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绯闻录——页里非刀
时间:2019-05-30 09:49:27

  等了半晌,吃了两盏菊花茶,终忍不住要开口,却听他嗓音低沉道:“她开始忘记了。”
  “谁……谁忘记……?”萧乾掏掏耳朵,猛一回神顿悟,神情不禁肃然:“冯生忘记谁?”
  沈泽棠喉头微动,手掌暗自握紧成拳,他说:“刚来的将军徐蓝,与冯生国子监同窗,感情笃厚,大半月前才从南京分别。”他没错过舜钰的眼神,被徐蓝抱起时那般仓皇惊怯,甚而看他时求助的模样。
  “她那朵蛊花还有一瓣未绽,怎会来得这般快,不该啊!”萧乾忽而瞪目看向他:“不会是昨晚你没把持住……”
  “不是!”沈泽棠蹙眉冷道,他此时一点玩笑的心情都没有:“后来她又似突然记起,或许此后这般情形会常见了。萧大夫,我托你替换秦仲的药丸可有备好,事关紧急,我需得尽快平乱吉安叛匪,回京城去。”
  凤九看向徐蓝全然陌生的表情,另沈泽棠的心骤然紧缩。
  他不知是不是终有日,她也会用这样的眼神,全然陌生的看他。
  只这般略想来,已觉痛楚。
 
 
第叁玖陆章 答谢意
 
  房内在坐有沈二爷、徐蓝、副提举姚勇、萧乾、徐泾、沈桓及舜钰,众人神情凝肃。
  沈二爷将舆图递给舜钰,自己端盏吃口茶,先问徐蓝及姚勇:“你们在吉安城驻扎数日,可有何发现?”
  姚勇站起拱手恭道:“初入吉安城,只觉很是萧条,除商铺为生计还在开着,其余家家闭户,敲而不应。抚顺大将军张和的军营,不允属下等兵士宿住,目前暂驻扎总督府内。”
  “可是高海乱箭射死之处?”沈二爷见他答是,想想再问:“张将军不允汝等进军营,他的说辞是什么?”
  “张将军道,营中兵士正发疾疫,唯恐传染了吾等,是以分隔两处驻扎为宜。”徐蓝蹙眉:“他这般说倒也无错处,只是聊起剿匪时,其神色紧张慌乱,闪烁其词,后再想与他议事,非但推托身体抱恙不见,连进军营亦阻拦,实令人疑窦横生。”
  沈二爷沉吟稍许:“听闻张将军麾下将兵充足,却不敌流民匪寇凶残悍猛,可确有其事?”
  舜钰插话进来:“从百姓口中知,半年前张将军麾下兵士万余,叛匪只及其半数,如今兵士未少,叛匪却急剧增涨,大有势均力敌之态,更有传言,高海的死,乃官匪勾结养虎为患而致。”
  徐蓝有些诧异:“官府勾结养虎为患,凤九是从哪里听得?”
  舜钰微笑回他:“流言自李家庄传出。”
  “李家庄是何来历?”沈二爷目光沉沉看向萧乾,萧乾拈髯述来:“李家庄庄主为两兄弟,名唤李经和李昂,庄内上下三百口,主以农耕捕猎及打造铁器为生,三年前因官吏苛捐杂税过重,带领一众愤而抵抗,这即是吉安民变源起,不过李氏兄弟现已从叛匪中全身而退,只固守庄隅之地不再参与纷争。”
  “萧大夫可与李氏兄弟有往来?”
  听得这话,萧乾接着道:“曾给庄内老夫人诊过恶疾,至今若捕到山中野味,他兄弟俩还会遣人送些过来……沈阁老何来此问?”
  沈二爷心中已起筹谋,他放下茶盏,不疾不徐开口:“吾与徐将军、姚提举、沈桓及萧大夫,走一趟李家庄,李氏兄弟欠萧大夫的情,还不至令吾等难堪,若吉安平乱能得他们相助,定起事半功倍之效。”
  他转而看向舜钰:“我急需细知张将军及其军营内境况,又不得打草惊蛇,凤九有法子么?”
  舜钰略思忖会儿:“张将军属下兵士正发疾疫,能近他们身的,唯有惠民药局的大夫及医女。”她拜托萧乾:“有劳萧大夫引荐我进药局,明日就随他们一起入军营。”
  沈二爷赞许的颌首,语气很温和:“此法极好!虽是军营本不足道,可万事皆有万一,凤九切记谨言慎行,不可再逞强斗勇。”
  ……这说的甚么话呀,舜钰撇撇嘴儿,她何时逞强斗勇过。
  徐泾笑问可还有更精进之法,大可知无不言,皆摇头,谁也不敢在沈二爷面前卖弄。
  待商议完毕,众人各自散去,舜钰脚尖蹭着地儿不走,门外站着徐蓝,沈二爷还在同徐泾说话,似乎一时半会没有完的意思。
  她又瞅了沈二爷几眼,见他接过沈桓递上的信笺,拆开来看。
  舜钰有些失望,想想还是算罢,不过是一时心血来潮而已,慢慢朝门外走,待要跨出槛子,忍不住又回头看一眼。
  这才听得沈二爷说:“凤九你留一留。”
  ……
  舜钰见四下无人,走近沈二爷跟前仰起脸,鼓足勇气道:“二爷借我件平日里穿的直裰罢。”
  “要来何用?”他随手拿起搁桌案上的医书《普济方》,翻至昨日看到的那一页。
  舜钰颊腮微赤,吭吭哧哧半晌才说:“三伏天儿酷热难抵,二爷衣裳还是京城带出的……江西夏布凉爽怡人,我买了一匹,若二爷不嫌弃……我可趁闲空时替你缝制一件。”
  沈二爷眉眼未抬地看着书,嘴里”嗯“了声,神情很平静的样子。
  舜钰有种拍马屁拍到马脚的感觉,磨着牙儿开始逞强:“诶!沈二爷可别多想啊,因着这些日你辛苦替我查案,还替我寻医治蛊毒之症,凤九从来不白受谁的好处,替你缝制件衣裳,咱俩就扯平啦。”
  “怎么听都觉得我有些吃亏,凤九好算计。”沈二爷淡淡道,嘴角却忍不住浮起笑意。
  “二爷若是不稀罕……就权当我没提起过。”舜钰三分羞窘七分后悔,辄身就要夺路而逃。
  沈二爷眼明手快捉住她的胳臂,微笑着叹息:“衣裳都没拿就走,不想替我缝了?”
  “不想缝了!”舜钰紧盯着窗台踱足的家雀,兀自嘴硬:“反正二爷不稀罕……”莫名还有些委屈。
  别扭的丫头,不过是想逗逗她而已,哪想才说一句她就反悔了。
  “稀罕,我稀罕的不得了。”沈二爷忍俊不禁,捏捏她嘴儿,直接脱掉穿着的直裰,递到舜钰手里。
  想想又嘱咐道:“明日沈容也会在军营里,让你一人去,我总放心不下,可这事儿只有交给你,我才放心。”
  舜钰笑了笑,沈二爷此时说的话让她很喜欢,纵然是上刀山或下火海,她都认了。
  ……
  夜深人静,虫喃鸟呓,天地间薄雾渐起,月色愈发朦胧。
  厨房里有柴火窸窣燃烧声,萧乾轻手轻脚的拿把铁锹,在火灰底扒拉出两根嫩玉米,表面被烤得焦脆发黄,他喉咙微动,撮着玉米棒子的两头,便是手指烫的咬心也不肯放,先凑近鼻下深吸口那焦香味儿,简直天上人间。
  这季自家地里玉米收成不好,邻地的赵寡妇倒种了一手好玉米,今个巧着地头遇见,那赵寡妇硬是掰了两根嫩玉米,让他拿去尝个鲜。
  暗忖着自家婆娘心气高又醋劲大,原想随便寻个地儿扔掉太平,可看着那一排排饱满整齐的玉米粒儿,一掐一泡浆,极品啊,哪里舍得扔掉,硬藏在袖笼里坠了大半日,只等着月黑风高,万籁俱寂,婆娘起了酣声,这才偷摸进厨房,独自偷这一口欢。
  这两颗门牙才感触到一股焦香嫩甜的滋味,神魂未及上天,就听得身后有个活泼泼的声音:“萧大夫你在作甚?”
 
 
第叁陆柒章 进军帐
 
  话说萧乾正把喷香的玉米棒子送进嘴里,忽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听得问:“萧大夫你在作甚?”萧乾本就做贼心虚,顿时唬了一跳,扭头回看,不是旁人,却是舜钰,顿时松口气,压低声赶她:“深更半夜不去歇着,到处瞎胡逛,这乡野村镇时有鬼怪出没,被它们缠上可要人命。”
  舜钰依旧笑嘻嘻不上当,吸吸鼻子:“原来你在烤玉米棒子呀!”说话间一个窜步,俯身就将另根玉米握在手里,烫的很,颠来倒去咬一口,焦香嫩甜的滋味。
  “你……”萧乾瞪她动作如行云流水,真是不当自己外来客啊,悻悻嚼着玉米,哼唧嘀咕:“被沈二爷宠娇的丫头。”
  舜钰装没听见,两人不再说话,只专心吃着,灶膛内的火苗簇簇渐灭,有只灰鼠偷了掉地面的玉米粒子,一溜眼钻的没个影儿。
  舜钰忽然道:“萧大夫,我会因蛊毒而死罢。”
  萧乾不曾想她突然冒出这句,一颗玉米呛到喉咙,咳了半晌才抚着胸说:“可恶的丫头,祸害遗千年,你没那么快见阎王。”
  舜钰心稍定,听他接着道:“虽说死不至于,活罪却难逃,秦仲老儿的药方你勿要在用,只管吃我给的药丸子即可。”
  ……活罪难逃?舜钰变了脸色,欲待要问个详细,却见他慌急慌忙的站起,只道房内灯烛燃起,婆娘醒转,匆匆就跑了。
  舜钰慢慢啃完玉米棒子,发了会呆,这才压灭残火出的厨房,回至屋内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却睡不着。
  窗外黑漆漆的,静听月游风走、刷喇喇树枝摇动声,灯花“啪”地炸了一下。
  她索性坐起身趿鞋下榻,至桌前翻开青皮纸册第一页,提笔润墨书道:替沈二爷用夏布缝直裰一件,压制蛊毒药丸改吃萧乾所配,徐蓝……
  舜钰顿了顿,今日不知怎地,姚勇未认出情有可原,怎地竟连徐蓝也……她愈发觉得哪里不对劲了,前世里如镌刻脑中的大小事儿,现朦朦胧胧仿若隔着一层纱般,得仔细回想才忆得起来。
  她神情一凝,难道这便是萧乾所说的活罪难逃?!
  ……
  天际才泛起鱼肚白,四五马车从惠民药局出,摇摇晃晃直朝军营而去。
  舜钰掀帘朝外望,街上空落落无人的痕迹,只有一条青白的街道,寂寥的晨风四处乱卷,吹得商户幡牌哗哗作响。
  一条瘦骨嶙峋的老狗,夹着尾巴有气无力的走着,不知从哪里窜出十几壮汉,头围红巾,手持大刀,赤着满是疤痕的胸膛,打从车侧过,其中个恰于舜钰视线相碰,眼里闪过一抹凶戾残暴的光芒,听他哼了声:“小娘们倒水灵。”
  一只手伸来打下帘子,是医事曹明,他朝舜钰蹙眉警训:“此地不宁,出行应多避让。虽流民盗寇念医者仁心,不至主动招惹,但你若因此言行大意,挑动其邪性,定会引来祸端,冯医女可有谨记?”
  舜钰忙歉然应承,曹明瞧她一身荼白布衣,春眉水目多俏丽,从袖笼时掏出半截绸纱,让她遮住口鼻以掩面目。
  这般又过半个时辰,才至军营帐前下了马车。
  出来一矮小精悍的男子,自诩是副提举李昭,引领他们朝内走,舜钰手提沉甸甸医箱,边走边不落痕迹朝四围打量,但见过往将兵面色蜡黄,精神萎靡,或歪斜横躺,或蜷缩一团,或相互扶持而走,或端碗喝汤吃面,空气中弥散着难闻的味道,令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那副提举李昭满脸焦色问曹明:“曹医事可有查明,这些兵士究竟是身染何疫,怎迟迟不见好转?”
  曹明安抚他道:“昨日里已同张将军禀报,离此地不远几口井里,打捞上来的水样,有番泻叶碎末,怕又是叛匪所为。”
  “因恐井水为叛匪所用,我遣兵士日夜轮守,怎还是着他们的道?”李昭脸色骤然阴沉,曹明闭唇不多言,更况兵士疏忽职守也轮不到他说话的份。
  “曹医事可有医治之法?”待李昭再问,曹明这才回他话:“因前无法确诊以至不敢随意用药,现即知水里有潘泻叶,昨用霍香、黄芪、穿心莲及吴茱萸等药材熬了汤水,今由医女伺候他们服下,再看是否有疗效。”
  “有劳曹医事了。”李昭神情渐有缓和,无意间瞥见舜钰,倒有些疑惑,曹明忙笑道:“冯医女染了风寒,原该在药局里留守,奈何实在人手不够,遂命她以纱遮掩口鼻,莫传染了他人。”
  李昭颌首不再多问,已至军营腹地,曹明安排各大夫及医女责成之围后,即散去分头行事。
  舜钰开了医箱,取出碗箸倒入药粉,再由粗吏拎着一壶热水冲泡,翻腾成褐汤,待凉却后一一拿给虚弱的兵士,有些个病得神魂不清,她便将其扶至肩头,端着碗儿亲自喂药。
  坐在帐边一位老兵朝她挺和善的笑,舜钰也笑了笑,从袖笼里掏了颗桂花糖丢给他,那老兵接过慢慢剥了糖衣,放进嘴里含了,他说:“这块桂花糖可不是此地货。”
  舜钰微笑:“是京城遣派来平乱的徐将军给的,你们若是肯让他们进军营驻扎,有得是香糖果子吃。”
  那老兵四下望望,瞧着无人注意,这才压低嗓音叹气:“我们这些兵巴不得他们能来,早些平乱可早回乡团聚,哪有不肯让他们进营的道理,是将军他们的主意,实在奈何不得。”
  舜钰略沉吟悄问:“听闻这里有一万兵士,方才我走走数数,似乎并未足额。”
  “岂能说未足额。”那老兵嗤笑一声:“少得多哩,不过区区七千兵士而已,哪里来得万余。”
  舜钰脸色微变,欲待还要问些什么,忽听得帐外有个女子扯着嗓在骂:“杀千刀的浪蹄子,克死了高提督,还有脸面在我跟前狠三狠四,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昨张将军还夸我唇若点樱,娇嫩无比,他说呀,谁敢撕烂我的嘴,他先把那人的嘴切切跺跺一盘子,喂狗。”另个女子尖声笑着,听来亦不是省油的灯。
 
 
第叁玖捌章 不太平
 
  舜钰出得帐外,观不远处有两个女子,一个怀里抱只绿眼猫,一个脚边跟着松狮狗,你一言我一语,极尽尖酸刻薄之能事。
  其中个心胸更窄,直气得浑身乱颤,颜面也不顾,三两步奔前抬手纠住撕打,绿眼猫喵呜一声,跃下逃之夭夭,松狮狗恶狠狠低咆,紧追而去。
  看热闹的兵士寥寥,却也一副见怪不怪的神情,那老兵悄声道:“穿蓝裳的是张将军夫人,穿红裳的是高提督的七姨太,那日叛匪围攻总督府,高提督死了,他的几个姨太死的死,掳得掳,就这个七姨太,躲在箱笼里,被赶到的张将军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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