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绯闻录——页里非刀
时间:2019-05-30 09:49:27

  “便是哭也是被他气的……”沈老夫人指着钱秉义道:“跟他老子一样德性,总不肯给个痛快话,非把人吊得半死不活的。”
  众人都抿起嘴笑,田姜心底又是欢喜又是愧疚,想不到里头竟藏着两个小东西,难怪她这么能吃……肚儿会比苏姨娘挺许多。
  她够糊涂,怎能受杨衍蛊惑,不想要他(她)们了呢!
  前世里他们陪自己一道死在冰天雪地里,这世里她定要和沈二爷誓死守护他们。
  心意已定,田姜便觉得说不出的释然,或许是血脉相连的缘故,肚皮似被踹了一脚,悄悄用手揉了揉……
  活泼泼的小家伙,也不知像了谁!
  ……
  回至栖桐院,田姜才坐定,便命陶嬷嬷去唤沈勉过来。
  翠梅已把她怀双生说了,一院的丫鬟婆子闻讯都来道喜,田姜笑眯眯的,命采蓉都赏了钱。
  赶得早不如赶得巧,沈桓恰来禀事,招呼进房坐了,给他一包银子回去分给暗卫们。
  待丫鬟婆子称谢走了,沈桓一脸感慨:“二爷诚不吾欺,果然地沃勤耕有收成,一结就两果儿。”
  田姜正吃着茶哩,乍听竟把自个呛住,揩帕子捂唇咳了几声,小脸胀得通红。
  翠梅忙替她拍背顺气,一面朝沈桓恼道:“从哪里听来的混帐话,还打着二老爷幌子,我要回老太太去。”
  沈桓慌了,赌咒发誓绝对是二爷说的,还有徐泾及沈容等几暗卫可证。
  田姜怎不知沈桓性子,十之八九这真是沈二爷的原话……她也是叹气了,风光霁月的谦谦大儒,背地里怪会胡言乱语。
  其实她早该惯了,床笫之欢时他甚么糙话没讲过……逼着她也说了不少……
  不能再多想,要掉泪!
  她朝翠梅摆摆手,只嗓音微哑地问:“你有何事来寻我?”
  沈桓肃起面庞,正色说:“今是来同夫人告别,除留沈容及三五侍卫护您,吾与徐泾等数十人将另觅他处。”
  田姜默少顷又问:“打算甚么时候离开?”
  沈桓回话:“这厢同夫人辞过就出府。”
  田姜颌首,朝采蓉嘱咐道:“你带沈指挥使去沈霖那处,取一千两银子给他。”
  采蓉嘟着嘴儿不高兴,这帮忘恩负义的,看着沈二爷遭难了,沈府要败落了,倒是脚底抹油溜得比谁都快呢。
  却也不敢违背主子命,气哼哼一声,迈着步儿甩帘先去了。
  沈桓看在眼里挠挠头,莫名有些踌躇,想想又作揖低声说:“我们还会回来的。”
  田姜抿唇轻笑:“我知道!”
  沈桓咧咧嘴算是把心放下,夫人果然是见过大世面的,非采蓉这等无知愚笨小丫头可比。
  ……
  沈桓前脚走,陶嬷嬷领着沈勉后脚到。
  田姜也不急着问他话,只说:“可用过晚膳么?”
  沈勉摇头,应景的腹中咕噜一声响。
  田姜笑容微敛,却也不多说甚么,朝翠梅道:“上晚膳罢。再让柳家媳妇炒两道辣菜,勉儿蜀地来的应嗜辣。”
  话音还未落,沈勉紧着声说:“谢过二伯母好意,勉儿滴辣不沾,否则浑身发红出疹,奇痒难忍。”
  田姜心沉了沉,若是她没记错的话,崔氏在时,命厨房每顿给沈勉送去的,都是掺了辣椒的饭菜。
  难怪她但得偶遇沈勉,总见他脸颊红肿着,原以为是不耐京城寒冷天气起的冻疮……
  这正是:花枝叶底犹藏刺,人心怎保不怀毒。
 
 
第伍伍玖章 各自量
 
  用过晚膳,沈勉吃饱喝足,起身谢过,恭敬作一揖便要告辞。
  田姜叫住他,放下手中茶盏,语气不紧不慢:“勉儿,二伯母待你怎样?”
  沈勉心一蹬,连忙道:“二伯母待勉儿极好。”又添一句:“比亲生爹娘还亲。”
  田姜淡淡笑了笑:“哀哀父母,生我劬劳,岂能相提并论!二爷与我平生朴实自守,最憎阿谀逢迎之习,诫训你莫将言语落浮夸,更应言行一致,表里相应,方能遇事坦然,常有余裕,否则必流于世俗,平如庸人,终难成大器。”
  沈勉面若红布,低声羞惭道:“二伯母诫训的是,勉儿自当谨之。”
  田姜颌首:“我今日去昭狱见过二爷,他提起有物在你手中,可是真的?”
  沈勉心思聪慧,从袖笼取出封信笺,捧着递上,一面道:“这是伯父暂存勉儿处,吩咐若有日伯母索讨定要交还。”
  田姜接过翻来复去打量,漫不经心问:“你可折开看过?”
  沈勉朗朗回话:“勉儿虽年纪尚幼,却还算言而有信之辈,自不窥缝,也恐旁人知晓,吃穿坐卧皆附身前,不敢马虎大意。”
  田姜命陶嬷嬷送他回房,又让翠梅摆来笔墨纸砚,沉吟半晌写了个方子,还递给她。
  翠梅见里头有麻黄苍木或苦参等,不禁变了脸色,踌躇着道:“夫人可吃不得这些,少爷小姐受不住。”
  田姜摇头笑了:“勉儿在出红疹,我以前家中五姐姐,也不嗜辣,沾丁点就同他这般,这味方子十分灵验,你交管事抓药煎给勉儿吃。顺便同沈霖交待,把勉儿那处的嬷嬷丫鬟等皆换掉,撵出府去一个不留。”
  翠梅答应着走了,四下无人,她方才小心翼翼拆开信笺,是沈二爷字迹,凑近烛火细看,思绪儿顿如烈火轰雷难以自持。
  满纸说的是八年前田府抄家灭门之案,虽未查完,但涉案朝臣之名却已鲜鲜可见。
  小家伙们似乎察觉到她的愤怒,忽然紧张地蠕动起来。
  田姜起了丝丝痛意,她深吸口气,一手轻抚着腹肚安抚他们,一手将信笺烧了。
  再慢慢走至窗前,华星明月映得满园清寂,阖眼默思,心底更挂忧沈二爷,若不是局势危急,他难以自保全身,岂会在她有孕时把这事儿无奈交待。
  皇帝朱煜的阴狠禀性她心如明镜,是宁错杀也不放过谁,前世里他那般倚重徐炳永,却终因疑心难祛,在削藩未尽时,迫不及待将他定罪腰斩,才使得昊王兵威大振、挟破竹之势,直取京城,以里应外合之策夺了朱煜的天下。
  她以美色与沈二爷那段虐缠里,他倒是直言不讳同她详述过离间之计。
  田姜觉得自己定要好生的回想起来,今生命途逆行的已不止有她。
  这正是:
  几度春风,空余剩月。纸间笔墨,功场名窟,贤奸总相杂,冷眼自在旁观。
  恩仇轮转,件件般般,恩来报恩,仇来报仇,尘埃终落定,花前月下又逢。
  ……
  翌日辰时,田姜正在同总管事沈霖对帐,小丫头隔着帘栊回说:“大夫人来了。”
  田姜连忙命快请进房,也就两三句话的功夫,何氏跨过槛儿瞧见沈霖,连忙撇嘴笑着:“我来得不巧,倒妨碍了你们。”
  沈霖神情不自在,这话听得很是刺耳,清咳一嗓子待要解释,田姜已命翠梅斟茶,她也不起身,只让何氏挨炕边椅坐了,又微笑道:“大嫂等我须臾,对好了帐再与你闲话。”
  何氏不多说甚么,坐着状似悠闲地吃茶,却把两耳竖起,生怕漏听了只字片言。
  田姜继续问沈霖:“勉哥儿处的丫鬟婆子可有处置妥当?”
  沈霖禀说:“一早马嬷嬷就领了出去,待变卖好银子来交还就是。”
  田姜想想提点他:“如今二爷俸银被封,全指望五爷给银子开支,俗说断骨连筋,二爷出事也连累他官家生意难做,府里日子再不比往昔,还得从长计议,勤俭着来,三房走后,留下的丫鬟婆子里,你挑两三个性子忠厚老实、手脚麻利的送去伺候勉哥儿,除老夫人外,各屋各房清减三人,至于减谁听各主子的就行,再与三房多余仆子一并打发了。”
  沈霖称“是”,接着说:“五房那些姨娘们,如今接二连三求去,五爷也不曾留,只说随便她们,五奶奶便推到我这里,夫人看该如何是好?”
  田姜倒也无谓:“念她们伺候五爷一场,自个攒的银子、衣裳首饰等皆可带走,再去帐房领五十两银子,从此各走各路,再不存挂葛!”
  她又问:“苏姨娘怎样了?”
  沈霖蹙眉道:“昨晚钱大夫去给苏姨娘诊脉,说她忧思郁结,身骨赢弱,胎象很是不稳,还需静养调理。”
  田姜叹息一声:“专用个嬷嬷每日替她按方子煎药喂食,她若想吃甚么都依着罢。”
  沈霖应承下来,又说了会话儿,方作揖径自去了。
  田姜端起盏吃口茶润嗓,何氏愁眉苦脸地:“一早才听闻弟妹怀了双生子,急忙忙赶来道喜儿,想着二爷身陷囹圄,前程渺茫、而你孤零零一个人,挺着忒般大肚儿受苦,我这心里愈发的不好受。”
  田姜淡道:“大嫂此言差矣!二爷虽不在身边,可有这两个小家伙相陪、得老夫人怜惜疼爱,五爷慷慨掏银度日,还有大嫂来陪我闲话家常,我何曾受一点苦呢!”
  “倒是想得开!”何氏冷笑:“当我不知昨日你是在诓老太太么?下了昭狱岂有不动刑的?若是二爷有个三长两短,弟妹恐就不会这般大话。”
  田姜看着何氏,撕下那层温柔和顺、善解人意的表皮,却是这副真模样。
  她忽然能理解老夫人为何百般不允何氏掌中馈了。
  “二爷有个三长两短,最坏亦不过一个‘殁’字。”田姜冷声道:“人生在世岂能事事顺遂,大嫂都能熬过来,我又何尝不能?!”
  何氏怔了怔,旋而整颗心堕入谷底。
 
 
第伍陆零章 见人心
 
  有谚证:
  英雄行险道,富贵似花枝。
  人情莫道春光好,只怕秋来有冷时。
  何氏此番寻田姜,实借恭喜她怀双生来探二爷的底。
  听闻要缩减仆子勤俭度日,心中已是冷了半截,更拿恶言将她激打,果然探出真心话儿,看来沈二爷前途叵测、恐自身难保,俗说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更况凡入昭狱者必是高官罪重,近日里抄家问斩或女眷发配教坊司,耳闻数起。
  想她名儒之女岂受得那罪,且自己苦熬寒秋,终将林哥儿拉扯养大,如今好容易要登科入仕,却又遭逢此劫难,不由得把那日后披戴凤冠霞帔得诰命的荣耀之心尽都绝了,眼中落下泪来。
  田姜明白她心意,人生许多事自己看不破参不透,旁人再劝亦是白费口舌,遂默默垂颈翻帐簿,再不发一语。
  坐了片刻无趣的很,何氏起身告辞出来,带着喜春怏怏穿过园子,远远瞧见陆嬷嬷站在院门前,手里捧着个锦布包袱,遂上前强打精神道:“陆嬷嬷怎站在这里不进去?虽冬去却还是春寒料峭,快随我进房吃盏热茶。”
  陆嬷嬷也不推辞,把手里包袱交给喜春:“老太太惦记大夫人病着,打发老奴送燕窝来。”何氏笑了笑:“有劳母亲记得还有这个时运不济的媳妇儿。”
  陆嬷嬷暗暗喊糟,这话说的夹枪带棒,待会还不知要怎样勃然大怒哩,心底发苦却不表,只陪笑问:“大夫人这是从哪里回?”
  “二弟妹那里。”何氏走进房让她坐,命丫鬟斟茶,自己侧歪在炕上,沉着嗓道:“陆嬷嬷定不晓我在她处听到了甚么!你可要听?”
  陆嬷嬷连忙摆手:“主子说的私密话儿,老奴可不敢伸耳朵。”
  “嬷嬷也太小心。”何氏抿唇冷笑:“谁人背后无人说,哪个人前不说人。如今沈府显露破败之迹,说几句话又能怎地,还予你我家法处置不成?”顿了顿接着道:“二弟妹嘱咐沈霖,二爷俸银被封,如今皆靠五爷给银子度日,各屋各房丫鬟婆子得减半成,这府内终是大乱了。”
  陆嬷嬷出言劝慰:“夫人言重了,大乱还不至于。只是非常时期应对之策罢了,待二老爷事平归府后,还是会回至往昔热闹景的。”
  “事平归府?!”何氏拍手朝她笑:“陆嬷嬷心宽,弟妹诓哄老太太的话你也能信!实话透露你,二爷十之八九是回不来了。”
  陆嬷嬷摇头道:“大夫人勿听旁信他人之言,老奴在这府里也有数十年头,说来也伺候过两辈老爷,但凡官宦人家又位及权臣的,府里从来就不是风平浪静,原也起过几趟波折,次次还不都得挽回?二老爷又是何许人物,定会转危为安,夫人耐心等待就是,莫要先自乱阵脚,惹得老太太不喜呢。”
  何氏把手中茶盏往炕几一顿,斜眼睨她:“嬷嬷好口才,那你说我要等到何时?三五日?三五月?还是三五年?你给个准数儿我就听你的。”
  陆嬷嬷勉力笑道:“哪里晓得要等到何时呢,大夫人倒为难老奴了。”
  遂不愿再久待,指着沈老夫人那处还有事儿,掀帘出房时,听见何氏嘲言讽语地:“站着说话不腰疼,哪里知我这里孤儿寡母的苦,竟想瞒我哄我欺负我……”
  陆嬷嬷叹息一声,径自去了不提。
  ……
  再说田姜,见暮色西沉,即换身衣裳披了斗篷,领着陶嬷嬷及沈容从栖桐院后门出,那里已备下一辆寻常马车,待得坐稳,即摇摇晃晃朝桃叶渡口而去。
  穿街过桥,鹜霞横飞,陶嬷嬷见田姜阖眼养神,自揭帘子朝外望,含湿带凉的风直扑人面,原来已至鸳公河边。
  田姜下了马车,走十数步即至桃叶渡口。
  打鱼船条条归回,渔人披蓑戴笠、点棹挥橹寻着靠岸空隙,渔妇则蹲在船尾量米煮饭,袅袅炊烟迷人视线。
  远处画船檐挂两盏明角灯,有丝竹及歌女隐隐约约弹唱声。
  风过耳鬓,她紧了紧斗篷衣襟,昏黄河面,冷色连波,波上寒烟砌。
  一条画船缓缓荡于石阶前,歌妓揩帕子朝田姜招手,满面风情万种,嘴里嗤嗤地笑:“那可是沈夫人?瑛爷等着你呢。”
  田姜扶着陶嬷嬷的手上船,欲往舱中去,串串珠帘前又是一歌妓抬手拦:“只能沈夫人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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