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绯闻录——页里非刀
时间:2019-05-30 09:49:27

  “那你怎不顺手接?偏偏让沈大人接了?”舜钰狠狠撕下另条腿递给他。
  “我哪有那么晦气!”沈桓咬一口使劲嚼,突然觑眼打量她,嘿嘿笑起来:“小桃子呷醋了!”
  舜钰狠瞪他一眼,一把抢过酒坛搁在桌脚处,不给他吃。
  沈容匆匆回房取物再出来,见沈桓吃得满嘴流油,跪也不老实,吸足气伸长胳臂在勾酒坛子。
  走上前踢他一脚,冷着脸道:“二爷罚你在此反省,你倒好吃好喝好惬意,待我禀明去。”语毕匆匆走了。
  沈桓顿时如霜打的茄子彻底焉掉,舜钰舒展着眉眼乐了会,又问,唐姑娘为何要把你往死里掐啊!
  沈桓不想说的,被缠到最后终道:“她那会变着法要见二爷,都被我拦住,直打到她哭鼻子走才算数。”
  舜钰嘴儿咧得大大的,戏谑他:“我倒觉你俩甚般配,不如让沈大人撮和你俩成夫妻可好?”
  “使不得。”沈桓唬着脸不高兴:“谁想折阳寿就娶她去,我沈某可无福消受。”
  倪忠轮值守护院,已听入耳多时,忍不得插话进来:“沈指挥使欢喜的是府里丫头喜春,可喜春一门心思在沈容身上……”
  “我欢喜谁关你鸟事。”沈桓觉得很没面子,一把抓起大黄狗嘴前的鸡骨头,气哼哼朝倪忠扔去。
  大黄狗摇着尾巴,嘤嘤呜呜很委屈。
  “你若把他三人的事讲来听,这坛金华酒就是你的。”舜钰眼眸濯濯地盯着倪忠,再加一盘嚼起来香香的干鹿肉。
  倪忠表示很心动。
  “啊……!”小院里传出沈桓挫败的惨叫,惊起三两只宿鸟扑剌剌拍着翅,朝满天星子的夜空飞去。
  而离此地不远处,沈二爷正独自走在石子漫路间。
  他忽然觉得身后不远处,有个人一直在跟着他。
 
 
第叁叁零章 两女子
 
  沈泽棠背着手走得不快不慢,园中月色分外皎洁,映得石子漫路如铺一片银海。
  他听得身后脚步声很轻盈,穿得鞋底定是十分柔软,男人踏力重,爱穿厚硬底的官履。
  能在应天府四处乱跑的女子还能有谁呢,沈泽棠眼神微沉,装做毫无觉察的模样,悠闲地过亭榭。
  亭榭连着拱桥,拱桥再走百步,便是他歇宿的院落,门前有两盏簇新的红笼亮着。
  那人还坚持不懈地跟着,却因骄矜而不肯开口……沈泽棠忽然顿住转身看她。
  她穿荼白洒花春裳,着海棠红马面裙,梳桃心髻插鲜艳的珠翠,神情显得猝不及防,乌溜溜的眸子倒不见慌乱,抬手轻拢鬓边的碎发,刻意压软了嗓音,叫着棠哥哥,别来可无恙?!
  一个名门正派的关门女弟子,刻意做大家闺秀的贤淑,可能唬得住初相识的,然沈泽棠看来,却觉的很有些玩味。
  “夜已深,唐姑娘还是早点回去歇息罢。”他立在月光下,月光入了他的眼,如水的柔和。
  唐金做不来低眉垂眼小女娇羞,索性落落大方看着他:“一别数年,棠哥哥还是当年的样子。”她又拢了拢鬓发,语气难得含了惆怅:“我却老了。”沈泽棠笑了笑。
  一个双十年华的女子,在正值春秋鼎盛年纪的男人面前,说自己老了,他只能笑笑。
  唐金接着说:“别人怎么指指戳戳,我都不理,棠哥哥你说,我可有老么?”
  她其实如天下所有女子般,在倾慕的人面前,总是特别在乎青春容颜。
  好似有了倾国倾城的貌,男人就会改变心意,对她死心塌地。
  甚而哪怕是白发苍苍时,也希望在他眼里,自己还是最美芳华。
  沈泽棠怎会不懂她的心思呢,他避而摇头笑道:“你不该来问我,因为我与你并不熟识,说真话你会受不了。”
  唐金可不傻,立时会意地涨红脸,她生气的喊:“哪里不熟识了?你接了我的绣球,却以有妻女为由,连纳为妾的机会都不肯,我哪里有不好?默默等你了这些年,你就没有一丝感动么?”
  沈泽棠有些苦笑:“感动就要娶你,天下没有这个道理。”
  “女子都是不讲道理的,棠哥哥竟不知道?”她跺跺脚,开始胡搅蛮缠:“你要嘛娶我,要嘛答应我件小事。”
  能把一件小事同娶她相提并论,哪岂还会是件小事!
  若是平常时候,沈泽棠是不屑理之的,却想起筵席上唐同章的话:“五姑娘虽刁蛮却是知分寸的,你瞧这些年她不肯嫁,却也未曾去京城纠缠你,她其实也很苦恼。”
  注视着唐金的面庞,翦水双瞳被树影摇得忽明忽暗,他默少顷终淡道:“你说是件什么小事。”
  “你先答应我。”她笑得有些狡黠,沈泽棠噙起嘴角,转身就走。
  “诶……”唐金忙叫住他,咬着嘴唇低低说:“此次你到此巡查,无论发现什么,都留我父亲一条命可好,他是无辜的。”
  沈泽棠暗自吃惊,依旧面不改色道:“这话说的很蹊跷,你不妨坦诚说出原委,我才知如何帮你父亲躲过祸端。”
  唐金看上去很为难,她叹口气:“三光有影谁能握,万事无根只自生,凭棠哥哥的智才谋略,很快便会查出端倪,又何必我多费口舌呢。”
  “时光逝去轻胜马,世事转瞬定死生。”沈泽棠语气沉稳:“你早讲与我听,或许还能救你父亲一命,再晚些实难说了。”
  唐金垂颈站在那里,浑身微微颤抖着,白日里的嚣张跋扈逝得无踪,显得很可怜很无助。
  沈泽棠叹口气,走至她的跟前,想说些安慰的话,未曾预料唐金竟一头扑进他怀里,纤长的手臂紧紧环箍他的腰身,不等拒绝已经极快的松开。
  她朝相反的方向跑了几步,忽然顿住回头,脸上泛起红晕,嗓音却很坚定:“棠哥哥,明早我把知道的都告诉你。”
  沈泽棠看着唐金背影直至朦胧,才辄身道:“出来吧,还躲着做甚。”他的目光看向一棵樟树,应是沈容立在后。
  哪想得一串银铃笑声从渐起的薄雾里传出,一个扎双鬟髻,穿青色衣裳的小姑娘走来,腰间缠着两根嫩柳条子,手里编好一个玲珑精致的篮子拎着,脸盘圆鼓鼓的,颧骨处洒了星点的雀斑,显得很稚气。
  她说话的样子也很稚气,歪着头眨巴眼儿问:“沈大人看见我家小姐没?”
  “你家小姐是谁?”沈泽棠噙起嘴角,身后有人站过来,是沈容,他握紧千牛刀,神情充满警惕。
  她嘻嘻又笑了,眼睛弯弯似新月,看着很可爱,可惜说的话却不太可爱:“沈大人欺负人,明明才跟我家小姐说过话,却明知故问哩。”
  沈容蹙眉欲要呵斥,被沈泽棠摆手阻了,他饶有兴味看着小丫鬟,笑道:“你即然看到我与你家小姐说话,为何躲着不出现?”
  小丫鬟皱皱鼻子哼了声:“你们卿卿我我的,奴婢来了岂不大煞风景,给主子做丫头最要懂得识相,否则可不长命。”
  “是么!”沈泽棠颌首笑笑:“你倒挺善读人心。”他接着朝唐金消失的方向指指,“唐姑娘往那边去了。”
  “谢沈大人指路。”小丫鬟俯身见个礼,把竹篮子递给他:“这给今儿个被我家小姐伤着的那位姑娘,权当给她赔罪啦。”
  沈泽棠拈着篮子,看着她活泼泼擦肩而过,神情倏得阴沉,给沈容一个眼神,沈容会意且出手如电,迅速朝她颈间点了点,一声短促地低呼,小丫鬟即软软倒在他怀里。
  “寻个空的房间关进去,再派侍卫把守住。”沈容得令,将她搭上肩膀匆匆先行一步。
  徐泾巧着正好见到此幕,他有些奇怪问这是怎么了,沈泽棠随意扔掉篮子,再把方才事的来龙去脉说了遍,才严肃道:“这丫鬟行径很古怪,见着我无丝毫怯意不说,言语且多挑衅,或许还把我同唐金的话都听了去……唐金明日要说的话非同小可,容不得出半点差池。”
  他顿了顿:“唐金所说之事,或许与‘乐善庄’的谜案有所牵扯也未定,徐泾,此趟南京之行的凶险,怕是比在镇江有过而不及。”
  徐泾没有吭声,月亮游进云层里,夜黑的凄迷,雾愈发浓了。
 
 
第叁叁壹章 棠哥哥
 
  舜钰白日里好睡,晚间来了精神,她随便拿一本书在灯下看,铜炉中不曾点香,却也有香自来。
  窗台上有典吏折来五六枝初绽的杏花,用清水养着。
  其实江南不止有烟雨杏花,还有雪花鸡豆糕,舜钰咬了第一口,就见湘竹帘子掀起,沈二爷施施然走了进来。
  她差点噎住。
  “已是更深雾重时,二爷可是有事吩咐……”舜钰说不下去了,瞪圆眸瞳,看着他径自蹬履上榻,显见洗漱过,鬓角微湿。
  “回你自个房去。”拿手使劲推他,这里不比行途休憩,空房很多且太平。
  沈二爷翻个身攥住她的手指,小心握住另只手腕,打量着伤口问:“还疼吗?”
  两只手被他抓着挣不开,舜钰抿紧嘴不答话,眼里如潋一掊冷泉水,满脸儿不乐意。
  沈二爷没听到她声音,抬首看她凶巴巴的,偏又美丽得不行,忍不住微笑了。
  喜欢这样的舜钰,不似从前敢怒不敢言、小心翼翼的模样,虽还如只兔儿般易惊吓,但到底汲着他的温善一步步在靠近来。
  他挺一本正经:“我带个姑娘随行,晚上不与她同房,唐府尹会如何想我,唐金又会如何想?让你穿女装本就是为摆脱她纠缠,更况她武功不弱,指不准这时正躲在窗外,朝这里窥探也未可知。”
  说着他回首往窗外深沉夜色望了望。
  舜钰可不好骗,她撇撇唇:“外头有暗卫轮番把守,谁敢偷偷溜进来呢。”
  沈二爷松开手,边解着直裰边道:“可还记得大李,俗说强中自有强中手,这一路十分艰险,凡事大意不得。”
  说话间,他的里衣衣襟微敞,露出结实的胸膛,身躯仰躺下时,舜钰鬼使神差朝他某处瞥了瞥,有藏龙晃动,鼓鼓一团儿。
  她都在看什么……顿时脸腾得烧红了,移开视线把书搁香几上,继续吃鸡豆糕。
  想了想说:“沈指挥使让他起来罢,跪的腿都直打颤哩。”
  沈二爷半阖着眼,声音懒洋洋的:“他跪这会如果腿打颤,就不配做指挥使。”少顷又道:“我有那么不近人情吗?”
  舜钰便知沈桓无碍了,其实本就是做戏给唐同章看的。
  她忽然记起唐金,做苦口婆心状:“沈大人既然接了唐姑娘的绣球,当年不能给予承诺,如今倒是可以,不妨早做打算娶了她罢,也不枉她痴心一片。”
  沈二爷默了默,忽然问:“唐金她叫我什么?”
  舜钰愣了愣,下意识就回道:“棠哥哥呀!”
  “嗯!”小丫头声音糯糯的,叫得煞是好听,他唇角勾起弧度,含些许诱哄意:“你若是怕羞,无人时就这么叫我。”
  “……”脸呢,还要不要脸!
  一大把年纪,还让人叫他哥哥,叫叔叔都嫌……舜钰翻个大白眼,不再说话了。
  夜色在房里沉寂而轻柔的流淌,橙黄昏蒙的烛火还在摇曳,啪的炸朵花子,沈二爷深眸轻睁,悄看舜钰盘着腿儿,拈着糕还在吃,吃得且香,窸窸窣窣跟个小耗子似的。
  胃口不是一般的好!
  也是,十六七岁,无论是少年或少女,皆是青春正肆意时,他朝她胸前瞟过,再不早做打算,怕是谁都遮掩不过去。
  他蹙眉又舒展开,有凤九的陪伴,这般岁月静好的时候,烦恼的事明日再烦恼亦不迟。
  一阵倦意袭来,眼眸复又闭阖起。
  舜钰吃完两三块糕,轻唤了声沈大人,见他平稳均匀地呼息着,沉睡的模样清隽又儒雅,让人有些……看不够。
  她抓着空碟悄悄爬下床榻,趿鞋拎起大壶在铜盆里倒了水,慢慢洗漱完,辄身时,不经意往窗前杏花瞅了瞅,一条黑影倏得不见,虽然是一闪而过,却依旧映入她的眼帘。
  舜钰的心顿时提到嗓子眼,想也未想就跑出门去。
  廊上一排宫灯寂寂燃着,只能照亮近前处,再远些轻烟薄雾弥漫的悄无声息,什么都看不见了。
  ……
  翌日,沈泽棠同舜钰正在用早饭,沈容进来禀报,唐同章带着同知余庆及五六衙吏,匆匆前来拜访。
  “稍会在正堂自然能见,何必专门来一趟。”舜钰觉得有些奇怪,她正用调羹搅着红豆粥,昨晚贪嘴,这会啥也吃不下。
  沈泽棠脸色瞬间沉凝,极快用香茶漱口。
  也就这当儿,唐同章满脸焦惶的踏步进来,余庆气喘吁吁随在后,欲待作揖见礼,被沈泽棠免了,只平静的问来为何事。
  那唐同章似乎一夜间苍老了许多,他语气急切又颓丧:“我家五姑娘不见了。”
  唐金不见了?!舜钰吃惊地看向沈泽棠,见他喜怒不形于色,温和地问:“唐大人是何时察觉五姑娘不见的?听闻江湖儿女素来洒脱不羁,或许她拜师会友去亦有可能,过几日自会回转来。”
  唐同章跌坐椅上,抚着额直摇头,喉咙略带嘶哑:“五姑娘昨晚就不曾回房,近身伺候的丫鬟香玉也不见人,旁的丫头至今早见她俩一夜未归,这才慌忙来禀报,我派衙吏搜遍整个应天府,都未曾找到。”
  余庆递来盏热茶,他摆手拒绝接着说:“你莫看五姑娘自幼习武,性子也骄纵专横,没个官家小姐样,但她是极孝顺的。”
  “不去师门处时,就老老实实呆在府里,大门不迈,二门不出,只陪她母亲针黹、散步、插花或看戏,闲余时随下官抚琴、下棋、切磋剑艺,即便她偶尔要出去,定会知会她的母亲,并写封信笺与下官,要去哪里,见何人,做什么事,何时回府,交待的十分详细,每次更是依约而回,如此次这般不告而别实乃头回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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