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绯闻录——页里非刀
时间:2019-05-30 09:49:27

  拿了筷箸递给沈二爷,舀了碗燕窝粥,拈着调羹划散着热气,一面不落痕迹给翠梅使个眼色。
  翠梅连忙道:“让丫头伺候您用饭罢。”
  沈二爷“嗯”了一声,望见锦衣卫执笔记录,遂挟起一根糟笋吃,问着:“母亲可安好?其他人等又如何?”
  翠梅替他斟盏热茶,一面回话:“母亲还算朗健,多是为二爷担忧,三爷已经离京,此趟三弟妹终于想通,愿意带着雁姐儿溪哥儿随他一道赴蜀地,只是庶子沈勉……”她按备好的说辞、事无俱细地慢慢道来。
  沈二爷把手里筷箸还给田姜:“你来喂我吃罢!”
  田姜搁下燕窝粥,才举箸挟起一片肥鹅脯,听得他又平静道:“你再离我近些。”
  田姜依言乖顺地站近他身侧,忽觉一只大手抚上她的鼓肚儿,温柔轻缓地抚摸着,饱含无限的情意。
  隐忍多时的酸楚终是再难抑,瞬间就红湿了眼眶。
  一大滴泪落在沈二爷的手背,烫灼他的心,默了默,终是哑着嗓叹息:“九儿莫哭啊,吾无事的。”
  翠梅微怔,看一眼田姜,顿时明了,揩起帕子擦拭眼角:“二爷在这里可好?”
  “无凭无据还奈吾何,只是穷思徒劳而已,为夫在此能撑得住!”沈二爷顿了顿,“九儿也勿要受人蛊惑,安稳心神调养身骨,好生诞下吾的孩子就是。”
  田姜惶惶多日的心终落地,她原以为秦砚昭掌有切实可凿的证据,却原来不过是窥得天机抢先一步。
  用袖子抹抹眼睛,放下筷著端起燕窝粥,舀一勺递他唇边:“二老爷吃粥。”
  沈二爷扫过锦衣卫,一个垂颈纸书,另两个正津津有味吃肉饼,他侧首似不经意般,亲啄田姜纤白粉盈的指尖一记,才把粥含进嘴里。
  “这人真是……”田姜眼睛又红了,此处是甚么地方,他还敢胡来哩!
  ……臂肘轻撞过沈二爷的肩膀,无意见他蹙眉抿唇。
  何时这般娇弱了?心蓦得一沉,朝他背胛迅疾望去,不知何时那里,已洇透了一片暗赤……
  “二老爷有伤……”田姜思绪大乱,放下碗箸,颤抖着手,从袖笼里掏出止血化淤的药膏瓶子。
  翠梅不禁哭起来。
  锦衣卫三五步走近,倒底吃人嘴软,语气还算平和:“时辰已到,夫人请回罢!”
  沈二爷接过瓶子,无意触着她的手指冰冷,狠心不理,只朝翠梅沉声道:“哭得人心烦!快回府去,只此一趟,勿要再来,来也不再见。”
  田姜朝锦衣卫望去,咬着唇求情:“这位官员行行好,容奴婢给老爷上过药膏再走……”
  那锦衣卫嗤笑一声:“皇上定的时辰,过了我还把你俩留着,若是怪罪下来,受苦的可是沈阁老……”
  “走罢!”沈二爷打断他的话,神情端严的看向翠梅,语气凝肃:“九儿记牢,我在府时给过沈勉几本书册,本要抽闲考他学问,如今怕是不能了,你替我多督促他罢。”
  遂不再多看她们一眼,径自端起燕窝粥吃起来。
  ……
  锦衣卫领路,田姜搀扶翠梅脚步虚浮跟着,翠梅还在轻轻啜泣,她也无力再劝,甬道两边牢房里,断断续续的呻吟声萦绕耳畔,光景甚是凄凉,忍不住回首望,黑洞洞阴森森如地狱,似要把整个人儿吞噬其中。
  沈二爷还是受了刑!
  田姜暗恨着自己,她怎会这般天真呢!打量沈二爷穿戴齐整,言行从容,便自以为他在这里只不过是关着。
  可沈二爷背胛洇透的鲜血,终给她当头一棒,旦得下了昭狱,锦衣卫如虎狼之肆威,岂会容谁全身而退。
  想着他的伤,用得定是鞭刑,昭狱中算是最轻的刑罚,还有夹、拶、棍、杠、敲等手段更是残暴。
  无法判测这些个手段,会甚么时候加诸于沈二爷身上,但凡这般一念,她就心如刀绞的难过。
  锦衣卫倏的顿住,喝令她们紧贴墙角回避,田姜回转神魂,听得前方迎面靴足脚响,随音望去,五六盏红笼映得人影幢幢,形同鬼魅般,渐趋由远及近,看得清了,却是数人簇拥着一位身穿绯红朝服的重臣而至。
  他身形高大,腰背挺直,头戴乌纱,鬓角染满白霜,面容虽显苍老却精神矍铄,双目炯炯有神,忽然就朝她们方向看来,视线凌厉而威鸷,令人不寒而栗。
  备注:感谢红油抄手的万元打赏,说实在话,我挺喜欢吃四川的红油抄手的……
 
 
第伍伍柒章 多波折
 
  有诗证:屋漏更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各位看官道来者何人,竟是内阁首辅徐炳永。
  他岂会因自个老妻几句求情便软了心肠,只因未曾料这沈夫人的勇气,敢寻上他的府邸来,颇有些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气势,更况软硬兼施是他最擅手段,令沈泽棠与其妻会面未尝不好,且这女子还将秦砚昭迷得神魂颠倒。
  诸思累积易惹人陡升好奇,他亦不例外。
  收步背手顿住,围簇狱吏举高五六盏红笼,领路锦衣卫连忙屈膝见礼,田姜搀扶翠梅跪下。
  “怎有妇人在昭狱走动?”指挥使喝问。
  锦衣卫拱手禀答:“是来探望沈阁老的家眷,这就回了。”
  “原来是长卿新娶的夫人。”徐炳永拈髯笑了笑,目露精光,语味深长。
  指挥使领悟其意,夺过侧旁狱吏手中红笼,凑近翠梅身前,明晃晃直照她颜面。
  徐炳永观此锦衣妇肩胛颤动,垂首深埋,只窥得满头珠翠,微蹙眉道:“沈夫人不必拘礼。”
  指挥使附和:“夫人请抬头说话。”
  翠梅怯生生仰起颈来,几盏红笼瞬时映亮她的脸庞。
  徐炳永觑眼打量,忽而笑叹:“夫人之姿应了一句老话。”
  指挥使奴颜婢膝:“请徐阁老赐教!”
  “情人眼里出西施,不过尔尔矣!”徐炳永再提不起兴趣,背手辄身继续朝前,围簇人等低低嗤笑,那片红笼黄火浮光掠影过,四围又恢复原先的静寂与黯淡。
  田姜扶翠梅站起,心中羞愤难抵,堂堂秩品二品大员夫人,竟被这般肆意践踏,其之言行简直无耻至极。
  出了昭狱,阳光好生刺目,连几株柳梢枝头都起一豆绿芽,不知谁打起一只黄莺儿,唧啾脆鸣一声飞远。
  她二人不吭声儿,各揣心思、失魂落魄地走着。
  忽听得有人在与领路的锦衣卫打招呼,田姜这才抬首,不知何时迎面过来十几锦衣卫,其中一人犹显眼,做千户装扮、着青绿锦绣服,相貌清隽,只是剑眉厉眸有些可怖,唇角勾起笑容亦显清冷。
  田姜暗自纳罕,此人不是“鹰天盟”的刺客清风么?怎摇身一变成了北镇抚司锦衣卫千户?!
  ……管他呢!此时的这些锦衣卫在她眼里皆是豺狼虎豹、歹毒残暴的虐吏,恨不得将之抽筋扒骨以泄愤懑。
  “这妇人是哪个罪臣家眷?”有人笑着问。
  “沈阁老的夫人。”
  “沈阁老啊……”
  田姜便觉清风的目光灼灼而来,不由握紧翠梅的胳臂,声若蚊蝇道:“快走。”
  那些锦衣卫虽窃窃私语,倒也不做为难,纷纷让开中间道。
  眼见便与清风擦肩而过,哪想这厮不露声色地伸腿一绊,田姜猝不及防朝前跌去,顿时花容失色……但听翠梅惊呼未止,她的腰肢已被只大手稳稳揽住,左手儿也被紧攥。
  待得站直身子,他二话不说放开且后退两步,翠梅慌张地来扶她,田姜低道无事,头也不回地往府门而去。
  还能听得有人戏谑声:“曹千户出京数日才归,怎看母猪都赛貂蝉了?教坊司小红桃昨还问你何时归哩……”
  清风的嗓音淡淡地:“瞎了你的狗眼。”
  田姜心突突地跳,方才脚步趔趄时,看清了他革带悬挂的腰牌,原来他的真名儿唤曹瑛……
  ……
  车夫扬起鞭子一甩,轱辘吱噶吱噶转动,田姜与翠梅面面相觑,长吁口气,有种逃出生天的感觉。
  “你今日辛苦……”田姜欲要安慰她,却觉马车一顿,正不知所以,听得沈容禀报:“大理寺卿杨大人有几话要同夫人说。”
  田姜想了想道:“见过二爷我已是心力交瘁,不能以礼相待杨大人,若他不介意,就隔帘说罢,我洗耳恭听。”
  稍过片刻后,即听得杨衍略含嘲笑的声儿:“冯舜钰聪敏机灵劲儿还是未变啊!令本官也不由对你刮目相看。”
  田姜凑近翠梅耳边嘀咕,翠梅点头道:“甚么冯舜钰,大人怕是将人认错,若再无旁的话儿,还是请回罢。”
  杨衍不以为忤:“你不想救沈阁老出来么?要晓得入昭狱一日抵世间一年,可是个生死不由人的去处。”
  翠梅依言回话:“锦衣卫,掌侍卫、缉捕、刑狱之事,受皇帝亲命,刑部、督察院及大理寺无权干涉,连杨大人都束手无策,我个妇道人家又能有甚么法子。”
  杨衍轻笑起来:“谁说吾没法子,你应知我能耐,不过……”他稍顿道:“需得冯舜钰尽快回大理寺,寺正之职还空候着,你自己好生思量,不过需得快些,沈阁老的命可是等不起。”
  他见帘内无声出,索性又缓缓添一句:“一命换一命,说来也是值得的。”
  依旧一阵缄默……
  沈容过来拱手作揖告辞,杨衍颌首朝后退至垂杨柳下,看着那马车摇摇晃晃前行,直至影儿模糊了,才冷笑一声。
  田姜思绪如麻、脑中一团乱。
  毋须杨衍多废话,也深知沈二爷此时处境堪忧。
  徐炳永能这般蔑簿她,定是对二爷起了杀意、要置他于死地。
  重回大理寺或许还能有线生机……
  “一命换一命!”田姜哆嗦着手抚上鼓肚儿,牙关咬得咯吱作响,杨衍亦是狼子之心,逼她舍去这腹中孩子呢。
  忽而袖笼里掉出一根油金簪子来,是方才清风(曹瑛)悄塞给她的,不由拿在手里打量,上面雕刻两溜字儿:“清风桃渡黄昏,明月画船人归。”
  略思忖即悟其意!
  ……
  秦砚昭知田姜要去探望沈泽棠,他岂会错过此般机会,无奈公务缠身,好不容易乘轿紧赶慢赶至北镇抚司门前,听得守门卫禀回道:“才走不远。”
  顺其所指望去,果还能见一辆深蓝青篷马车的影子。
  不多话,只催促轿夫健步如飞朝那追去,眼见那马车忽然停下,秦砚昭撩起轿帘有些心喜,以为是田姜察其跟来,要与他说话。
  ……笑意倏的凝在眸瞳里,大理寺卿杨衍不知从哪里冒出,隔着帘栊嘀咕着甚么,再退后几步,看着马车重又前行。
  “老爷还追么?”轿夫来问。
  秦砚昭默了稍顷,终是语气颓丧道:“不必追了!回府去罢。”
 
 
第伍伍捌章 怀双生
 
  田姜回至府中,知沈老夫人还在翘首以盼,不顾疲累先去了福善堂。
  隐去坎坷只说喜报:“昭狱虽艰苦,二爷那间牢房却通风干净,床榻桌椅油灯齐全,他发绾起,穿月白直裰,有盥洗过,锦衣卫还算和善,二爷还问起老夫人身骨可康健,家里可闹乱,媳妇道一切都好,让他勿要牵挂。”
  沈老夫人默少顷才问:“沈二……可有受刑?”
  田姜眼睛有些酸涩,勉力笑了笑:“不曾受过刑,二爷道无凭无据的,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就是至多关一阵子。”
  沈老夫人吊整日的心这才放下,陆嬷嬷趁势端来两碗燕窝粥,服侍二人吃了。
  用过粥又说了会话,田姜见窗外暮色以阖,起身待要告辞,却听得夏婵匆匆来回说:“钱大夫已进院里。”
  沈老夫人急命“快请进来!”又朝田姜笑道:“你这肚子见风长,让他把把脉再开些滋补方子,免得日后你临盆时吃苦。”
  想想命陆嬷嬷去唤萧姨娘来,一道看诊。
  也就几句话的功夫,帘栊打起,钱秉义背药箱入房,因是祖上流传的相识客,倒也不避讳他,奉来茶水,闲言少叙,田姜将右手腕搁于迎枕,钱秉义吃过茶,将指头按在脉上,垂首细数脉息,半刻后才放下,又唤了左手,他继续听脉,再抬眼观田姜气色,扫过隆起腹肚,让翠梅过来,听她将夫人素日饮食作息细说一遍,方道好了。
  他拈髯沉吟半晌,神情很沉肃,话也不说,只拈起笔慢悠悠写方子。
  沈老夫人是个急脾气,此时被他这副模样搞得忐忑不安,却也只能摒忍着。
  房里显得更安静了。
  田姜神情倒难形容,杨衍的话确实将她的心触动,若是没有这个孩子……
  她忽然抬手按住鼓肚儿,似乎动了一下……又动了一下……
  钱秉义搁下笔,蹙眉问:“沈二爷可还好?”他已知沈泽棠被下昭狱,全京城百姓都在议论这事。
  沈老夫人道:“今日二媳妇才去探望回,沈二皆安好,你赶紧言归正传,莫东想西虑的,急煞个人。”
  钱秉义看了眼田姜,已是心知肚明,遂撇开不谈,只笑说:“左主司官脉跳急顺男,右主司官脉跳急顺女,吾方仔细听过,左右主司同跳,急缓相齐,夫人肚型圆挺大于四月,是以在此恭喜夫人及老太太……”他顿了顿:“显见一胎双生,儿女同乐。”
  房里静一瞬,忽如滚油炸锅般噼噼啪啪热闹起来。
  丫鬟婆子满脸笑容,恭喜声络绎不绝。
  沈老夫人擦拭着眼角,府里近日愁云惨雾笼罩,这讯息便如刺破云雾之曦阳,实在是重振人心、鼓舞士气儿。
  “老太太怎哭了?”夏婵也不禁泪洒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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