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绯闻录——页里非刀
时间:2019-05-30 09:49:27

  舜钰偏头去瞟沈泽棠,低声不晓得说着什么。
  一静一动,便是一明一暗,她错过他的唇动,亦错过他徒然失望的神情。
  ……
  前厅筵席依旧进行,素日少见的宾客把盏敬酒,聊谈近况;也有爱听戏唱曲的,不畏身份扮妆串戏,与清音班子的优伶倒也琴瑟和鸣,总是各自寻着各自的趣儿,不枉把这热闹富贵处白来。
  后堂却是静悄悄一片。
  丫鬟上完滚滚茶水,拎着黑漆镶金的盘儿,欠身退出,听得帘子扑簇簇响了几声,脚步窸窣已远。
  沈泽棠虽吃过酒,却面色如常,朝秦砚昭微微笑道:“见你不曾多饮几盏,脸倒显出红醉。”
  秦仲忙恭敬道:“昭儿有哮喘之症,我打他少年起就迫其忌口,长此下来,遂不胜酒力。”
  “脸虽红醉,我心中自是清明。”秦砚昭吃口茶,貌似恭敬回话:“沈大人似乎也只饮过几盏甜薄酒。”
  沈泽棠笑笑:“你是今日筵席主角儿,我多看你两眼,不足为奇,你若盯着我,倒显的醉翁之意不在酒。”
  “不知大人何意?”秦砚昭神情一凛,声显了低沉。
  “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柳眉水眼一书生也!你与表弟倒是感情厚笃!”沈泽棠说得颇随意,看秦砚昭的眼神很柔和,却又犀利地让他无处遁逃。
  他们往昔不曾见过,更甭谈坐一起聊话。
  他三言两语皆是话中有音,不急不徐,慢中逼迫,使人难以招架。
  曾听同僚说起沈尚书的可怕,秦砚昭还不信,而此时,他却有种温水煮蛙的感觉。
  衣袍紧贴背脊,湿黏的不舒服,他紧崩着下颌不语。
  倒是李光启按捺不住性子,喳喳呼呼说:“吃酒之人总有擅饮和易醉的,亲戚间自然有个远近亲疏之分,你们尽说些有的没的,听得人焦急,我今把你们请在这里,明人不说暗话,旨为我女婿提任户部右侍郎一事。”
  秦仲一脸的惊愕,秦砚昭却很镇定,把身板挺的笔直,若你细看,掩藏衣袖里的手掌,微起了颤抖。
 
 
第壹零肆章 谋虎皮
 
  李光启瞧沈泽棠只吃茶不语,等了半晌,心若猫抓,忍不得开口:“如今朝堂局势,你应比我观的更透彻,太子把持政事,重用徐炳永,那老儿现今是有恃无恐,除你吏部及我礼部外,你说谁不被他威逼利诱笼络了去?工部丁尚书怕事,态度悠游难控,那老儿不喜,踢了郭稼,欲安置赵德为右侍郎,再逐步蚕食。却不知起何变故,又弃之不用,现选拔权责置你掌握,理应挑个亲厚于你沈二的可是?”
  甭看李光启粗,朝堂上的官都是千锤百炼过的,不碍他火眼金睛。
  见沈泽棠沉默,高声一嗓子:“沈二!”
  沈泽棠懒理他,反朝秦仲看去,淡淡笑了:“李大人口无遮拦,污秦院使之耳,权当他喷粪就好。”
  秦仲拈髯道:“我家门世代从医,年青时虽也科举应试,均不第,遂决心弃儒学医,此生只悬壶济世,再不过问政治。你们暂且聊谈,我出去招呼官客更宜。”言罢即起身,告辞而去。
  沈泽棠这才看向秦砚昭:“即是世代从医,怎至你辈却宁入仕治事,而不愿以医技普济众生?”
  秦砚昭搁下茶碗,慢慢说:“家父也屡问知,我回他道,一为吾朝民间医者地位低下,二为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李光启微愣,暗诧女婿平日言行十分得体,怎今却锋芒毕露,急去看沈泽棠神情,倒如常的平静。
  松口气又惴惴,这沈二原就喜怒不形于色,实难猜透的。
  沈泽棠嗯了一声,问秦砚昭:“看过你的官册,任员外郎时主责治理河道及监管水利。现为农历六月正是行雨季时,往年此时必会黄河决口,洪水肆虐,致房舍化虚,舟行陆地,人畜漂流。而水难后,蝗灾亦接踵而至,所见黄流沿途哀鸿遍野、饿殍千里,其景惨不忍睹。可朝廷每年拨于治理河道的银款以千万两计,却屡不见成效,你可有何想法?”
  秦砚昭站起,至沈泽棠面前跪下,作一揖后道:“下官原在江淮监管运河,保运粮货官船通畅来往,至汛期常出官船漂没,粮货殒毁事故,屡受朝中官员弹劾,责难其咎。”
  李光启老脸一红,他可是在沈二面前,吹嘘自个女婿政绩卓著,屡受嘉奖……这沈二又是个记性奇好的!
  秦砚昭继续道:“依下官所见,黄淮融汇贯通,治黄亦是治淮,二者唇亡齿寒,实难割裂分施。行雨汛期即来,根治黄河下游迫在眉睫,按我之法,修巩三堤,束水归槽以此缩窄河道,以水冲沙,沙随水走,才可降地平防决口。”
  李光启忙插话进来:“我这女婿曾上疏奏章呈请,却被驳回,徐老儿仍延用北堵南疏、分流杀势之法,实是固步自封。”
  秦砚昭冷笑:“哪是什么固步自封,只为贪墨寻的借口罢了。修堤堵口上奏朝廷,请领巨额银款,款至已贪拨过半,所余不够只得偷工减料,前阵听闻,荥阳冬令耗银千万修堤,五月惊现裂痕,引得黎民百姓怨声载道,不知沈大人可有听闻?”
  沈泽棠依旧平稳的语气:“略听一二传说,倒未见有人奏疏……!”面色一凝,倏得抿唇止言,三人眼神交递,彼此都嗅出些诡谲来。
  默了半晌,沈泽棠复看向秦砚昭,沉声道:“工部右侍郎缺职多人觊觎。你在各举荐官吏中并不出色,若是看李尚书面委任予你,只怕难服众口,若因此对你生出怨恨,只怕官途会多阻不顺,我倒有一提议,不知你可想听。”
  见秦砚昭颌首作揖,他渐趋温和地说:“荥阳河堤告急,我会奏疏你为右佥都御史,前去总督河道,另命你同时追查荥阳南河段堤裂一案,如若此次汛期稳定度过,堤裂案你亦能查个水落石出,工部右侍郎之职定非你莫属。你可敢担当?”
  秦砚昭抬头,不是滋味的看向沈泽棠,儒雅谦和的面庞,极易亲近的模样,其实皆是假相。
  与虎谋皮,大抵就是他此时的感受。
  ……
  黄昏向晚,半庭新月如钩。
  筵席总有曲终人散时,一阵爆仗青烟袅袅飘散。
  但见李府门前乌压压占了一街,有的官客正互相寒暄拜别,有的已乘车马陆续驶远。
  沈泽棠未乘马车,沿着繁花胡同靠里侧粉墙,背着手慢慢朝前走,饶有兴趣看着数百秾杏,压着墙头探梢出来,殷红如赤焰霞喷一般。
  徐泾可没他的闲情逸致,皱眉凝思问:“二爷原属意工部员外郎贾万里任右侍郎一职,怎又突然变了主意?”
  一辆马车轱辘驰过,沈泽棠才低声道:“贾万里虽对我忠心不二,才能却不匹,给他此职恐也做不长久。秦砚昭则不同,有胆识有野心颇具才能,现还青涩,过几年再看他,定会有番大作为。”
  “可二爷前才查过他底细。”徐泾很是不解问:“并不是能拿捏之人,若日后却被徐首辅所用,必会成心腹大患。”
  沈泽棠收回视线,看他一眼,唇边起了笑意:“秦砚昭若能将此次黄河决口整治,汛期无灾害,使沿边数万黎民百姓安然度过,这算得了什么!”
  又道:“我让他查冬令堤裂案,自有我的原由。年前荥阳南河段一千万修堤堵口经费,是兵部侍郎徐镇功兼河道总督时,提请并得银款。我已暗得人报,他昏聩骄奢,溪壑无厌,必是从中贪墨,只因是徐炳永的亲侄儿,无人敢得罪奏疏。若秦砚昭禀性刚直,不畏强权,有能耐查出真凭实据,将其扳倒。不仅可敛徐炳永嚣张狂肆气焰……”
  顿了顿,颇含意味说:“秦砚昭即便日后想依附他,也是不能了。”
  徐泾刹时醍醐灌顶,睁睁瞪看沈二爷衣袂缱风,洒脱的走至马车跟前,由沈桓伺候着隐入舆内。
  他心胸微乱,万般滋味难以形容,幸不曾与他同朝为官,否则怎么死的都不晓。
  借刀杀人,他忽然很同情那把刀来!
  ……
  秦仲接得宫里来召,德妃娘娘肚痛不止,怕是要生了,急让他非去不可。
  刘氏随他一道提早赶回秦家,平日若进宫,秦仲穿袍戴冠都由她一手打理。
  舜钰则待到秦砚昭送完官客后,才上了马车。
  原以为他依旧会骑马而行,哪曾想呢,听得车门一开,秦砚昭竟随脚跟了进来,在她对面淡然坐定。
  备注:沈二,为了把你写的很厉害,我尽力了!
 
 
第壹零伍章 秦梦销
 
  清风明月挂枝头。
  马车嘎吱嘎吱的摇晃,窗帘子一掀一阖,才过一个卖胭脂摊子,又见个老妇人,面前摆小炉,火苗孳孳舔着小锅底,极有耐心地慢煮青梅,那酸甜味儿,丝丝直往路人鼻息下钻。
  今是芒种节气,京城历来有煮青梅的习俗。
  舜钰手端一白瓷碗糖水,里嵌几颗青黄酸梅子,圆墩墩的饱实可爱。
  是秦砚昭买来给她吃的,前世里藏匿秦府时,她是爱极这酸中带甜滋味的,可后来呢,日子过得实在太苦涩,她只嗜甜了。
  调羹舀划稀稠糖水吃下半碗,含颗梅子,蹙着眉不想再吃,秦砚昭不勉强,接过,把剩下的甜水吃完,一颗一颗啃去梅肉,吃得眉宇不皱,津津很有味。
  他原来可极不爱吃这个,他们原来都变了!
  舜钰茫然瞟过秦砚昭俊朗容颜,去挑窗帘子朝外头看:“你何时知晓我的事?秦柱和李嬷嬷……我自会打算,你不该手上沾血的。”
  “甭问我怎么知道,知道你是田家九姑娘足够。”秦砚昭语气很柔和,没了往昔冷洌:“官场争斗不由人,我总是要手上沾血的,早晚而已,不缺这两个。”
  舜钰吃惊的看向他,帘子随荡下来,他的脸儿忽明忽暗,透着些许散不去的疲倦:“你个女孩儿怎样不好,非要科举入仕作甚,若被发现便是死路了,可是想查你家的灭门案?”
  见她颌首,默默不语,秦砚昭无奈的很,她前世里那般能耐,都贵为皇后了,不也没查出个子丑寅卯来?
  “沈尚书许我条件,去荧阳治黄河决口,并暗查治水经费贪墨案,如若顺利,我即可授任工部右侍郎,三品官职。”他并无炫耀意味,只是淡淡的说与她听。
  舜钰怔了怔,半晌气不打一处来:“你可着他道了。即便你得右侍郎一职,也把徐炳永得罪,若不依附沈尚书他,你官场仕途誓必寸步难行。”
  沈二爷,无论前世或今****/臣/佞/相本色不改,舜钰戚戚地咬牙。
  “依附他?只要能给予我高位,也未尝不可。”秦砚昭深眸瞅她,替自个报不平的模样,稍顷微微笑了:“你就别女扮男装罢,我去替你查案,直待水落石出后,我便带你远走,去哪里都依你……可好?”
  可好?……她曾那么殷殷期盼!
  他怎能说出这样撩拨她的话呢?今才纳吉,才定下八月中秋成亲呢,那样美丽温良的大家闺秀,怎能生生辜负?
  舜钰倏得眼眶酸涩的很,她忽而觉得累极了!
  暗涌的青春正肆意揉捏她的身子,胸前勒的喘不过气儿,臀瓣她悄掐过,也有了半弧曲弯,她的眼眸更水,小嘴更红,女相愈来愈明显,日后招惹来的不只龙阳断袖,还有徐蓝那样的坦荡武生。
  她该如何通过科考搜身,如何官场历事,还有身中的蛊毒,数日前痴缠沈泽棠,红花又开一瓣。
  远远近近许多事,让前途如烟雾绕迷蒙一片,她其实亦萋萋惶惶,终日难安,一个人拼死硬撑!
  ……
  秦砚昭等了会,却见舜钰低眉垂眼默默地,颈子处,露出他掐的青痕指印。
  他有随身携带薄荷膏的习惯,从袖笼里边取出边朝她道:“你凑过来,我帮你颈子擦点膏,没两日就会浅了。”
  语气分外的温柔,含杂着几许怜惜。
  舜钰眨着湿漉漉的眸子,抬头正看见秦砚昭唇边浮起的笑意,他其实是个冷情的人,素日不爱展颜,可他一旦弯起嘴角,凤眸便熠熠生辉,浑身透出股子温暖来,让失魂落魄受伤的人儿,忍不住想把那暖汲取。
  空气莫名的又潮湿又热燥起来,瞧着秦砚昭渐渐凑近过来,甚至能听见那似深又浅的温热呼吸,迎扑上彼此的面庞。
  不知是怎得生出的勇气,舜钰眼眸半张半阖,忽然伸出手儿圈围上他的颈,垂首埋进他清冷又宽厚的怀里。
  秦砚昭不曾预料她有此动作,怔了怔,脸上瞬间漾的全是欢喜,亦伸出手将她柔软的腰儿拥住。
  却听得舜钰清晰脆弱的声音,在他耳畔低求:“你退了亲吧!现就带我走,走得远远的,不再回来……可好?”
  可好?……他该欣喜的答应不是!
  ……却心底怎生出一丝犹豫!
  “你的家仇血案不查了么?”他的语气异常的温柔:“工部右侍郎唾手可得,此时半途而费我不甘,舜钰你给我些时间,一旦查清你家的案,我即抽身而退,决不食言。”
  “可你要成亲了……!”舜钰嗓音闷闷的,一半哽咽一半含混。
  一手抚上她单薄瘦弱的脊骨,展了小女孩无助可怜的模样,是全身心把他依附呢,这种感觉很新奇,说不出的滋味!
  “我并不欢喜她,却离不开她父亲扶持。”秦砚昭柔哄着她:“我的心皆在你这里。”
  怀中的身子一僵,他还不待反应,女孩儿已猝不及防地抽离开,快得如鱼儿滑梭般,让他一时抓捏不住。
  一阵夏风顺着帘子缝隙溜进,秦砚昭顿觉胸前一片凉意,皆是她沾染上的眼泪,竟是哭了这么久。
  “舜钰!你听我说……!”他看着她慢慢整理好衣裳,用帕子把脸上的湿擦干净,再将浅蓝巾重新绾系,眼眶还泛着红肿,却平静极了。
  秦砚昭心里莫名惶恐,寒意渐生。
  方才那个在自己怀里,求他带她走的女孩儿,好似是一个梦,现在大梦初醒,一切回至初时。
  舜钰打断他要说的话,实在笑不出来,索性撇着唇冷冷:“舜钰我权术谋略委实不逊于你,自会查清灭门真相,还田家清白声誉,就不劳表哥多费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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