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绯闻录——页里非刀
时间:2019-05-30 09:49:27

  舜钰摇摇头:“皆不曾有!但信者恒信,疑者恒疑,皇上若信,无据亦信,皇上若疑,有据亦疑,皆在乎皇上一念之间矣!”
  朱煜忍俊不禁,这个冯监生机灵有趣,忒能说会道,那张面庞愈瞧愈觉俊里含俏媚,莫名就心生亲近之意。
  恰内侍公公进来禀事,欲说又还休,朱煜遂不再多话,看着舜钰笑了一下,挥手命他们退下。
  ……
  舜钰觉得杨衍阴阳怪气的,自出西暖阁就一路给她脸色看。
  她才不要看呢,可以看烟树、看秋花、看霜月、看离人,还可回宅子看粉雕玉琢的小家伙们。
  想到他(她)们,心就软成一滩柔水,整张小脸都明亮亮的不行。
  杨衍更生气了,伸手就去挟掐她下巴尖儿,舜钰早有提防,侧身偏闪过,耐起性子道:“君子动口不动手,杨大人请自律,有话直说就是,冯生洗耳恭听!”
  杨衍冷冷道:“冯舜钰你果然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女扮男装混入大理寺不提,竟敢当着皇帝面信口雌黄、悖言乱辞,挑拨离间君臣罅隙,你当自己有几条命?简直是死不足惜!”
  “我死了吗?”舜钰语气很平静:“皇帝若觉我一派胡言,早拖将出去斩首午门,哪还能于杨大人同乘官轿回大理寺呢!不管您信与否,都是真的!”
  她太了解皇帝朱煜了,今日的话他未必会信,然猜疑的种子旦得播下,适实的松壤泼水,终会勃然生于心间,直至彻底连根拔除。
  杨衍怒极反笑两声:“皇帝或许被你唬住,吾却难瞒骗过。沈泽棠两江巡察回京,没过两三月即于你成婚,怎可能被萧鹏关在藏云山替他诵念信笺、书撰杀人指令,即无此机会,怎能又扯出徐阁老来,你可知奸言侫语构陷朝堂重臣该受何刑?凌迟处死!”
  舜钰看着他认真问:“这不过是杨大人猜测而已,你有何凭据指证我?”
  杨衍怔愣住,稍顷气笑了:“怪会倒打一耙!你又有甚么凭据指证徐阁老?甚么信者恒信,疑者恒疑,简直荒诞至极,如此这般,置三司于何顾,置吾朝律令刑法又于何顾……”
  “那敢问杨大人……”舜钰打断他的话,嗓音突来的严厉:“沈二爷被抓捕入昭狱受尽酷刑,罪名儿是助昊王叛乱,又有何凭何据呢?此时三司何在?吾朝律令刑法又何在?”
  杨衍被堵得一时说不出话来,良久才道:“你不过是因沈泽棠为你夫君,便觉顶天立地皆是英雄气。其实不然,他奸狡狠辣的手段,玩弄权谋的城府,实为旁人所不及,只是你不知而已。他被下昭狱,定有其不为人知的错处……”
  忽然止言,看着舜钰撩袍站起俯身,一手掀开轿帘就跳将出去,顿时脸色突变:“冯舜钰!”
  她却如只飞燕般,轻巧落于地面,站稳脚足,抬手抚了抚绾发的蓝巾,似听到他的喊声,漫不经心看过一眼,拱手作个揖算做告辞,旋而辨明五军都督府方向,辄身大步去了。
 
 
第伍捌贰章 逢徐蓝
 
  落日衔山,流霞满天,五军都督府院内正自热闹。
  数名将士意兴盎然站着,围观两人使出浑身解数比试拳脚,叫好声连连。
  徐蓝随意坐在踏垛上,悠然拭着柄青龙剑,剑气凛冽映出他英武的面庞,班师回朝不过五日,他下颌胡须拉碴的,懒得清理,倒平添几许桀骜的冷色。
  入京后才知晓沈阁老出了事,马不停蹄赶往沈府,已是人去楼空不见她芳踪,残余满园萋寂落寞。
  徐蓝烦躁的持剑入鞘,瞥见垛缝里一株草花随风摇曳,像极了舜钰,羸弱纤细、艰难又倔强的生长,总是不肯示弱的样子……
  一只白底黑面皂靴踩碾而过,那朵草花瓣碎茎断,奄奄一息……看得他眼眸一黯、抿紧了嘴唇。
  “徐将军!”兵吏王五被徐蓝狠戾目光唬得打个冷颤,急忙见礼回禀:“门外有个历事监生,指名要见将军。”
  “不见。”拒绝的干脆利落。
  王五拱手称是,辄身离开,副将郭远一屁股坐他身畔,拿棉巾擦拭额面密覆的汗珠,看着他问:“你咋了?浑身不对劲儿。”想想又低笑道:“晚间一道去教坊司?打听过了,户部右侍郎顾左家的小姐,今晚要挑个人为她破瓜,想往昔也是名动京城的贵女,不如标下来,配得上伺候你!”
  “顾侍郎?”徐蓝蹙起眉宇,那是个人品名望、士民师表的清官,却落得如此境地……默了少顷颔首道:“我与你同去……”蓦得止言,看向前方不远处,脊背僵直,神情难形容。
  郭远鲜少见他这般失态,好奇地随望去,不知打哪儿来的儒生,穿蓝布镶青边襕裳,左顾右盼似在寻人。
  “五军都督府守备愈发松散,甚么人都能进……”郭远只觉眼前人影一晃,再看身侧空空,徐蓝已奔出很远。
  “小儒生要寻谁?”一个兵吏持刀拦住舜钰的去路。
  舜钰作揖欲要开口,就听得许久不闻却依旧熟悉的声音:“凤九!”
  她弯起唇角,偏头看那人衣袂缱风而至。
  身后刀光剑影、喝彩此起彼伏,纷乱哄笑不断,却从耳边随着韶光呼啦啦地远去。
  安静极了,风不动、鸟不鸣,霞止云住,一轮沉阳歇。
  那兵吏悄悄地走开,没有人在乎。
  彼此眸瞳里倒影彼此的身影,都很激动,张嘴欲言却不知话的来处。
  秋老一声蝉叫,舜钰神魂回转,握拳捶他胳膊一下,笑着嗔怪:“徐将军如今怪会拿大,连同窗监生都不屑要见……”
  徐蓝怔怔地看她。
  人生若只如初见该多好?她没有血恨冤仇,也没有沈阁老,他就是他,国公府的武学儿郎,她也是她,田府家的俏姑娘,或就是个普通小监生……该有多好!
  “徐将军!”又是一声笑唤。
  有种情绪喷薄而出,再难抑忍,忽然握住她的手,把她整个拽进自己怀里,紧紧地搂住,嗓音有些暗哑:“甚么徐将军,我是元稹,你的元稹!”
  舜钰忍不住鼻子发酸,推拒他的胸膛,徐蓝臂膀愈发遵劲锢住她,轻轻地说:“凤九,权当是大哥抱你这一回……我心疼你!”
  她不再挣扎,听到有根弦绷断的声音,恃强的表面迅速裂开,露出布满伤痛的内里,泪水滑落唇边,是咸涩的滋味。
  怀抱再是温暖宽厚,也不是她能贪恋,眼睛在他衣襟上蹭了蹭。
  “放开我罢!”她话还未出口,他已经松开了,且后退了两步。
  “徐将军,这位是……”郭远笑洒洒地挤眉弄眼,还有一大帮子人探头探脑。
  方才那幕真是惊世骇俗啊,不近女色的徐大将军,把个小儒生搂抱在怀里,画面……竟是十分的和谐美好……
  真是见鬼了!
  “大理寺历事监生,国子监同窗。”徐蓝说着,却依旧看向舜钰,语气变得平静:“凤九可用过晚膳?”
  见她摇头道不曾,便笑了笑:“你随我来!”
  ……
  出五军都督府往东走十数步,有条板井胡同,胡同口有个卖吃食的摊子,总是至晚间才开张。
  摊贩是一对夫妻,锅里有粳米煮熟散发的香气,妇人蹲在盆前收拾一尾青鱼,鳞片嗞嗞剐得乱散,男人则站在油锅前发呆,见得徐蓝和舜钰过来,饱经沧桑的面庞露出笑容,眼睛里终于有了神采。
  各种蔬菜用蒌子装着,鸡鸭鱼肉蹄子火腿则用勾子吊挂在棚架上,徐蓝要了才洗净的那尾青鱼、一只烧鸡、一方精肉、半段熏肠,再拣了鲜蘑秋葵冬瓜等蔬菜,让那男人烹去,自带舜钰寻了桌凳坐下。
  “点多了,可吃不完。”舜钰发愁。
  妇人送来一碟炒香的花生米,徐蓝拈颗丢进嘴里嚼:“不止你我,还约了人来。”
  他又低问:“听沈府的仆子说,你们去往金陵,你怎还在这里,且又男儿装扮重返大理寺?”
  舜钰便把沈泽棠入昭狱后发生的事,三言两语讲于他听,徐蓝渐渐蹙起眉宇,花生米嚼得满嘴涩苦。
  端起盏吃茶,瞟扫过她平坦肚腹……
  舜钰知他想甚么,抿起嘴儿轻言:“我住在杨林胡同,元宝和小月亮也在,你闲时可来看看他(她)们,活泼泼的很惹人喜爱。”
  “好!”徐蓝颌首答应。
  饭菜整治停当,妇人端了几个大盘过来,舜钰各种尝了尝,倒觉得颇有滋味,也是饿了,要两碗粳米饭,一碗给徐蓝,另一碗自己吃起来。
  徐蓝不曾动筷,他没有胃口,只看舜钰吃,显得有些沉默。
  “元稹你倒来得早……”
  舜钰低头喝着鱼汤,听这声音很是熟悉,抬眼好奇地望去,那人恰也朝她看来,四目相碰,皆怔了怔。
  各位看客道是谁,来者不是别人,却是那位舜钰的国子监同窗、高丽皇子崔忠献。
  他此时回过神来,薄皮凤眼挑起,颇惊讶问:“听传被‘鹰天盟’劫掠去的冯舜钰回来了,我还不信,却原来是真的!”想想又自顾叹息:“冯生姿容清丽,听闻那里刺客男女不忌,你想必受了大罪罢!”
  “提这些做甚?!”徐蓝把筷箸丢给他,粗着声道:“你快些吃,还有正事要办!”
 
 
第伍捌叁章 教坊司
 
  “你们要去办甚么正事?”舜钰好奇问。
  崔忠献眼神含丝邪乎,笑容戏谑:“去教坊司!”再随手朝徐蓝一指:“他今晚要标价,与个姑娘破瓜。”
  徐蓝蹙起浓眉,语气凛冽,出言警训:“口无遮拦,这岂能说来儿戏!”再看向舜钰解释:“户部右侍郎顾左,有‘一生性情静于梅’之称,难得的正人君子,却遭奸臣构陷于囹圄中,府中被抄,他的长女顾嫣发配教坊司,今晚要遭人欺辱,吾等去看可有脱解之法。”
  舜钰想起在西暖阁,杨衍提及“鹰天盟”案中牵扯朝中大员,其中之一便是这户部右侍郎顾左。沈二爷情知此案背后错综复杂,自萧鹏凌迟处死后,即抽身而退,皆由杨衍及刑部善后,果是找替罪羊打发了。这正所谓:
  错把飞霜认雪,空将忠奸暗替,还道是,遗臭与流芳,交于后人评说。
  舜钰思忖片刻:“我随你们去,兴许能助一臂之力。”
  徐蓝先是不肯,备不住她(他)二人撺掇,用过饭毕,已是月挂柳梢,齐乘上崔忠献的马车,直往教坊司方向疾去。
  ……
  武定胡同,钞库街,街口人马簇簇难于行,徐蓝等人索性下车徒步。
  舜钰左顾右盼觉得稀奇,此处于甜水胡同樱桃斜街娼寮优馆又大不同,无论轿马里坐者、路上行者皆是锦衣华服,气势作派挟带官场之风。
  左右侧御渠种植着莲荷,虽是秋时,却也有凋零残败之美。渠边近岸树木数株,枝梢吊挂数盏五彩华灯,映得人面很是温和朦胧,走一射之地,到处豪华别院,灯火通明,拨弦唱曲声婉转飘传,门前十几白衣仆从迎来送往,鞠躬哈腰一贯笑脸相陪。
  其中个认出崔忠献,连忙走近见礼,崔忠献掏了串钱赏他:“我今只为那顾家姑娘而来。”
  仆从心领神会,接过钱笼入袖管,笑嘻嘻道:“三位爷尽随我走,定给你们挑个好座处。”
  穿过两道月拱门,面前现三间阔面大房,司吏小官候在廊前,见他三人急迎入屋内,八大桌台已坐满半数,最前头搭着戏台,台上正排《目连救母》,择了桌台落座,几句话功夫,摆上十碟糕饼果品,并一壶炖好的滚滚茶水。
  徐蓝执壶给她斟茶,舜钰谢过,边吃茶边朝四周瞟扫去,不昨得看见甚么,脸色突变,肩膀微抖,缩颈垂首不敢乱动。
  “怎么了?”徐蓝难得观她这副模样,忍不住笑了。
  还怎么了!这人真不知死啊!舜钰困难地嚅嚅唇:“你爹……也来啦!”
  徐蓝听得不及多想,身已罩暗影之下,他并不慌张,将壶往桌上一顿,不疾不徐站起,抬眼看向来人,拱手作个揖,淡淡唤声父亲,再无言语。
  徐令真是一个头两个大,这徐蓝回京后,不晓从哪里听得,沈二入昭狱,田姜找他求助被拒门外之事,这些日子都快不认他这个爹了……这会竟又跑教坊司来气他。
  “你不回府歇息,跑这烟花地来作甚?”徐令怒瞪双目,把牙咬得咯吱作响。
  “父亲能来寻欢作乐,我做何来不得?”徐蓝很平静地反问:“不知母亲可晓父亲在此,要竞价个罪臣之女的初夜?”
  “谁说我要竞价……”他气得要炸,肩膀“啪”被拍一记,高达一副不嫌事大的嘴脸:“不得了,这上阵父子兵啊!”
  徐令懒理他幸灾乐祸,斜眼睃过崔忠献,瞄见蓝儿身后猫着个人,躲躲藏藏的,非奸即盗。
  遂板起面庞道:“蓝儿身后是何人?怎见得本国公还这般无礼,可是你撺掇他来此地?”
  “是儿子自己要来,与他人无关。”徐蓝硬声回话。
  舜钰本以为徐令不过来训诫几句,哪想他二人竟扛上了,瞧旁桌闻得动静烁烁偷望,无奈叹口气,从徐蓝身后闪出,给徐令作揖见礼:“冯生见过徐大人。”
  “……”
  徐令早闻传,被“鹰天盟”劫掠的冯舜钰重回大理寺,只当儿戏来听,此时活生生人儿站在面前,他觉得定是自己老眼昏花,一把抓住高达,劈头盖脸问:“这真是冯舜钰?”
  高达频频点头:“如假包换。”
  徐令捂住胸口按着桌台欲寻椅坐,徐蓝又插一把刀:“父亲还是回去罢,你在此皆不自在。”
  “不孝子……是要气死你老爹。”徐令又抬手,颤巍巍指向舜钰:“你……你要气死沈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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