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绯闻录——页里非刀
时间:2019-05-30 09:49:27

  走近身前你才会发现,除去七窍流血,他的脸是青色、嘴唇是青色、皮肤是青色,甚至连指甲都是青色,显见是中巨毒而死。
  沈泽棠打量半晌,辄身走至床榻前,大红锦帐轻轻阖拢,他抬手掀起半边,床上直挺挺躺着位妇人,大红褥子齐胸而盖,她挽着发髻,鬓边簪着五六朵凋零的梅花,脸上施了粉黛,气色显得红润,似正做着什么美梦,连胸口都似在微微起伏。
  沈泽棠沉眸紧盯着大红褥子,四四方方不见褶皱,边角也被仔细的掖起,显见伺候这位夫人的人,是有多小心又谨慎。
  他让舜钰退至窗边去,再唤过沈桓和沈容来,不知低语说着什么,他三人唇角紧抿,面色凝重,沈桓执起青铜剑,沈容握起千牛刀。
  舜钰倚窗细瞧他们的举动,听得帘子扑簇簇地响,抬眼见是杨清走了进来,他已然恢复了平静,拔腿朝沈泽棠走去。
  舜钰总有种奇怪的感觉,她下意识的三两步追上杨清,一把紧攥住他的衣袖,杨清回首奇怪的看她:“你拉住我作甚,我有话同沈大人说……”
  也就这档口,舜钰见得沈二爷握住褥子一角,猛得掀了开来,但见红浪翻滚间,一条盘在妇人胸前、碧幽幽碗口粗的大蛇,快如闪电地直朝沈泽棠面门蹿去。
 
 
第叁贰叁章 遇险境
 
  沈泽棠云南平乱时曾途经蜀中,见过一种名唤竹叶青的蛇,通身翠绿,尾尖焦红,眼橘黄,喜吊挂或缠于树枝,捕飞鸟及蜥蜴为食,有毒。
  而这条蛇浑如古玉,因着年代久了,洇着丝丝血痕,目如赤豆,乌黑信子咝咝吞吐,蛇身粗壮硕长,却柔软敏捷的让你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它在红浪掀起时仰颈跃起,没有人能形容那一刻发生了什么,一缕长风,一道碧影,或是一支离弦的箭,都不及它刹那间的一弹。
  沈泽棠见过这种蛇幼蛇时的样子,就是普通的竹叶青,被唐门每日用五毒神砂喂养,它会变长变粗,蛇皮愈深绿毒性愈重,毒性愈重它便愈发暴躁,经不得一丝激儿,否则它就要咬人,被它咬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只有死,唯有死,所以它有个好听又可怕的名字,唤夺魂碧姬。
  因此当它用难以言喻的速度,难以言喻的惊悚,及难以言喻的毒辣,向沈泽棠扑去时,所有人都讶然失色。
  舜钰能感觉到脸颊血液迅速抽尽后的冰冷,心如被只大手攥紧要捏碎的疼痛,她浑身僵硬如石,呼吸不能,思考不得,只眼睁睁看那条大蛇窜近沈二爷的面门,张大了嘴,露出绛红的口肉,乌黑的信子,及碧绿的獠牙,朝近在咫尺的沈二爷颈间、突起的喉结狠狠咬去。
  窗外有缕微风吹过,博山古铜炉里安息香正燃烬,灰白烟袅袅升起,房里太安静了,连烛火“啪”炸个花,都能唬得心瞬间紧缩。
  舜钰一直以为蛇是不会叫的,可是却听到一声沙哑古怪的尖叫,如要奶吃的娃儿哭哑了嗓般,它的獠牙离咬物只有一指的距离,却突然凝在那里没有动,舜钰瞠大水目,不敢置信地看着那直起一人高的大蛇,竟一段段断落在沈二爷的脚前。
  沈桓的青铜剑,沈容的千牛刀正滴着鲜绿而黏稠的水液,那切断开的蛇身散发出浓浓的腥臭,忽听得窸窸窣窣地响动,舜钰抬眼看到屋梁上,有只墨绿色的小蛇闻着气味探出头来。
  “蛇蛇蛇……”杨清舌头如打了结般,手指着床榻底下,又见一条小蛇正蜿蜒钻出。
  “快走。”沈泽棠眼眸一黯,沉声厉喝,众人闻言,辄身拼命朝门外逃去。
  沈泽棠走在最后,掀起帘子回首打量房中景象,默了默,迅速脱下沾了蛇血的直裰,揉成团朝燃旺的烛台掷去,但听轰得闷响,衣裳如火球掉落至黄花梨木桌面上,吞噬了正爬行的一条小蛇,有股子难闻的臭味弥漫,桌子开始劈劈剥剥的烧灼起来。
  他这才荡下帘子,朝沈桓与沈容微颌首,三人迅疾朝门外奔去。
  出了院却怔了怔,舜钰一个人站在门口,杨清及衙吏等早已连影都不见。
  他脸色微沉,不是让她快走么,这里实在太凶险,除了毒蛇,不知还有什么要人命的东西,怎就这么不听话。
  舜钰终于见到沈二爷等几走出,顿时松了口气,悬在嗓子眼的心这才放下,她朝他笑了笑。
  “冯舜钰,你怎还在这里,不要命了?”
  舜钰看得沈二爷近前来,声音很严厉,他似乎有些生气,眼神冷着,神情十分肃穆。
  有一种人,惯常的温和儒雅,旦得板起脸来,反让人感觉有些害怕。
  她怕他死在里面,没人收尸行不行……舜钰抿紧嘴唇,什么都不想说了,且沈二爷从自己面前经过,竟头也不回的朝前走,倒是沈桓瞟她一眼,喊了声:“杵着作甚,还不快跟上。”
  落日与天际只余一条红痕儿,白月已挂梢头。
  暮色渐深渐暗渐浓,却又因火光冲天而显得明亮,她看到古梅枝上吊挂着蛇,草从中游动着蛇,连亭柱上都攀爬着蛇,绿莹莹的让人看了恶心。
  这里哪还是”乐善庄“,说它是”毒蛇庄“也不为过。
  舜钰气喘吁吁在后头跑着,额上都起了汗,沈二爷及沈桓沈容走的极快,他们高大魁伟腿也长,又怀揣武艺,步履大而沉实。
  沈桓扭头望望,忍不得提醒:“二爷,冯生落后面了。”
  沈泽棠正在想事情,闻言蓦然惊醒,回首看舜钰撩起裳袂,正竭尽全力追赶他们,可还是慢。
  一条毒蛇从枝上朝舜钰身上跌去,他想也未想接过沈容手中的千牛刀一甩。
  舜钰便见斩成两半的蛇身掉在脚前,还在抽搐摆摇,饶是再胆大镇定,此时也吓得手足冷软。
  抬眼瞧沈二爷正走过来,她眼眶一红,绕过蛇身闷头朝前走,装没看到,再也不要搭理他。
  哪想沈二爷至了跟前,竟是二话不说,俯身一手撑起她的腿弯,一手揽着她的背脊,竟是把整个儿离地抱了起来,舜钰只觉眼前一晃,猝不及防间双手攀上他的脖颈,想想又不对味儿,推搡他的肩膀,蹬着腿要下来。
  “别乱动,否则真要一道死了。”沈二爷语带沉沉警告,她待要反驳,恰瞟见沈桓用剑挑起蛇甩向远处,唬得哪敢再乱动,还把头往他怀里缩了缩。
  “我和沈桓一道死,也不要同沈大人一起。”虽然由他抱,却不表示心里气悄了,硬着声回嘴,手指还使劲拽拽他颈后的发根。
  沈桓边利落地斩蛇,边竖耳听八卦,见二爷朝他瞟来,顿时一激灵,忙摆摆手,天地良心,他可不想同冯舜钰一道死。
  沈二爷不再言语,虽抱着她却气息很沉稳,无人后头拖后腿,他三人健步如飞,稍刻已渐近至照壁,绕过就要出庄了,已能听得外头车马轱辘及嘈杂说话声。
  “沈大人放我下来。”舜钰急了,这般出去不被羞死才怪。
  沈二爷却把她紧紧箍在怀里,挺认真地问:“还想不想同沈桓一道死?”
  “不想不想……”舜钰一叠声的认怂,抬眼见他唇角勾起,难得眼里满含戏谑,顿时又羞又恼,都什么时候了,他还逗她,他就没有怕的时候么!
  趁他松手任她从怀里滑脱时,舜钰的嘴儿恰溜触过他的喉结,心有不甘间转念,白牙儿就把那突起咬了一口。
 
 
第叁贰肆章 迷杨清
 
  天空被浓浓黑烟染得晦蒙黯淡,一片白蝶般的灰烬轻盈飘落沈泽棠的肩上,他同杨清正眺望“乐善庄”,想前日来,隔粉墙还得见楼阁重檐殿顶,苍木葱笼劲翠,一片蓊郁洇润之气,而此时尽数葬身于火海中,彼此沉默不语,心头若说无感慨,那是骗人的。
  衙吏过来禀轿马准备妥当,沈泽棠朝杨清微笑道:“杨大人可否陪我走走?”
  杨清哪敢不从,沈容取来秋香色茧绸直裰,伺候沈泽棠穿戴整齐,并不沿大街道走,而是拐进一条深巷慢行,晚风轻送,隐隐有酒香入鼻。
  杨清拱手道谢:“若按赵庄主帖邀戌时至,那时天色黑透,而庄内却毒蛇遍布,吾等怕是性命也要枉顾此地,现想来仍觉后怕,杨某深感沈大人救命之恩。”
  沈泽棠免他礼,语气很温和:“救人救己,又何足挂齿。不知江月柳杨大人可有放出衙去?”
  杨清忙回话:“大人提及后,下官即刻命狱吏将江月柳放出,连同珠宝匣子一并还给她。”
  “杨大人不为钱财眼开甚好。”沈泽棠称赞,又道:“’鹰天盟‘若是猎杀任务失败,酬劳不计后果定要索回,大人此举撇清自己,但愿也能给江月柳留条生路。”
  杨清愁眉紧锁,终忍不住低问:“沈大人明察,这一切可都是’鹰天盟‘所为?”
  沈泽棠笑而不答,少顷才说:“杨大人又何来此问呢?”
  杨清接着说:“’乐善庄‘赵庄主及夫人殁了,只余一座空宅,此断不是江湖门派或仇家的手笔,‘鹰天盟’的盟主怕是来头不小。”
  沈泽棠颌首:“能让‘乐善庄’数百口净数失踪、能从唐门弄来夺魂碧姬,还有这满庄毒蛇,‘鹰天盟’已非你此等秩品官吏能抗衡,本官自有较量,杨大人如今明哲保身为重,将此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宜。”
  杨清神情不置可否,他欲将此案呈报朝堂的念想依旧在,却不好表。
  恰一个素衣村妇迈着小步走近,挎着竹篮,里头摆满新摘的山茶海棠等花儿,还沾着露水。
  抬眼见两位官爷被侍卫衙吏簇拥而来,脸儿怯生生的欲跪地磕头,被沈桓阻了,喝命她快快离去。
  沈泽棠忽然问:“杨大人可有觉那村妇有何不妥?”
  杨清有些怔愣,回首再看那村妇背影,已仓皇走远,他不解陪笑问:“那村妇倒有几分动人颜色……”
  沈桓噗哧一声又隐忍回去,却还是被杨清听进耳里,面露些许尴尬,朝舜钰道:“冯监生可有察觉,那村妇有何不妥处?”
  舜钰沉吟说:“现是酉时日沉之际,百姓都已归家休憩,村妇怎还会去采摘甚多的花叫卖,莫说无人买,隔夜的花儿明早多残萎,再难卖出去,这做小本买卖的村妇岂又会不知。”
  杨清听得一头雾水,拈髯道:“冯生莫打诳语,直说就是。”
  舜钰轻抿唇瓣,挺认真的模样:“那村妇是个刺客。”
  “这从何说起?”杨清唬了一跳,沈泽棠眼里不易觉察地掠过抹笑意,沈桓哼了哼,他就静静的看着他们一唱一和不说话。
  “这条巷子原就人迹寥寥,即便有人走,远见官吏经过,早已调头躲闪,而她竟敢迎面而来,行跪拜之礼需得手中空空,她却挎紧竹篮不肯松开,再看那竹篮,用一块厚棉布遮去枝茎叶,只露出满满花朵,或许如掀蒋夫人锦褥般,那厚棉布底就藏有暗器。”
  “冯生愈说愈玄乎。”杨清脸色有些苍白。
  舜钰叹口气道:“杨大人怎还不明白,‘乐善庄’今日猎杀未成,那些刺客断不会就此离去,或许正躲在何处窥伺吾等也未可知,他们终是怕官府追查,必会静候杨大人如何处置‘乐善庄’一案,若大人太过较真,怕是有性命之虞啊。”
  杨清听的具是道理,不由一阵心肝胆颤,再观沈泽棠蹙眉不语,顿时把那点功名利禄心彻底绝了,抬袖拭着额上冷汗:“沈大人冯监生一席话,实令人受益匪浅,日后若有用到杨某处,定当竭尽全力助之。”
  沈泽棠噙起嘴角:“能得杨大人这话不易,吾等欣然受下。”忽又笑了:“果然是酒香不怕巷子深,这都走了太半还未见卖家,味道倒是闻了一路,想必卖的定是镇江城少有的好酒,杨大人可知晓它的来历?”
  杨清看着他笑道:“我才上任此地知府,又整日忙着判案,还未有机会把这镇江城逛遍……”他突然顿了顿,有些惊疑不定:“大人喉处有咬痕,已然发红,莫不是被毒蛇……”
  说后又觉多虑,哪想竟听得沈泽棠平静道:“是被蛇咬的。”
  “啊!”杨清大骇,那绿蛇可毒的很,咬了焉有命在?
  沈泽棠拿眼瞟扫某人发红的耳根,淡淡道:“杨大人不知,那庄内除去夺魂碧姬,还有一条美人蛇。”
  “美人蛇?沈大人这么多年了,还要来戏谑下官不成?”杨清一脸不信,当年在国子监,可没少被他及李光启高达这帮京城恶霸,对,恶霸捉弄,至今仍心有余悸。
  却见沈泽棠神情挺正经地:“确是有一条美人头蛇身的妖精,美则美矣就是气性大,被本官抱在怀里缠斗不过就咬人,一时大意了。”他轻摸喉结处:“今晚……定要把她捉到房里来解毒。”
  “抱在怀里缠斗……还今晚?!”杨清下巴掉下来。
  “你不信?”沈泽棠背着手,朝舜钰觑眼看:“不信你可问冯生真假。”
  人能无耻到令人发指的地步,舜钰也是首次大开眼界,枉她方才还配合他作戏。
  再见杨清正等着她回话哩,只得咬着牙道:“沈大人年已而立且位高权重,又有挟泰山以超北海之才,开言定是字字珠玑,杨大人不必问冯生,吾等少年郎哪知什么真假,他说真就是真,说假亦为假就是了。”
  杨清听得头昏脑胀,也不想知了,恰已走出幽幽深巷,便见眼前万家已是灯火红黄,弯如拱月的石桥下,运河水正哗哗流淌,那卖酒的店家已是近在咫尺。
 
 
第叁贰伍章 拜神龛
 
  酒香味儿浓,乌油油的柜台前,五六陈旧的大酒缸里竖着铁舀子,掌柜将漏斗插进打酒人自带的壶嘴,铁舀子伸进缸一划拨,再直直拔上来,灌满了抖两抖,银货两讫,打酒人拎着壶步履匆匆,要赶回去款待来客。
  土生土长在镇江的马春知道,这里卖的百花酒是全城最醇最香的,他唾沫翻飞的鼓动一众勿要错过,那些个侍卫纷纷动了心,有现成用瓷瓶装好封严的,二百钱一瓶,实在贵不到哪里去。
  杨清同沈泽棠立在运河边,看着搭起烟篷的渔船陆续靠在岸沿,船上有妇人蹲着在兹鱼鳞,船尾火舱正在煮饭,冒出缕缕青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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