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贼们一个个面面相觑,这人说得花里胡哨一套一套的,但细想好像还真有点道理。
躲在角落的女孩子们看他们暂时不打算动手了,终于松口气,抢首饰不是问题,万一趁机被他们占便宜那可怎么办!
“我看你出身不俗,是个人物,绑一票应该也值不少钱。”一直阴沉着脸的大当家发话了。
这话倒不一定是真实的意图,主要意在提醒他别绕弯子。说不出干货,他们该怎么办还是怎么办。
令人意外的是,无双公子竟然微微颔首,语气赞许道:“还是大当家最有眼界。”
所有人又惊诧了,姑娘们更是眼神凄楚,伤心不已,原来无双公子说了这么多,不但是想救她们,还打算以身饲虎,以自己做人质换取他们的安全?
“不,在下一介凡夫俗子,哪有这么大的分量。”无双公子见整条船的人都误会了,摇摇头,不慌不忙解释道,“大当家可知,这船上有个真金白银堆出来的大人物。先前你们可是见有来往岛上的货船,才打算干一票的?告诉各位,那些船都是他的,整座岛都是他的,只要绑了他,买十艘这样的游船不是问题,每天吃烧尾宴也不是问题,下半辈子,甚至下辈子都不用愁了。”
“哦?”大当家眯眼沉思,湖心那座岛近日开山辟林,声势浩大,似乎是在造什么场子。他们的确是看这里渐渐有船只来往,才打的主意,没想到岛主居然也在这条船上。
“看。”无双公子扬手往云蜃阁一指,“最漂亮的那座阁楼就是。他人现在就在里边儿,吃香喝辣,好不快活。”
就在方重衣舌灿莲花娓娓而谈之际,苏棠看见方长弈已经阴恻恻走到他面前……
这位煞神般的王爷同样不是省油的灯,风格却与世子不尽相同,若说方重衣轻狂乖戾不按常理出牌,行事自带三分邪气,方长弈则是明晃晃的横行霸道。
脸色阴云密布的佑王爷陡然出现在面前,方重衣似乎也顿了顿,然后伸出一根手指对准了他:“就这位。”
言罢,方重衣又凑近他,压低了声音似笑非笑道:“王爷既然引来了祸害,自然不能缺席才是。”
方长弈面色更沉。
苏棠满头问号,方重衣好像在把水贼的注意力往那位王爷身上引?
水匪们见来人衣着华贵,气度极出众,对无双公子的话自然信了几分。甲板角落的人则是低头的低头,跪的跪,这个时候还不忘和王爷行礼,该说庆朝子民还是很一根筋的。不过现在的状况,他们已经彻底转不过弯来了。
“哥哥!”躲在方长弈身后的小姑娘探出头,粉蓝襦裙,容貌秀美。苏棠当即便对上了号,这就是唐音常常提到的那个小姐妹,沈公子的妹妹,沈宁欢吧?
沈瑄微微一笑,扬了扬手,和她示意这边无事,悠闲地像路上遇到了随意打个招呼。
此时的方重衣却是默不作声,目光定定凝视着苏棠这边一行人。
苏棠登时感受到一阵凛然寒意袭来。她从沈瑄肩膀后踮起脚,朝方重衣遥遥望去,即便隔着帷帽,她还是觉得直视而来的目光有些阴沉?
“你是那座岛的主人?”大当家斜睨着方长弈,又细细打量了一眼他身边的沈宁欢。
方长弈沉声道:“不错。”顺手把沈宁欢护在身后,半点不让他看着。
“这样。”大当家冷冷地开口,声音粗哑,“你准备一万两黄金,再把这女人留下,我包你全须全尾地回家,以后咱们弟兄也绝不出现在你的地盘,如何?”
“一万怎么够?”方长弈眼神如刀,面色阴沉得可怕,冷笑着开口,“本王赏十万,给你打一口纯金的棺材如何?”
“你——”大当家脸色一变,怒极反笑,“好,好啊,原来都是耍老子!”
“大哥,别跟他们废话了,男的杀了女的带回去便是!”金链子怒不可遏。
但水贼们行走江湖多年,基本的眼力还是有。这岛主人看着温文清贵,但步伐沉稳,气定神闲,怕不是还有后招。
“兄弟们,冲啊!”金链子身后的小喽啰没头没脑冲了出来,大当家也没制止,正好看看此人到底有没有什么埋伏,最好能逼他亮出底牌。
沈宁欢缩了缩脖子,被方长弈护在身后。
小喽啰一股脑冲到方长弈面前,发现自己孤军奋战,气势顿时矮了一截,没敢动手,只干瞪了方长弈一眼,好像被眼前人岿然不动的威严震住了。
不等他举刀,方长弈已经把人放倒。小喽啰眼睛被打肿,蜷缩在地上干嚎。方长弈的动作很简单,随手一挥,与其说什么精准的招式,倒更像误打误撞,大当家一时竟看不出深浅。
方长弈不待他们多言,抽出小喽啰腰间的长刀,毫不犹豫掷了出去。大当家目露凶光,正要应战,却见雪亮的刀光直直飞向一个人。
无双公子。
距离太近,刀势太猛,方重衣根本来不及躲,惟帽“咔嚓”一声碎开。
他陡然被耀眼的灯火刺激,睁不开眼,但那容貌一览无余呈现在所有人面前。
苏棠“哎呀”低呼一声,忍不住偷笑。显然,王爷也不甘示弱,他知道方重衣很忌讳抛头露面,故意和他对着干呢。
“皇上!”
宾客中,一个穿着深紫华服、腰配错金带钩的官员发出惊呼。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引了过去,苏棠更是诧异无比,他刚刚喊的什么?
第48章 梨膏糖
这位大人乃是礼部侍郎赵行昆,官居正五品,也是这船上最有分量的权贵之一。这一嗓子喊出来,人群顿时一片哗然,你看我我看你。随即,又陆续有好几个官员认出这的确是皇上,人们才一个接一个的大梦初醒,忙不迭跪下行礼。
“参见皇上。”仓惶不安的声音此起彼伏。下午的时候,王爷陡然现身在试场,他们已经很错愕了,没想到连皇上也在,还就是传说中的无双公子,这这这……
人群战战兢兢地跪着,只有苏棠一人突兀站立着,看方重衣跟看怪物似的,这位古怪的世子把她困在侯府几个月,怎么可能会是皇上?那些官员眼瞎了吗?
“他还皇上?假的吧?”苏棠嘴里喃喃道。
唐音听她竟大白天说梦话,吓坏了,赶紧把人拉着跪下。
“听到了吗?”方长弈眉眼带笑望着大当家,一向对方重衣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他,这次亲昵地揽住了兄弟的肩,“这位可是庆朝的天子,不比我值钱?”
事情的发展越来越匪夷所思,水贼们一个个发懵望着自己同伴,转而又愤怒,耐心已经到了极限,管眼前的是皇上还是什么玩意儿呢,这是在船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就算是天王老子他们都不带怕的。
方重衣满面微笑,眼底却是一片冰冷,这家伙摆明不想让他安生。他又凑近,低声缓缓道:“胆量倒是挺大的,不怕某人弄死你?”
王爷不动声色挑了挑眉峰,回以微笑道:“彼此彼此,世子爷怕是更不好过。”
有水匪从后方偷袭王爷,方长弈敏锐挡住了杀招,接着便开打了。
苏棠还在错愕之中没缓过劲,再定眼一看,方重衣已经大步流星向她走来。
大抵因为喝了酒的缘故,他目光阴鸷,眼睛通红,走来的一路漫天都是风浪,杀气冷冽。
这样的方重衣,仿佛从地府爬出来索命的恶鬼,苏棠毫不怀疑他是真的要杀人了。
“来呀,小美人。”身后有粗野的声音传来,苏棠回头看,入眼便是个光膀子的彪形大汉,目光淫邪,直勾勾盯着自己。
转眼人已扑了过来,苏棠脑袋里一片空白,被吓得腿软了一下,余光却见方重衣已至身前,手腕一扬,轻易将那个壮汉摔倒在地。壮汉狠狠撞在甲板上,惊天动地的声响,身子无力抽弹着,再也爬不起来了。
“敢打她主意?!”
方重衣又补了几脚,袖子里有雪亮的刀光滑出,刚要动手,却鬼使神差回头看了一眼苏棠。
二人于嘈杂之中短暂交错了视线,苏棠见他双目布满了血丝,暴戾至极,竟是往日从未见过的样子,不由地后退了半步。
他目光微沉,收起袖子里的匕首,简单将那水匪踢进水里,便回头去收拾其他人。
王爷主要护着沈宁欢那头,方重衣则离她近一些。两人各据一方,守在所有人前面,像一道无形的障壁,甲板中心刀光剑影再猛烈,外围也是风平浪静的。
苏棠早就知道方重衣武力值恐怖,只是没亲眼见过,这次见到了,才知他为何能一人收拾掉整个洪帮。
他动起手来,简直比土匪还要“匪”。
世子和王爷打架都是这个路数——野路子。
还是正宗野路子。
简单地说,就是快准狠,豁出去的打法,寻不到任何招式和章法,但高效利落,拳拳到肉一招致命。跟俩兄弟相比,水匪们一招一式显得弱气规矩了许多,简直不知道谁更流氓。
现场惨叫声连连,大汉们东倒西歪,大多都是被过肩摔的,战况怎一个惨烈了得。
金链子勉强撑了十几招,还是一不留神被方重衣旋住手臂一个背摔,甲板炸开一声惊天巨响,金链子直挺挺砸在地上,痛苦扭动着,爬不起来了。大当家惊愕万分,他活了大半辈子,也是叱咤南北的人物,完全没想到会碰上这等邪门事,分神的瞬间,方长弈已经神不知鬼不觉闪到他身后,勒住他脖颈。
脖子里传来“咔嚓”的声音,大当家心猛地一凉。
好在没断。
随即他被一个侧踢,狠狠撞在了甲板栏杆上。
脊椎剧痛,大当家一时动弹不得,卖力挣扎了几下没站起来。他整个人仍然沉浸在巨大的震惊当中,完全不明白这到底什么来路。细细回想此二人的身手,他猛然间想起一个人,背后发凉。
当年江湖上,有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大人物,人称简三爷。据说从小和野狼混在一起,练就了穷凶极恶不要命的实战打法。早年只是个小混混,后来势力越来越大,开始贩私盐,也做杀人买命的生意。他为人暴戾凶狠,眦睚必报,因此江湖上无人敢与他做对。有名门正宗的掌门打算遏制一下此人的风头,与他约战,竟也被打得全身骨头碎裂。晚年的时候他心境趋向平和,更像个慈祥的老者,还金盆洗手开起了茶馆,过起悠闲的小日子,渐渐隐退。到大当家这里,基本上已经成了传说。
但也有传言,他是被皇家招安了。
大当家看着眼前这两个蓬勃的年轻人,尚有少年气,身手却已经如此老练狠辣,可想而知,从小经历了怎样严酷的打磨?
“扯呼!”金链子大喊,号令大家赶紧跳水跑路。
“扯什么扯,吃牢饭去吧。”方重衣话到嘴边,吞了回去,又迅速收敛神色,冷淡道:“将他们押送至北衙,严惩不贷。”
“是。”三名侍卫分头行动,将所有人拿粗麻绳绑了,期间船夫们放下一艘小船,侍卫便扔麻袋似的把水匪一个个堆船上,又和两个船夫一起上了船。水波泛起,木船缓缓向琅玉湖码头驶去。
赵行昆也有点功夫底子,和一个小喽啰纠缠了半天,总算摆平,可惜自己也挂了彩,鼻青脸肿,身边的女子正在给他擦血。众人仍然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毕竟皇上没发话,他们不敢动,只不过女孩子们从“攥拳”变成了“捂心口”,皇上和王爷这身手,实在太漂亮太有安全感了!
“饿的继续吃,累的回房。”方重衣草草吩咐完,晃晃悠悠往舱内走,再待下去,他体内的寒毒要制不住了。
行至走廊,又有侍卫递酒壶上来,低头道:“翊先生加了一味药,于寒毒也是有好处的。”
方重衣不言,拿起酒壶,兀自闷了一大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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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甲板上的气氛很微妙, 出了这么一档事, 也没人还顾得上吃饭, 惊魂未定的人们在原地探头探脑,留意皇上的动向,好久后才敢自由地走动, 三三两两往自己的客舱走。
“他怎么可能会是……”苏棠看着方重衣缓缓向舱内走去的背影,喃喃自语。
“苏姑娘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温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回头一看, 是沈瑄。唐音站在他身侧, 身上披着沈瑄的外衫,眨巴着眼睛:“是呀棠棠, 夜里风大,着凉了可不好。”
唐音是开朗活泼的性子,风波一过,立刻又跟没事儿人似的。见苏棠恍惚失神, 便踮起脚往船舱的走廊张望,又挤眉弄眼道:“皇上已经走远啦,就你还傻乎乎杵这里。”
“你们说,他真的是皇上么?”苏棠神色微妙看向两人, “他明明是侯府世子”这句话在嘴里翻来覆去, 还是没敢说。
此话一出,立刻被唐音捂住嘴巴。
“你可千万别说梦话了, 当心掉脑袋!那么多朝廷官员都跟他下跪行礼,还能有假?”其实唐音也疑惑, 自从无双公子泄露身份后,苏棠就神情恍惚,仿佛两人早就认识似的。不过就算她真的和皇上有交集又如何,在天子面前,谨慎行事总是没错。
“嗯……”苏棠点头,勉强应下,心中的疑云却越来越大。
幽凉的晚风拂过甲板,她确实感到有些冷,打了个哆嗦,又下意识回头。透过花窗往舱内看,方重衣的身形影影绰绰,已行至走廊尽头,而且——
又从侍从手里接过酒,仰头灌了好几口?是自己看错了吗,这人什么时候有酒瘾了?
是夜,繁星当空,花好月圆。苏棠回到天子第七号房那一刻,客厅的地板已经恢复原样了,丝毫没有开裂的痕迹,桌椅木柜也换了套崭新的,想必是方重衣吩咐人打理过。
但她对裂陷那一刻记忆犹新,每次经过客厅都像赛跑似的,不敢停留过久,连画具也搬到了茶室。她一面收拾宣纸,一面开始抽丝剥茧回想从前的细节,自己和方重衣在马车相遇,是偶然,可后来呢?他为什么又回头,把她从县衙带走?是了,因为自己能毫厘不差地绘出他的样貌,便被带去袁老爷的寿宴,查找真凶。
可这件事显然不是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