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绯闻录——页里非刀
时间:2019-05-30 09:49:27

  沈容蹙眉:“我不进去,但夫人身子不便,总得有嬷嬷陪着。”
  歌妓笑眯眯地:“那夫人就请回罢。”辄身拨帘猫低腰就走。
  田姜朝沈容陶嬷嬷一摆手,随她后面进了舱。
  雕花大窗被叉杆撑开,毡帘半卷,但见河上晚烟渐散,一轮明月映得半船雪亮,舱央黄铜大盆燃着炭火,搁着一张黄花梨四方漆桌,桌面摆着酒菜茶水,两把面朝河景的楠木搭软垫六方扶手椅,已坐着个男子,正一边望月,一边捏盏吃酒。听得脚步声近前,并不回头,只淡道:“沈夫人请坐。”
  田姜在渡口等时脚冻得僵了,此时也不客气,就椅坐下,踏着脚炉面儿取暖,不落痕迹的拿眼睃清风,倒不能再称他清风,而是曹瑛,那一身锦衣卫千户的青绿袍子,衬得他气势凌厉逼人。
  田姜抿了抿唇,想想道:“扶柳胡同那次,谢你搭救我。”
  曹瑛朝她看来,嗓音很浅淡:“沈夫人恐是认错人了。”
  ……装罢你!田姜无所谓,从袖笼里取出那根油金簪子还给他:“不知曹大人寻我来所为何事?”
  曹瑛接过簪子横插绾起的发中,再执壶替她倒盏滚茶,漫不经心的样子:“若夫人不知为何事来,就请回罢,我素不于蠢人多聊话。”
  田姜好歹曾与他打过交道,怎知如今脾气倒愈发的古怪了,即然无需多客套,她把恭维谄媚之词掐弃,索性开门见山道:“曹大人要怎样才肯救沈二爷出昭狱?”
  曹瑛眉梢微挑,月光洒进他的眼眸里,嘴角渐渐噙起:“若我救得沈阁老出昭狱,你……打算怎么报恩与我?”
 
 
第伍陆壹章 出闹乱
 
  田姜很镇定:“但得你有所求,我必竭力为之。”
  “是么?!”曹瑛话里隐含嘲讽,忽而伸手如电捏住她的下巴尖,再凑将过来,他紧盯这张愈发娇柔妩媚的脸儿。
  她的眼睛里,除却月光便是他。
  “骗子……再不会上你当。”灼热的呼吸扑颊喷腮,金华酒冷洌香味萦绕田姜鼻息间,她蹙眉躲闪,又躲闪不得。
  “你掐痛我了。”田姜选择直面,无所畏惧地望进他的眸瞳,除却他还有月光。
  “你把身子给我罢!”他突然道,青龙山初见,那份想将她压在身下的欲念就未曾消停过。
  田姜怔了怔,他眼中簇燃的火苗依旧熟悉,不由哭笑不得:“曹大人,我肚里怀有四月余孕,还是双生呢!”
  曹瑛垂首朝她少腹瞧去,见她爱娇的抻腰一挺,故意把肚儿鼓着给他看,唇角无声地浮起一抹笑意,又迅速摒去。
  调转眼神,语气阴沉沉地:“怕甚么,我有的是法子,即能爽又不伤你肚子。”
  ……这样吓唬她真的很好玩吗?
  田姜也是叹气了,前世里曹瑛官至北镇抚司指挥使,秩品三品,曾因皇帝祭祀随驾扈从,她乘舆车,隔纱帘窥其驰行马背,着大红麒麟锦服、腰佩绣春刀,气势狠厉凛冽,她对北镇抚司素无好感,甚还有些畏惧,却很得朱煜器重,却不曾想,昊王率军大破皇城时,先将朱煜及她围困的,竟是这鲜衣怒马锦衣卫。
  她不挣扎,想想开口道:“若曹大人铁了心一意孤行,我个身怀六甲的妇人岂抵挡的住,却也无颜再苟活于世,还请您言而有信,将沈二爷救出,不枉我赔上这三条性命。”
  曹瑛神情莫测看着她,就是这副倔强又不示弱的模样,楚楚动人的不行,勾引的他午夜梦回时总是惦念。
  倏得缩回手,执壶倒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滋味滚烫过喉,终是拉回了欲要偏离的神智。
  “我不过区区千户,便是北镇抚司指挥使,也无那能耐将沈阁老从昭狱救出。”曹瑛淡淡道:“我与朝中官员不相熟,你若有法子,可让言官每日为沈阁老规谏皇帝、弹劾徐炳永秦砚昭,虽不能将他从昭狱放出,好歹在里面的日子不至太过辛苦。”
  “秦砚昭?”田姜抿了抿唇:“他怎会扯上瓜葛?”
  曹瑛并未答话,又吃着酒,半晌才说:“天色已晚,沈夫人请回罢。”
  田姜只得起身告辞,走出船舱,由陶嬷嬷搀扶着上岸,沈容在后尾随,她走了五六步忽然回首,见得一个穿雪青色直裰的青年男子,闪入画船不见了。
  ……
  再说陆嬷嬷回至福善堂,沈老夫人坐房里,正凝听白衣庵的姑子唱佛曲宣宝卷,她避让一边侍立不响,待得月影过花窗,那姑子才止念,在摆好的佛盆里烧了千卷陀罗经,方才双手合十离去。
  沈老夫人吃茶时,陆嬷嬷待人散方上前回说:“……劝了大奶奶几句,百般听不进去,一直恼着,是以没敢把林哥儿退亲的事讲与她听,怕是晓得后不知要闹成甚么样子。”
  沈老夫人将茶碗往桌面一顿,冷笑道:“她亏得说起还是我们沈府的嫡长媳,此时不曾想过如何共度难关,整日里只知鼓唇弄舌、怨词詈语,好似天塌下来一般,小家子气十足。我当年便是百般瞧不中,若不因祖上的关系,岂肯她嫁给大儿为妻。”
  陆嬷嬷叹息一声:“五房现也是一团乱,那些个姨娘倒也罢,老奴看五奶奶三天两头往娘家跑,似乎也有些不对劲儿。”
  沈老夫人默少顷道:“只能同富贵却无法共患难的,爱走不留!”
  陆嬷嬷执壶给她斟茶:“二奶奶勿看年纪轻,近门晚,还怀着双生子呢,言行所为倒是另人刮目相看。”
  沈老夫人眉眼方渐舒缓:“多亏得她……”
  恰这时听得廊上“咚咚”乱跑声,待要发问,夏婵已掀帘进来禀话:“苏姨娘小产了。”
  沈老夫人眼前一片发黑,陆嬷嬷连忙替她揉胸口好会儿,才渐缓过气来,命夏婵搀扶着直往五房院落而去。
  这正是:去时终须去,再三留不住。
  ……
  田姜才回栖桐院,翠梅早已等在后院腰门前,见得她连忙迎来:“苏姨娘小产,老太太打发丫鬟来过,特叮嘱夫人留在房里勿要去五房走动,恐沾染到晦气。”
  田姜并不感意外,那日钱秉义与她提起过,苏姨娘脉像细滑、面色不霁,神疲肢倦,且偶有见红,显见气血两亏而致冲任不固,能胎养三月余已是精心调理,月份再足些恐难硬撑,虽每日里人参杜仲白芍等煎炖吃着,终还是未能留住。
  她进了房中,由采蓉伺候着洗漱,换了身衣裳,命陶嬷嬷去五房问候,自己则坐在桌案前执笔疾书,再叠了封起,递给沈容让他亲手交于梁国公徐令。沈容话不多说,将信笺拢于袖里拱手告退。
  田姜这才抚触着肚腹上了床榻,忍不住打个呵欠,她现在很容易就疲累了。
  翠梅将窗阖紧放下垂帘,重烧了香,把火烛暗下,方才蹑手蹑脚出得房,站在廊下听旁的丫头讲苏姨娘的闲话。
  大夫人何氏与喜春匆匆过来,和陶嬷嬷正撞个照面。
  何氏朝她身后望了望,撇起嘴问:“怎就只你来?你们二夫人呢?”
  陶嬷嬷平静回话:“二夫人原是急着要来,被老太太的丫鬟拦阻,只道这里有血光之冲,她又怀着身子多有不便……”
  何氏哼了哼,率先走在前头,进了外厅给沈老夫人请安,立在一侧,听蒋太医道:“钱大夫精通岐黄之术,在吾之上,看过他的方子实已尽力,无奈母体难能摄血养胎……”
  话才至此,即听得房内苏姨娘尖着声哭骂:“定是你们见我怀上五爷子嗣,使了毒计谋害我的孩子,我千防万防还是着了道……”
  沈老夫人面色铁青,蒋太医清咳一嗓子:“我开个药方替她清火止血、镇气宁神兼调养身骨,每日里按时煎服,过了惊蛰就可望全愈。”
  待药方子写毕,丫鬟照旧送蒋太医出府。
  沈老夫人缓慢站起身,搭着陆嬷嬷的手,谁也不理径自去了。
 
 
第伍陆贰章 议家事
 
  沈老夫人因沈二爷下昭狱、苏姨娘落胎、及何氏等的不消停而怒愁郁结,兼年事已高,又值冬春交替时节,终支撑不住病卧于榻。
  田姜每日早晚都去看她,逢着厨房送来粥菜,必亲自端碗拈勺喂食,听闻沈五爷也较之前来得勤快,只是未曾打过照面。
  再说这日困醒,窗纸已透进清光,映得满室大亮,田姜穿戴洗漱毕,即出梧桐院朝福善堂走,夏婵恰站在廊前,望见她来连忙迎上道:“五老爷正陪老夫人闲话……”
  田姜慢了脚步,思忖是否迟些进去,陆嬷嬷已掀起帘子朝她笑道:“老太太正念着二奶奶呢,可巧就来了。”
  这才颌首入房,沈老夫人拥被歪在榻上,任由沈五爷伺候她吃粥,见着田姜绽开笑容:“还是二媳妇来喂罢,你糊了我一嘴。”
  众人悄悄掩唇笑了,沈五爷连忙起身把碗勺递给田姜,故意抬起衣袖擦过前额:“瞧我这满脑门子的汗,还不落母亲待见。”丫鬟已搬来椅子搁在榻沿,伺候他复坐下。
  沈老夫人叹道:“你说说你何时喂我吃过东西,便是来问安也脚底抹油溜得快,好似有狼在后头追你。”
  沈五爷笑嘻嘻地:“此话差矣!往时每趟来问安,几位哥哥总有个在,每趟总挨他们训诫,再后嫂嫂们终日陪伴母亲,我常来走动也不便,遂想通了,不妨做那个热中送扇、雪中送炭的人,母亲反更能记住我的好。”
  “竟钻些歪门邪道的心思。”沈老夫人咳了几声,接过田姜递来的茶吃几口,才继续道:“为人父母者总是最疼小儿。你大哥为嫡长子,打小被诫训的最严厉,性子最老实,耍不来奸滑,心底纵是百般不愿意,碍于忠孝恩义不敢违背。我看着心疼,对二儿宽松许多,是以他最有主见,胆大的能顶上天,你父亲忧虑的很,沈府出他一个算罢,再出个准要生祸端,对三儿更是严加管教,哪想那原就是个内敛孩子,反愈发沉默寡言,甚么事都闷在心里。四儿……”她顿了顿:“至五儿时就宠你惯你不拿家规拘束你,反助长你放荡不羁之行……”
  田姜挟了只油煎的粉饺儿,沈老夫人摆手嫌腻味,又道:“不过我这五儿虽眉眼风流,本性却还是好的。”
  田姜“噗哧”不禁笑了,恰有丫头回禀:“大夫人问安来了。”
  沈老夫人脸上浮起厌烦之色,沈五爷起身作揖:“母亲倦累还是好生歇息罢,我去同大嫂说会话。”
  见他消失于帘后,沈老夫人命退丫鬟嬷嬷,忽然握住田姜的手:“沈二有消息了么?你勿要报喜不报忧,我要听实话。”
  田姜看着她憔悴苍白容颜,反握住她无力瘦弱的指骨,想了想,坦白道:“我若再说无碍母亲定不信,昭狱那种地方无论清白与否,进去总要受苔刑之苦,好在如今每日里,有言官冒死规谏皇帝将二爷放出,民间百姓义愤激化难平,料皇帝还不敢轻举妄动。”
  沈老夫人听得心一宽:“那沈二是快要回来了?”
  田姜摇摇头,凑近她耳边轻声说:“皇帝疑二爷与昊王勾结预谋朝叛乱,昊王一日不平,二爷便禁一日。”
  沈老夫人蹙眉愣怔,又问:“沈二可否真有此心?”
  田姜默少顷,才道:“二爷做甚么都是对的!”
  沈老夫人难以置信地盯着田姜,一惯的沉稳平静,无半点玩笑之色。
  不晓过去多久,她方找回自己的声音,抖索着骂:“这兔崽子怎么敢……”
  唯恐隔墙有耳被谁听了去,到嘴的话生生又咽回,脑里昏糊成团,终阖起双目叹息:“你去歇着罢!让我独自静一静。”
  田姜替她掖好被角,再放下帐帷,辄身掀帘出得房来,廊上斜飞过一只大燕子,荡得梁间尘烟悄落肩,沈五爷站在菩提树下,听得身后衣裙窸窣响动,回首果见是二嫂缓行而来,连忙迎上作揖,并说:“这些日我一直在相熟的官家良友处送礼托情,不敢指望救出二哥,只想能进昭狱见他一面,皆被驳回只道无得好时机,不知二嫂娘家府那边可有回寰余地?”
  “五爷辛苦!”田姜心底滋生暖意,语气显得很温和:“再莫四处打点做这些耗时耗财的无用功,二爷何时能回皆在皇帝一念之间,纵是朝堂重臣也束手无策,现在我们能做的只有等着。”
  沈五爷又何尝不明白,瞟扫过她隆起的少腹,又觉得不忍睹,欲要告辞先去,却听她又道:“瞧母亲病着迟迟未见好,五爷有何打算?”
  沈五爷听得莫名其妙:“二嫂有话直说便是!”
  田姜笑了笑:“江南三月好风景,半壕春水一城花。二爷在金陵栖霞山有处宅子,我早遣了管事先去打理,昨收到信儿已一切齐备妥当。想着京城局势躁动、府里又置多事之时,各种谣言四散,实不利母亲养病,反复思虑后,想同五爷商量,你正要乘船往南方挑拣丝绸缎子,不妨带母亲还有其它女眷一道去罢,待府中安稳后再回来不迟。”
  沈五爷暗吃一惊,自母亲病后他倒也有此番打算,只是碍于颜面未曾说出口,哪想二嫂已先于他筹谋在前,不由微笑说:“这样甚好!二嫂甚么时候安排好府中事宜,知会我一声即可。”
  田姜抚了抚鬓边吹乱的散发,抿了抿唇道:“或许母亲会不情愿,还劳烦五爷多拿话劝解她。”
  沈五爷爽利的应承下来,又说了会子话彼此告别,田姜朝松墙那边望一眼,并未顿步,由陶嬷嬷随着离去。
  一切恢复了宁静,忽听得松墙处有拨拉声,喜春从里钻出来,急匆匆走了。
  ……
  大夫人何氏坐在桌前,觑眼看着沈五爷送她的一匹天华锦缎,宝蓝地方棋朵花四合如意纹,可给林哥儿裁春裳穿,定衬得他不知怎样的气宇轩昂
  她撑着腮边想边打量,眼前莫名朦胧了,灯花忽而炸一下,就听得有人掀得帘儿响,抬眼望去,竟是喜春慌里慌张地跑进来。
 
 
第伍陆叁章 怨妇怨
 
  何氏心里疑惑:“这喜春素日言行最镇静,何来如此惊慌无措的样子。”张口叱责:“如今愈发放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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