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绯闻录——页里非刀
时间:2019-05-30 09:49:27

  舜钰蓦得想起前世里,离府一年余的爹爹回转,又近春节,她拈着新剪的牡丹富贵窗花,兴冲冲去寻爹爹,却被侍从拦在书房外,能隐约听得好脾气的爹爹在发怒,还有冯冕在极力解释着什么,当她被路过的大哥抱走时,听得冯冕悲伤的喊了一声:“天可明鉴!”
  “田侍郎及冯冕是冤枉的。”她直直盯着沈二爷的眼睛,即便那目光如鹰般锐利,看得人无法遁形,她也能稳住。
  沈二爷默了少顷,才道:“我倒听过另一种说法,你可想听?”
  “沈大人知无不言就是。”
  沈二爷颌首,接着说:“田侍郎带去的百名工匠中,人品亦是分三六九等。那齐云塔院是比丘尼道场,内有三十几个尼姑子,其中不乏年轻貌美之辈,被几个工匠不慎窥见,遂起龌龊歹心。在齐云塔院建成那晚,众人吃过竣工喜宴,那几工匠趁着酒意,偷溜进院后宿堂,将两个尼僧糟践,岂料她俩不堪受辱,愤而撞柱身亡。”
  “活生生出了人命,几个工匠方觉大祸临头,素知田侍郎禀性正直无阿,求也无用,只得去寻“工匠首”冯冕,苦求他保全性命。”
  “不知冯冕当时作何所想,他未将此事回禀田侍郎,径自偷偷瞒下,并送齐云塔院静悟主持白银千两,以期了结此事,那静悟佛心蒙尘,一口应承下来。”
  “哪想田侍郎等才离开洛阳不久,齐云塔院有个小尼僧就跑去官府报案,明海是白马寺住持,理应此事与他无关联,却奏疏一封直送内阁,经司礼监亲呈皇帝批红,以期给田侍郎及冯冕定罪。”
  “若单从案面上来看,按吾朝律例,工匠之罪田侍郎并不知晓,与管理不善同罪,冯冕犯知情不报、知情藏匿罪人、用银资贿赂三罪并罚。”舜钰又添了句:“还不至落到满门抄斩或因徒流放这般重罪。”
  沈二爷提点她:“明海住持参的本,可不是案面之意,旦得涉及官员贪墨,皇上乃至整个朝堂皆鹤唳风声,量罪亦是非同小可。明海住持详说田侍郎携领工匠修整齐云塔院时,话里言间皆露钦佩之意,显见他二人并无仇怨之争。更况白马寺的住持去插手比丘尼道场的案子,更易遭人非议。”
  舜钰冷笑接过话来:“他更换法号窝居荒僻禅院内,也要参这一本,若真有人背后指使,想必此人定来头不小。使得明海住持宁愿坐化也不肯道出实情,他究竟在惶怕什么?”
  “或许明海亦有不得为的苦衷。”沈二爷自言自语,忽而朝她笑了笑:“倒也无谓,我们就去洛阳一趟,那里的藩王朱谦定能助你我一臂之力。”
  注:关联369章,是冯冕相关,所以文中出现的任何人物,都不能忽视哦。
 
 
第叁柒捌章 洛阳事
 
  朱谦,舜钰前世里听过此人名号,是朱煜的十七皇叔,却比他年纪还小,因其脑子有些痴傻反倍受先帝疼爱,后将最富饶的洛阳给他为藩地,封上等良田四万顷,耗银二十八万两为其修建王府,大婚赠三十万两贺银,说起来,实在是个有钱有势的小霸王。
  舜钰不曾见过朱谦,皆因他自去藩地后,便不肯再入京半步,甚儿先帝驾崩,也只肯在城门外披麻带孝跪个半日,即活泼泼的头也不回离去,倒也无人苛责他,谁去和个痴傻儿过不去呢。
  可谁又会想到,昊王朱颐得以带兵叛乱夺下皇位,他竟是功不可没。
  舜钰着实想不通他到底是真痴傻,还是在装痴傻,不过她现在心如明镜,沈二爷去洛阳并不专为田侍郎的案子,他亦有自己的权谋之责。
  ……
  流光穿梭如电,一路风雨兼程,到达洛阳城墙根下,是个多雾阴云的清晨,城门还未开,已聚了许多等待入城的农人和商户。
  舜钰闻得阵阵花香浓,好奇的掀起车帘子,才见许多农人挑着沉甸甸的担子,两头箩筐里摆满连根带泥的各色牡丹,有含骨朵的,有的已然开的娇艳,自古洛阳牡丹天下奇,又正逢开花时节,舜钰此时的心情,愉快极了。
  “凤九,过来替我涂药。”沈二爷显然见不得她好过。
  舜钰忍不住翻翻白眼,真是自作孽不可活,那日里将沈二爷的脸挠了条血痕出来,她就活的倍感艰辛。
  十个粉莹莹的指甲被沈二爷亲自剪成月牙儿,再无用武之地,早晚要替他涂抹祛伤膏,这也算罢,还得每日看沈桓那帮侍卫阴沉沉的面孔,好似她十恶不赦似的。
  她知错了可好?表面里是沈二爷在朝她服软,实际哩……谁经历谁知道。
  噘着嘴接过油膏,扭开盖儿挖一指尖,看着沈二爷凑过来的脸颊,忍不住感慨:“不过是一条挠痕,需得这般日日上药么。”
  沈二爷笑着嗯了一声:“就是这般尊贵。”看你还有胆再敢亮猫爪子随便挠人。
  马车忽儿又动起来,原来是城门开了。
  沈容过来禀问,正使入闹市口,是否要先寻个饭庄吃早饭,再去王府拜见。
  舜钰在车舆里早坐得是腰酸背痛,遂眼睛眨巴着看沈二爷,沈二爷本也无谓,他俩人索性下了马车,边慢慢走边观洛阳城,感觉倒是更惬意些。
  这里不若江南镇子那般,白墙灰瓦小楼架在水上,而水从拱桥底缓缓淌过,青石板路连着拱桥,延伸进满是糯米糕清香的弄堂里。
  这里像一张棋盘端端正正的铺开,街道纵横相交,宽窄相配,用围墙分割成里坊,里坊里有深深的胡同,因是晨早好睡时,故显得空荡荡的。
  江南的秀丽精致已渐远去,这里百姓的眉眼更粗犷些,说话的声也豪迈起来。
  舜钰忽扯扯沈二爷衣袖,让他看路牌名,却是写着“里仁巷”三个大字,沈二爷颌首笑道:“论语里四章中,子曰’里仁为美,择不处仁,焉得知。‘既然要跟所以仁德之人,才是明智之举,我们若不朝此巷里走,倒是辜负起名的一片心意。”
  众人皆笑,走十数步,便见一家饭庄,里坐着些吃早食的客,瞧着生意颇好,想来味道应不错。
  庄内伙计早练就一双通达世故眼,见一干来客气宇轩昂,忙殷勤引领处僻静的桌席,徐泾问他可有些什么好吃的。
  那伙计倒是机灵,陪笑道:“瞧各位爷定是初来洛城客,自然得尝些洛城的小食,不翻汤、锅贴、浆面条、鸡蛋灌饼,水花糖糕……”
  沈桓肚里咕咕作响,他不耐烦的打断,嚷嚷道:“这小哥聒噪个没完,只管各样都上来就是。”
  舜钰倒从未听过有汤叫“不翻汤”的,心里甚是期盼,她忽儿觉得此时的自己很快乐。
  没有被圈在宅门后院内,亦不在深宫冷帐中。
  她看了看沈二爷,不论日后会如何,此刻她之于他,是心怀感恩的。
  “啧啧。”沈桓用胳膊肘捣捣徐泾,压低声揶揄:“瞧冯生的小眼神,含情脉脉啊。”
  “你嗓门就不能轻点。”徐泾装模作样的叹口气,几个侍卫早已心照不宣地窃笑。
  这帮笨侍卫,除了武功高强外,那想像力丰富的谁也甭比得过。
  舜钰脸红的撇开眼,朝旁桌吃客看去,倒是三教九流的人物俱全了。
  一个穿蓝直裰戴四方平定巾的清瘦男子,埋头呼噜吃面条子,旁斜竖着一根幢幡,上书“李诚相灯煤前定数”,原来是个专用灯花占卜的算命先生。
  一个卖油郎顾着自己的油担子,只让伙计拿黄纸裹了两个肉馒头,端着碗绿豆粥,蹲在门外一棵树阴下吃着。
  有个背着蒌子的渔人过来,问可要新鲜的河鱼,若要做那道鲤鱼焙面,可少不得要它,过来一个伙计,领着他朝后厨去。
  有个老者骑着驴慢悠悠打饭庄门前过,僮子在后,扛着一株连根红牡丹。
  忽一辆马车轱辘轱辘从他身边疾过,带起的卷地风,差点把老者从驴背上刮下,他惊魂未定的骂几声。
  舜钰有些不敢置信,那般气派奢华的马车,见过一次便再难能忘记。
  戴黄金面具的爷,竟然也来到洛阳城,她揉揉眼再看,却已没了踪影。
  见吃食还未上桌,舜钰便朝门边去,沈二爷当她闲逛着玩耍,倒也不在意,只和徐泾说话。
  ……
  舜钰跨出门槛,朝右侧望,恰瞧见那马车拐个弯进了一条巷子。
  紧跟着追到巷口,马车已经驶远,正欲辄身离开时,却不知从哪犄角旮旯处,跑出个拎着花灯的娃来,气喘吁吁的,后头则跟着四五个大孩子,嘻嘻哈哈追个不停,嘴里大着声吓唬:“敢再跑,打断你的腿。”
  舜钰瞧着那娃似慌不择路,倒朝她的方向哭丧着脸跑来,愈来愈近,她倏地瞠大了双目。
  那哪里是个娃呢,只不过生的矮小,看面相年纪应同她相仿,穿着件大红绣牡丹的衣裳,脚踏红鸳凤嘴鞋儿,颈前围着个黄灿灿的项圈儿,左右手腕各戴着二个金镯子,似刚发现舜钰似的,眸瞳瞬间发亮,随手将花灯一扔。
  舜钰只觉眼前有道影子晃了晃,便躲到了她的身后。
 
 
第叁柒玖章 多难缠
 
  追跟而来的四五少年锦衣玉带,眉目间犹带高门子弟的凛傲之气,看见舜钰也不惧怕,反问她:“你又是何人,作何将这坏了品行的傻子相护?”
  舜钰还未待开口,躲她身后那人倒笑嘻嘻地抢话:“这是我的仆从,你们可揍他解恨,揍死了我也不管。”
  问话之人便满脸鄙夷:“狗奴才,跟了这种主子也是你前世造孽。”另几少年从鼻孔里哧哧喷气,附和的话儿更不中听。
  舜钰气笑了,倏得出手,一把拧住身后之人的耳朵,提溜至跟前,朝说话少年平静问:“你讲与我听听,他怎地坏了品行?”
  ……一缕夏日薄软的风从墙头悄然遁去。
  似乎都未曾想过舜钰会有此等惊人之举,瞠目结舌稍顷,那少年忽然无了恋战心思,大声放话道:“你个傻子,今日饶过你,若胆敢再扒我四弟的裤子,非将你五根手指头拗断不可。”说完朝另几少年使个眼色,一忽啦人全跑没了。
  “……”果然品行卑劣啊!
  舜钰咬着牙再狠拧他一记,这才把手松开。
  那人往后退一丈之地,使劲抚着红通通的耳朵,龇牙咧嘴地呼痛,生着气道:“你个贱民,你可想知本王的来头?”
  “不想知。”舜钰撇撇嘴,没见过哪个本王这般打扮,出行尾随的侍卫都没,还被几个少年追打的抱头鼠窜。
  听得她一口拒绝,那人气得另只耳朵都红了:“本王想知你姓甚名谁,家住何处,要将你大砌八块喂狗。”
  “不想说。”舜钰转身要走,她的“不翻汤”估计都要凉了。
  哪想忽的一道红影翩然,她的眼儿未眨,那人竟挡在了面前,似还嫌不够,手臂伸得一字平,腿也撑开来,圆滚滚的眼珠怒瞪她。
  舜钰不禁怔住了,这个看着痴痴傻傻的人,竟有如此迅疾如风的身手。
  那人也偏着头。上上下下的打量她,不知怎得开心起来,笑嘻嘻道:“你长得真好看呀,我不喜欢陈四弟了,你随我回王府,陪我一辈子。”
  舜钰的心开始往下沉,她似乎招惹到一个大麻烦,勉力笑问:“你开口本王闭口王府的,你倒底是谁?”
  她话音才落,那人瞬间变了脸:“竟不知本王是谁,你原来白长了一双眼睛和一对耳朵,得把它们取下喂狗。”
  “可别……”舜钰算是见识过他动作有多快了,生怕说晚了惨遭不测:“眼睛得看你的模样,耳朵还得听你说话哩,实在大有用途。”
  他咧了咧嘴:“你说的有道理。本王是此地的藩王朱谦,我给自己起了个名叫朱宝宝,好不好听,你必须这么叫我。”
  舜钰无语问苍天,这走得是什么狗屎运,随便拐进个巷子,都能遇到此地的土霸王,听闻他官校藐法,横于洛阳,民众皆敬而远之。
  “朱宝宝,好听极了。”很奇怪的感觉,她居然会把个二十年纪的青年叫“宝宝”,想来都有些忍俊不禁。
  清咳一嗓子,问他:“你怎地一个人出王府也不带侍卫?”
  朱宝宝笑道:“我要扒陈四弟的裤子,可不能给他们看,都在金谷巷里候命哩。”
  舜钰突然朝他身侧一指:“瞧他们来啦。”
  “哪里?”朱宝宝扭头去瞧。
  趁这刹那的空挡,舜钰撩起袍摆,使尽力气朝巷口飞跑,才跑五六步她猛得收步,差点就撞上那片红艳艳金灿灿的光影。
  朱宝宝得意洋洋的看她:“你骗不了我的,我是聪明的朱宝宝。”
  舜钰唯有苦笑,骄阳穿透云层,缕缕阳线映得深巷明晃晃的。
  她想了想,捺着性子微笑道:“我没骗你,和你逗着玩哩,你放我走吧,下次我再陪你玩可好。”
  “不好。”朱宝宝头摇得如波浪鼓:“你随我回王府,我要扒你裤子。”
  舜钰深吸口气,她觉得即便机智如沈二爷,遇到这样武功高强的傻儿,定也会一筹莫展罢。
  “朱宝宝,你饿不饿?”她灵机一动,看他舔舔嘴唇有些馋的表情,笑道:“我早前在前头饭庄点了水煎包、牛肉饼、还有皮里灌肉汤的小笼包子,这就去取来,你在这等着。”
  朱宝宝先点点头,又立刻反悔:“你要是去了不回来呢,我要跟你去。”
  “那可不行,你是这里的藩王,进普通百姓馆子,可是丢你自个乃至皇家的脸面。”舜钰顿了顿:“更况你去了,人家都惧你,店铺伙计都跑了,可问谁去要水煎包、牛肉饼和小笼包子?”
  朱宝宝果然皱起眉头,舜钰趁热打铁,索性从袖笼里掏出那包荷花粉递给他:“你闻闻香不香?”
  朱宝宝接了,凑近闻得一股清香扑鼻,展颜笑道:“比王妃擦得桂花膏还好闻。”
  “这香粉莫说洛阳,连京城都难买得,可是个稀罕物,为了它,我也一定会回来的。”舜钰满脸信誓旦旦。
  朱宝宝又闻了闻,他原就在宫里长大,什么香膏水粉没有见过,闻过,自然知这是个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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