,偏又死不过去,看狱吏又挥起鞭子作势要打,她以为自己的尖叫能掀破屋顶,原落入耳里却如猫儿嘤呜,远不及鞭声来得凄厉。
  沈泽棠沉稳淡定地吃茶,狱吏忽然停下鞭打,匆匆过来禀报,江月柳愿开口招供。
 
 
第叁贰壹章 不负你
 
  舜钰看着江月柳因疼痛蜷缩成一团,背部衣裳被道道鞭痕抽得破碎成条,汩汩血水在暗淌。
  审堂逼仄低矮,只觉隐隐有股铁锈气在鼻息间缭绕,虽知是她咎由自取,却还是不忍去睹。
  再观沈二爷与杨清,沈桓及众衙役,皆一副见怪不怪的神情。
  她此生无奈入朝堂,才入朝堂,便厌朝堂,若得田家冤案昭雪,若真能全身而退,于她更是种解脱……如此低眉垂眼暗念间,恰瞟见沈二爷颈间有枚发青的啮印,是昨晚被他缠不够,又听得徐泾叫魂,羞恼之下狠咬了口,也不晓他察觉没,想着脸就有些发烫。
  沈二爷那时虽醉意深浓,指不定就能记起些什么,这般百转千回间,终后悔起昨晚自己的意气用事来。
  舜钰在这边兀自胡思乱想,江月柳已开始断断续续地招认。
  “鹰天盟“成立不足一年,盟下却杀手如云,武功极其高强。
  “鹰天盟“的规矩,杀手间互不相识,互不打听,策划的猎杀任务,需牵扯数名杀手,且行动周密严谨,每个杀手只负责其中一小环节,所有指令皆靠纸条传递,按见字内容行动就是,唯一要求,不成功就得死。
  她因欠下某人的救命之恩,曾立誓答应为他做一件事,而那人让她加入”鹰天盟“,自入盟后倒一直闲养,直至半年前才得第一个任务,扮庆春院的霍小玉,和赵守善的女儿赵青青,并能以赵青青的身份进入“乐善庄”,任务即算圆满。
  她随身携带的那一匣子金银珠宝就是酬劳,足够她什么都不做,就能挥霍逍遥下半辈子。
  她去庆春院的霍小玉身边做婢女,把那娼妓神魂学足。
  期间有人陆续送来赵青青的画像、身世背景、禀性爱好及生活日常等讯息,她牢记烂熟于心。
  江月柳此时却很想苦笑,却因背脊的抽痛,而使面目显得很狰狞。
  她惨败在沈二爷的手上……不,她是败在自己手上。
  檀紫的画像她也有,那会她正跟个公子哥儿打得火热,便未把这不起眼的丫头挂进心里。
  百密终有一疏,这一疏会要了她的命。
  ……
  江月柳被狱吏拖了出去,审堂里无人吭声,杨清命人来把堂央的血迹清理干净。
  他声音紧张的发颤,心突突跳到嗓子眼,背脊的汗湿透了官袍,凉飕飕的。
  无意窥到一桩天大的秘密,让杨清满脑理不出头绪,继而手足无措,浑身的不自在。
  再观沈泽棠,倒是喜怒皆不形于色,十分沉稳泰然,而那个大理寺历事的冯监生,眼神迷离惝恍,不知神游去了何方。
  似乎就是他最没出息。
  杨清倏得至沈泽棠跟前撩袍跪拜,神情沉重道:“下官刚调任至镇江任知府,就遇此等重案,实在惶恐难安,看在曾是同窗情份之上,烦请沈大人能指点杨某一二,此等泰山之恩,提携之力,定当永记在心,感激不尽。”
  沈泽棠微笑着命他起来,语气温和道:“承蒙杨大人看得起我,关于’鹰天盟‘之事你还得装聋作哑为好。”
  “大人为何如此说?”杨清心中紧缩,他正犹豫是否要将”鹰天盟”奏疏朝廷,或许也是功绩一件。
  “是为你性命着想。”沈泽棠不愿多说,又讲起别的:“江月柳可将她尽快放出,莫死在牢里,你倒受其牵累。赵青青尸身仍旧回棺复葬,此案就此了结,再莫多提起。”
  杨清瞬间变色:“可霍小玉……江月柳借尸还魂还有疑处,赵青青死因更是蹊跷,就这样糊涂结案了?”
  “杨大人!”沈泽棠意味深长地看他:“有时实在需难得糊涂一下。”
  杨清抬手用衣袖抹把额上冷汗,稍顷才似想起什么,神色慌里慌张:“赵庄主携数名百姓为破棺而来,又该如何交待?”
  立边上的通判听得此话,忙上前作揖陪笑:“是沈大人交待下官如此通报……其实并无人来,还望大人恕罪。”
  杨清怔了会儿,方解过来,是为做霍小玉认尸的局,此时倒也不好多恼什么,又看向沈泽棠道:“今日晨时赵庄主遣人递来帖子,晚戊时将在‘乐善庄’特为你我摆筵,沈大人可去?”
  沈泽棠神色一凝:“把帖子拿来我看。”
  通判忙去拿来递上,沈泽棠接过仔细看了,忽问:“现是什么时辰?”
  申时二刻。
  沈泽棠蹙眉,迅速撩袍端带站起,边走边朝杨清交待:“吾等现就去赴筵,你可多带些衙吏随行。”
  ……
  舜钰掀起马车帘子朝后看,沈桓怕是把暗卫都带上,再加上数十衙吏后头跟着,阵势颇为浩荡。
  她回转头来,见沈二爷揉着眉心,正冥思沉想着什么。
  暗忖他弃轿乘车直奔“乐善庄”的理由,想必定是有事发生了。
  沈泽棠忽然睁开眼眸,恰与舜钰探索的目光相碰,见她讪讪地看向别处,抻腰挺背坐得倒很端庄。
  而在床榻上跨腿坐上他腰腹时,那眼波流转、小嘴朱红怎生的妩媚。
  说来他也是有过妻室的,却从未曾有过这样的体验。
  如此一想只觉鼠蹊处蠢蠢蛰动,他换个坐的姿势,唇角却勾起,想起过牢房逼仄昏暗的通道时,怕凤九跌跤,伸手去拉她,却被刻意的躲过。
  他其实很懂她的意思,自己的狠戾无情吓着她了罢,其实与凤九初遇时,就感觉得出她挺怕他的,被他握住手腕都能浑身颤抖。
  他不喜欢她怕他,以前或许无所谓,现在他在乎。
  从袖笼里掏出那柄短刀递给舜钰:“问过侍卫不是他们丢的,昨晚模糊记得是你扶我回房,可是你的?”
  舜钰颊腮微红,点着头一把抢过,沈二爷添了一句:“短刀锋利,割别人可以,莫伤了自己。”
  割别人……这是什么意思?舜钰脸更红了。
  春风和暖的掀起车帘子,浅淡的夕阳忽明忽暗的染在她身上,突然就很想与她天长地久。
  “凤九……”沈二爷默了半晌,沉声地唤。
  舜钰嗯了声,听他淡淡地笑了:“你不用怕我,我即便会负天下人,也定不负你。”
 
 
第叁贰贰章 二入庄
 
  “乐善庄”前日施粥赈济的十里凉棚还在,半旧不新的桌椅摆放整齐,且擦拭的很干净,青石板路也用心扫过并洒了清水,落日的余晖很柔和,给乌油大门上的古绿兽头门钹,渡上一层薄薄的金色。
  看似于平日里没什么不同,一个推板车卖藕粉汤圆的小贩,恰从此路过,脸上的神情惊奇又疑惑。
  ……那些爱热闹的人和那些热闹的声音去哪里了?
  车马碾压青石板路和赶车汉子挥鞭打马声,门前十几仆从迎宾送客的寒喧声,高高院墙内传出少女的嘻笑声,还有月琴琵琶笛子演奏江南小曲声。
  那种热闹又欢乐的气氛,似乎一瞬间凝固在逝去的流光中,再也寻不回来时的路。
  余晖愈来愈浅淡了,春风也起了凉意,那小贩摇摇头加紧了步幅,家中的婆娘还等着拿银钱,好去买米下锅度日。
  一只虎皮大猫顺着门缝躬身跃出槛外,边喵呜哼鸣着,边头也不回地顺墙角离去。
  门竟然没有闩上,被大猫扒拉开了,又灌进风去,暗哑吱噶的敲开小半扇,带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萋楚悲凉之意。
  沈泽棠等众人虽是第二次来,却也感觉到了这里的不平常。
  他们缓缓又坚定地走到门槛边,却止住了步,朝里望是豆瓣楠做的麒麟照壁,严严实实遮挡住里面的景。
  不见一个仆从,杳无人声。
  沈桓沈容带着衙吏绕过照壁,先行进去探路,许久不曾出来,舜钰心突突跳个不住,总有股子不祥的预感,再看沈二爷,他背手而立,容色平静,很耐心地等着。
  沈桓终从里面走出来,他是个粗犷而爽直的人,心里有话,会如倒豆子般说出来,而此时他却一脸古怪,支吾了半天才拱手道:“二爷还是自己进去看罢。”
  沈泽棠说了声好,跨过门槛绕过照壁,是处宽阔的正院,梅花已凋零,树木正抽枝吐芽,有山石嶙峋,泉水流潺,他瞧见舜钰东张西望的,不知不觉离自己远了,伸长手臂把她拉到身后。
  舜钰瞟他一眼,脸红了红,抿着唇儿乖巧地跟着。
  杨清看着不觉呆了。
  衙吏都在仪门处等候,见他们过来,沈容匆匆上前来低声禀报,沈泽棠微蹙眉宇,穿园过堂直朝赵青青的院落而去。
  舜钰越走越心惊,前日她由家丁引领,带着衙吏走过这条石子漫路。
  那时满目的梅花盛开,有婆子在刷刷地扫径开道,丫鬟采折花朵最多的梅枝,小心插进瓶里,园人正在种树,青衣小厮四处奔跑,一个满头簪花的疯妇,晒着日阳吃着一碟热糕。
  舜钰终于知道为何心总惴惴了,原来这里除了他们,已经没有人,但奇怪的是,婆子的条帚小心地倚着树干,插梅枝的瓶子摆在路边,石榴树苗正在培土,青衣小厮的鞋子掉了一只,碟里的热糕咬了口就放下了。
  好似那日他们从“乐善庄”离开后,这里的人也突然走了。
  而且急匆匆地,放下手里正做的事仓皇而逃。
  如今这里就是一片荒园,只有春光不曾把这里遗弃。
  ……
  舜钰发现那处宅院里,镂金八宝大屏孤零零杵在廊上,她拽拽沈二爷的衣袖,朝那处撇嘴呶呶。
  沈二爷放缓脚步,觑眼随望去,再看着她低问:“喜欢?”
  舜钰狠狠点点头,看着他眼里有说不出的意味。
  沈二爷嗯了声不再多言。
  舜钰只得边走边回首,她心底空荡荡地,有种曾经拥有的心爱之物,此生再也寻不回的难过。
  至赵青青的”青韵馆“,但见扇门大开,沈桓已候在院中,见沈二爷等几过来,迎上拱手道:“赵庄主及其夫人在房内。”
  杨清面露喜色,松口气道:“原来他们在这里。”
  甩着袖急朝房内走,沈二爷不由面露微笑:“杨大人最好还是等我一道进去。”
  杨清边摆手边大声说:“这庄内处处透着古怪,我要找他问个清楚……”话音未落,他已径自揭起帘子入内。
  沈二爷及舜钰才近廊前,便见帘子猛得撞开,杨清火烧屁股的跑了出来,面如土色说不出话。
  舜钰去戳沈桓的手臂:“你不是说赵庄主及其夫人在里面么?他怎如此模样,跟见了鬼似的。”
  沈桓浓眉挑起,抑着笑容道:“未曾打半字诳语,赵庄主与他夫人确在里面,只是……死了。”
  “死了?”舜钰大惊,还未及多言,侍卫已打起帘子,沈二爷率先进了房。
  莫怪杨清会被唬成这副模样,即便是胆儿肥的乍见此情景,这心里也要抖三抖。
  但见得赵守善坐于黄花梨官帽椅,一手撑在椅把上托腮,一手握着本书册,好似看着看着就睡熟了,他实在太瘦了,又因死去而变得更加干瘪矮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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