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岛上莫名遇刺,背后必定有更深层的原因。
想到方重衣平日总低调行事,不露容貌,自己又能在画纸上还原他的相貌,再加上今晚“皇上”显露真颜,苏棠脑子里火花一闪,心头的疑云也慢慢散去……
客厅传来轻轻的叩门声:“小棠,我是唐音。”
苏棠放下那叠画纸,起身去开门,唐音端着盘花花绿绿的点心站在门口。
“我想着你没吃东西,所以当时在宴席上顺了点,收在包袱里,你看,水匪来了一遭都没碎哦。”
苏棠捂住脸颊,深情款款道:“你真好。”
她刚说完,就听见茶室传来含糊的、低沉的人声,像什么人在喊自己。
唐音把点心塞进她怀里,人就蹦蹦跳跳跑了,大大咧咧的声音从走廊飘来:“那我先走啦,沈瑄说来拿他的衣裳,现在还在我房里赖着,真是烦死了……”
“嗯,把他赶走,都这么晚了。”苏棠偷笑,关上门,回身往茶室走。
夜风呼呼地刮着,她把点心放茶几上,不自觉往窗口看,槛窗开了个小口子,露出一道幽深的缝隙,盯久了会觉得有点渗人。
刚刚听到的是风声吧?
茶室过于安静,苏棠总觉得不踏实,索性把煮茶的小火炉点燃,细微的哔剥声给整间屋子增添了暖意。她架好茶壶,将茶叶、红枣、陈皮等一股脑倒了进去,发现没水,又起身去客厅取水。
刚走到走廊,便听见模糊的一声“棠棠”,不是风声,是真的有人在喊自己。
苏棠脚跟灌了铅似的僵住,脑子空白的当下又听见更清晰的一声呼唤——
“……棠棠。”
声音含混,吐字不清,像醉酒之人的呢喃,且这嗓音她再熟悉不过,温润中透着冷玉质感,是方重衣没有错。
她头皮发麻。
怀着无与伦比的沉重心情,苏棠一步步挪到客厅,正正看见映在落地窗上的高大影子。
大半夜的,窗户纸上映着一道岿然不动的身影,这惊悚效果简直了。
“棠棠,开门好不好……”
苏棠又无奈又好笑,还有些惊魂未定的恐慌。
“世子,这是窗户,不是门。而且这窗户锁锈死了,我、我也没办法打开呀,准备找人来修缮的……”她越说越心虚,其实是看方重衣喝得烂醉如泥,想随便扯个谎糊弄过去,打心底不想让他进来。
慌乱之下,苏棠完全没意识到一个问题,方重衣一向强势,她愿的、不愿的,他都要强加给她。这还是头一遭轻言细语问她“好不好”。
“嗯。”窗外的人含含糊糊应了一声,走了,半晌都听不到声息。
苏棠想,难道是喝醉酒迷了路,找门找不到?
她心惊胆战回到茶室,边发呆边往炉子里倒水,一不小心水全溢了出来,浇灭火苗,又手忙脚乱收拾了一阵。
看稳定的小火苗慢慢温着茶,苏棠的心绪稍稍安定,随手拿了块银丝卷来吃。
走廊外久久都听不见任何动静,她不由开始担心那人到底怎么了,万一不小心跌湖里怎么办?
呢喃不清的呼唤却又从头顶天窗传来。
第49章 荷叶糖
“棠棠, 开门。”
听见这声音, 她猛地抬头, 看见方重衣正趴在天窗上,脸颊微红,虽然是醉酒的原因, 但由于五官太精致出挑,竟生出几分浓墨重彩的妖冶感, 让人看了便移不开眼。
“你、你怎么会……”苏棠吓得从椅子上弹起来, 慌忙之下把脚边的交椅都踢翻了, 后退几步差点没绊倒。
方重衣恍惚片刻,整个人慢吞吞往旁边挪, 没让自己出现在天窗的视野范围之内。
“不怕,这样就看不见我了。”
“……”
苏棠无言了好一阵,哭笑不得道:“世子,这里也不是门啊, 你还是……”
她绞尽脑汁想找理由把人支走,却见方重衣又从天窗探出脑袋,睁着迷茫的双眼仔细盯她,大抵是在确认她还怕不怕, 然后整个人一点点往天窗里边钻, 他有功夫底子,凭着灵敏的身法居然奇迹般双脚落地了。
“没事, 能进来就行……”
方重衣站立不稳,蹒跚走了几步差点栽在柜子上, 苏棠没办法,赶紧上去把人架住,往门外推。
“夜深了,世子又喝这么多酒,还是早点回去歇息吧。”
她边说边吃力推搡着人,方重衣不言、不反抗,任由她推着往客厅走,到大门边上的时候,他却默然停住了脚步,任苏棠怎么卯足力气推都推不动了。
“棠棠,今晚过后,我可能就看不到你了。”低喃声一字一句,分明是醉话,却又像是来自心底的叹息。
伤感的语气让苏棠心被牵动了一下,忘记去推他,半晌后,又不冷不热地开口:“有什么看不看的到的,世子爷是皇室宗亲、权势显赫一手遮天,哪天一个不顺心又把我绑去,我能有什么办法?”
那人背对着她,没说话,只能听见深长的、带着压抑的呼吸声。
苏棠淡漠地垂下眼,一个没注意手臂就被猛地拽过去,陷入他宽厚的怀抱里。
方重衣抱她抱得很紧,仿佛积蓄了太久的执念一下子倾泻出来,气力带着几分狠,几乎要把人融入血肉之中。
她埋在他胸口,简直有些喘不过气来,想脱身却根本动弹不得。他的唇触到她耳廓,炽热的气息落在脸颊上,暗潮汹涌的疯狂令她害怕,情急之下曲起腿,准备朝他腿间的要害处踢去。
方重衣身手好,这点防备度自然是有,当即微微松开手臂,环着她转了半圈,把人抵在门上。
“棠棠,这样不行的。”他严肃地望着她,低声告诫,想了想又补充道,“对别的男人可以。不过,本世子也不会让这种危险的情况发生。”
苏棠两腿被抵着,这下彻底动不了了,忿忿剜了他一眼。
她想起“无双公子”身份一事,眼中的怒火转淡,挑眉悠然问:“世子原来是皇上,在侯府待了这么久,我竟不知道呢。”
方重衣哑然,本就醉意朦胧的双眼流露几分迷惘。
这反应如她所料,于是又淡淡说道:“世子和皇上……是不是孪生兄弟?天下人皆不知此事,而我因为能画出世子的样貌,才惹祸上身,甚至差点被杀人灭口,是不是?此外,世子平日最忌讳我提到你的眼睛,想来,这是和皇上唯一不同之处吧?既是弱点,也是破绽。”
苏棠说着说着便觉得委屈,她多冤枉啊,莫名其妙被卷入这些腥风血雨中。
“好聪明,你总是这么聪明。”方重衣笑了,醉意下,眸光流转的桃花眼几乎是人间难得的风姿。
得到肯定的回答,她嘴角艰难撑起一点笑,几乎赌气似的说:“如今我全部知道了,世子也可以杀我了。”
“我怎么可能杀你,我也不会让皇上杀你的……”他时而清醒时而又语无伦次,握住她肩膀的手忽然间加重力道,“不准你再说这种话!”
苏棠吃痛,皱起了眉头:“凶什么凶?整天就知道拿乔摆谱,就知道凶我吓我欺负我,你还会干点什么?”
方重衣不知是醉酒变迟钝还是被她的话刺激,眸子里的流光慢慢黯下去,呢喃不清的声音低低道:“不凶你了,不欺负你了。”
这一服软,她反倒有点接不上话,平日自己稍稍反抗便会换来各种各样强势的压迫,今天话说得这么重,他反倒步步退让?
照理说,喝醉酒的人不是更无法无天吗?
大概是酒喝多了不好受,方重衣微微低着头,敛目养神,额前碎发投下错落的阴影,遮盖了精致如画的眉眼,那双手仍然抵着她肩膀,不肯放开。
苏棠一时也忘了赶他,细细回味之前群臣跪拜的那一瞬,几乎难以想象主宰天下的九五之尊……和他长着同一张脸。
难怪当日在文极殿,只有她一人是面见太后,皇上恐怕是有意回避她的。
醉酒后的方重衣性情大变,再加之光线朦胧,没了平日的凌厉感,苏棠心底的防备放松,鬼使神差就问出口:“既然你们是孪生子,为什么世子没有当皇上啊?”
他迟钝地抬起头,迷离的眸子闪了闪,慢慢道:“登基那天我睡过头了。”
“……”
这什么胡言乱语?!
苏棠觉得自己太傻,跟一个酩酊大醉的人说话,不是对牛弹琴吗?
“对了。”她脑海里火光一闪,“考待诏时在试场出现的皇上,难不成是你?”
醉意深重的他下意识点了点头。
苏棠顿时醒悟,难怪跟当初签卖身契一样,剥削压榨如此熟练!
她压下心头怒火,盯着地上的菱格地砖,冷静道:“这么晚了,我想休息,再说一个姑娘家的屋子,总不好让人随意出入……世子爷一言九鼎,既然说不会欺负我了,那就还是离开吧。”
房间里静默如水,烛光将一高一低两道影子映在墙壁上,彼此都纹丝不动,仿佛无声的对峙。
抵在她肩膀上的手一点一点卸了力气,良久才完全松开,微哑的嗓音轻轻“嗯”了一声。
夜寂无人,声音透出几分寂寥。
不知是不是苏棠的错觉,方重衣的气息不太稳,不像是醉酒的缘故,带了点虚弱。
“那我走了,你……”
方重衣说到这,莫名其妙就卡壳了,像是喝断片忘了词,眸子里也雾气朦胧的。他晃晃悠悠推开门,踏上走廊,一路东倒西歪地离开。
苏棠长舒一口气,趁人出去了,赶紧轻手轻脚把门关上,没带出一点声音。
大门落锁的一瞬间,摇摇欲坠的方重衣猛地撑住墙,喉间一阵腥甜,咳出口血来。
胸口仿佛淤积了无数细小而锋利的石子,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小刀细细密密割过,紊乱的气息在体内胡乱冲撞,四肢百骸却是僵冷的,几乎要没了知觉。
方重衣不知自己撑不撑的过今晚,但有一点他是知道的,他不想走。
倚着墙的身子慢慢滑下去,靠坐在地上。
*
苏棠猫着步子回茶室,拿撑杆把天窗关上了,又仔细检查每道窗户的锁是否扣好,才安心地去沐浴更衣。
浴房早就备好了热水,寝衣澡具等也一应俱全,还很有情调地备了些木樨花花瓣,洒在浴池中没一会儿就馨香似溢。
一池水光缓缓流淌,暖人心神,她懒懒趴在池边,几乎小睡过去,直到腹中咕咕作响,饥饿感屡屡来袭。唐音送的点心没吃几口,加上热水泡太久了,竟觉得饿的发慌。
她随意披上寝衣,出了浴房,披头散发去茶室找吃的。那盘点心还好端端放在茶几上,她走过去,想也没想就抓起一块紫米糕,到手的触感却不像点心,无骨的、软绵绵毛刺刺的,定睛一看哪是紫米糕啊,一只花斑点的大昆虫,触角长到天际,带毛的腿还在拼命蠕动。
“啊——!”
苏棠跳起来把它甩出去,偏偏那玩意儿还会飞,呼扇着抖开鞘翅在空中横冲直撞,时不时向她撞来,还发出渗人的“嘤嘤”声。
她吓得眼泪乱飞,抱头鼠窜,趁它没在门边转悠撒腿就往外逃,结果还没迈出房门,就撞一个人胸口上。
那人顺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慢悠悠步入茶室,袖子一挥,抓住了在空中乱晃的昆虫。
“一只天牛而已,没事。”
说着,便打开窗户,迎着夜风将它扔了出去。
处变不惊的身姿此时在苏棠眼里,简直可以担上“顶天立地”四个字,甚至忘记一件事,他怎么又神不知鬼不觉出现了?
“世子大人从小养尊处优的,居然还认识天牛……”苏棠拍了拍胸口给自己定神,不忘偷瞧他一眼。
“养尊处优,早就死了。”
灯光昏暗,修长背影安静地立在阴影里,平淡的声音几乎令人心惊。
苏棠听得一愣。
见方重衣转身回来,她才醒悟,后退半步结巴道:“你、你怎么又回来了?”
她这才想起刚刚客厅传来破门声,想必是听见自己的呼喊才冲进来的,既然如此,这人岂不是一直守在门外?
方重衣垂眸不言,面色如一潭死水,看不出情绪,平日的不可一世、轻狂桀骜统统不见了,就这么静静地站在她面前,不动,不说话,像一尊木偶。
“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
这样的方重衣太诡异了,令她心中惴惴不安,也没忍心再强行赶人走。
他目光微动,看那碟点心被打翻在地,糖糕粉末撒得到处都是,缓慢地启唇:“还饿么?”
苏棠见他目光落在地面上,又看一地的碎糕点,才知道他的脑回路到底怎么来的。
“有点吧。”
她觉得今晚的方重衣太反常,只好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其实那阵饥饿感刚刚已经被吓回去了。
方重衣点点头,径自往茶室角落那扇小门走。里边是一间格局精巧的厨房,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有砂锅汤勺,油盐酱醋也不缺。但因为船上的布局所限,加上要防火防烟,没修大灶台,只放了燃炭火的小火炉,本意就是用来温一温糕点什么的。
第50章 茉莉糖
苏棠站在门口, 露出一颗脑袋往厨房里边偷看, 那人背对着她, 正在橱案边翻找什么。厨房的烛光柔和,他的背影也显得十分安静,温柔。
“世子这是要……下厨么?”苏棠仔细观察了会儿, 见他竟是在找食材,有点不敢置信, 他平日在侯府里一大堆人伺候, 恐怕连厨房在哪儿都不知道, 真要下厨,会不会直接把厨房烧爆炸了?!
方重衣一直很沉默, 翻遍了架子上的食材,只有素蛋、红小豆、酒酿,和一些新鲜水果。
“吃不吃米酒?”温淡的声音有点哑。
等了片刻,没得到苏棠的回答, 他便自顾自动起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