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昨天下午出的府,但没有离开太原府,而是在此地做一些准备。
“你说她出南阳侯府了?”
“是的,她亲生二哥来接的她。”汇报的人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到底是血缘亲人,公子,你没瞧见,林姑娘指使起她二哥来倒不生分。”
他能想象得到那样的情景,不由得浅笑,她这样的性子其实挺好的。下坡比上坡难,她需要面对种种的不适应,一个能将下坡路走好的人,将来不会差。
“这边的准备工作已经差不多了,傍晚就该启程了。这回你就留下,让人隐在暗处好好保护她。”
在往后很多年,回想起来,宫令箴都很庆幸自己做了相应的安排,才没有错过一生的挚爱,娇妻幼子。
也是在他二十岁那年,遇上了她,他才知道自己并不是不近女色。而是挑,在她之前,即使面对他曾经的未婚妻,他也只是淡淡。
颇时,同在一州为官的他知道了谢洲的的家庭关系令他焦头烂额,而他自己则早早地下了值回家享受天伦之乐夫妻情事。
深夜餍足之后,他娇妻在怀,不由得想起谢洲之所以在最初的时候对他们的婚约迟迟不肯点头解除,怕是因为他与自己一样,对林蔚然起了同样的心思。
只不过他痴长了几年,更懂得她的珍贵以及可遇而不可求,所以他毫不犹豫地出手,将她划拉到他身边来。
如今过了几年,谢洲经历得多了,估计也明白过来了,后悔是一定的。但谢洲输就输在了阅历尚浅,以及家人插手拖的后腿。
至于他出手的事?或者你问抢了人家的未婚妻,他心里有没有愧疚?
当时的宫大人娇妻佳儿在怀,淡淡地挑眉,套用谢夫人的一句话,这关乎她一生的际遇,她用点手段怎么了呢?
晃铛晃铛——咚咚咚——
林蔚然他们刚上骡车,就听到一阵有节奏乐感的锣鼓声由远及近,似乎就是往他们这边走来。
不由得她回头看了一眼南阳侯府的匾额,心中有一种不知道怎么形容的预感,这一支队伍应该是冲着南阳侯府来的。
“二哥,咱们将骡车停靠一下吧。”
如果她走了倒也罢了,明知这是冲着侯府去的,还不管不顾地走人,她不是这样冷血的人。不过瞧这架式,多半都是喜事。她不是想沾光,只要确定了是什么事,不会对侯府产生妨碍,他们就走。
林则然意会地将骡车停在一旁。
对方吹吹打打这么大的阵仗,自然吸引了无数路人围观。
“这是在做什么?”
“不知道,但瞧这方向多半去的是南阳侯府。”
“做什么不知道,但无疑是喜事。你们瞧那队伍里,那些浦头衙役走的是半包围的队形,像是在护着中间那人。”
“一会就知道了,如果是喜事,南阳侯府准得发点喜钱啥的。”
说话间,那支队伍就到了南阳侯府。
福伯已经出来了,“原来是林浦头,不知您此行前来有何要事?”
宫中负责来宣旨的小黄门率先说道,“圣旨到,责令南阳侯府第五女林昭然接旨!”
这么一嗓子又尖又细,传得老远了。
啊啊?一时间大家都没反应过来,还是福伯口中的林浦头看不过去踢了他们一脚,“别发愣了,是圣旨到了,快去禀告你们侯爷和老夫人将大门打开迎旨!”
“是是,阿文,你去萱北堂……”福伯一回头就指了三人分别往内院各处通禀。
有靠得近的隐约听到他们对话的,便一层一层地往外说。
没多久,林蔚然他们也知道了。
晴雪和她咬耳朵,“姑娘,为首耻高气昂那位像是宫里出来的。”
晴雪说的那人正是来传旨的小黄门,在她脑海里的记忆里,南阳侯府也是接过圣旨的,来传旨的人就是这么一副模样打扮。
那小黄门最初那一嗓子她也听到了,这圣旨是给林昭然的呢。
侯府很快便将大门打开,世子林溯风亲自到了,然后将人迎了进去。
没让众人等太久,远远地看到南阳侯领着侯认的男丁们亲自将小黄门送出走。
然后就是放鞭炮撒喜钱,告知众人他们侯府的五姑娘林昭然被封了乡君。
“二哥,我们走吧。”
林则然仔细看了看她的神色,没有失魂落魄,没有愤怒不甘,整个人却像是被什么困扰想不明白一样。
坐在骡车上,林蔚然确实觉得不对劲。她将昨天的事和今天的事翻来覆去地想了几遍,她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很是违和。现在想来,重点就在老夫人整个的反应,蹊跷啊蹊跷。
她翻查了这么些年来的记忆,侯府像昨天那样出那么大的纰漏,似乎没有过。昨天的事,让她无端感到老夫人对侯府的整个掌控力弱了很多,完全不像是老夫人应有的宅斗水平。
如果老夫人她是故意如此放任的呢?这个念头一起,林蔚然压都压不回去。
她将细节想了一遍又一遍,先是老夫人被打湿了衣摆,顺理成章地去换衣,将控场资格下移给了儿媳妇。然后张氏闹了那么一出,明显收不住场的时候,老夫人及时出现了,雷厉风行地将罗稳婆收拾掉了。还有后续在面对谢夫人的时候,似乎并不如何担心,还有之后的一些表现……
现在想来,这种种迹象应该是心中有数有所倚仗的表现啊。
林蔚然又思考了许久,最后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那就是一切尽在老夫人的掌控之中。她们都是棋子,老夫人才是那个执棋之人。
现在看来,姜还是老的辣。这一局她和林昭然张氏谁也没胜,胜的人是老夫人。
这些年张氏心思越发大了,且她育有一子一女,不好管教。
而林昭然呢,刚回来,不免带了一些眼界狭窄斤斤计较的小家子气,偏偏她还自以为手段高轩,能将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这些在老夫人看来都是需要调教的货色。
而她呢,在不知不觉中,被老夫人废物利用了一回,成为用于磨砺孙女警告儿媳的道具。
想通了,林蔚然不得不震撼,老夫人的手段不可谓不狠厉,整个侯府的名声说赌就赌了。当然她早知道有这道圣旨保底,但也很悬啊。
老夫人这样做,更多的是为了教导林昭然吧?就是不知道林昭然怎么的就那么得她看重。
相比侯府参与了此局的众人,林蔚然发现,在和平年代长大的她还是缺乏了一点血性。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不惜牺牲他人。
往深处想,她算是看明白了,古代女子的机遇是非常少的。不像现代,女子有机会出去工作,有机会认识接触认识人,甚至有不少的途径可以让她们跨越阶层,除了嫁人之外。
但在这里,粗心大意,除非运气非常好,否则某些属于你的机遇就被人暗暗谋算掉了。
林蔚然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终于将事情理清楚。
一时间,她神情有些怏怏的。
骡车内外,谁也没有说话。
没一会,林蔚然便将这事扔开了,没办法,技不如人还能咋滴,难道折回头去质问她吗?幸亏全身而退了,就庆幸吧。别忘了,此局已涉及到侯府的名声,老夫人都没有因此而停手,只是利用了她,又算得了什么?
就是这么阿Q,况且她已经回过味来了不是吗?不是她贬低别人抬高自己,这一局里能回过味来堪破这弯弯绕绕的人恐怕都不超一巴掌。
林蔚然所料不差,能堪破这一局的人不多,但那些人里并不包括宫令箴。
经此一役,宫令箴方意识到,有时不能小瞧深居宅院的妇人。
可以说,老侯夫人好好地给他上了一课,为了培养出出色的子孙,老夫人竟如此舍得,令人刮目相看之余又很不解,她为何如此重视林昭然?
林蔚然掀了车帘子坐到林则然身边,“二哥,和我说说家里的情况吧?”
她神情自然,就像远归的行人问及亲人一样自然,没有拘束不安也没有尴尬。
林蔚然的积极让林则然侧目,他还以为这个妹妹会很抗拒呢。
林则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她,“侯府对你好不好?”
“之前挺好的。”侯府嫡女嘛,一步出八步迈,吃穿用度排场皆不差就最。
“后来林昭然回来后,日子就艰难了点。”
这也是人之常情。
“昭然得封乡君,蔚然羡不羡慕?”
林蔚然直视前方,“羡慕也羡慕不来,所以就不羡慕了。”
林则然微微侧过脸,看向她。
林蔚然回了他一眼,并笑了笑,“二哥你要专心赶车啊!”
她说了不羡慕就是不羡慕。
如今侯府三个嫡女,二房就不说了,大房还有个嫡长女呢,林蕴然都没有封号,偏偏林昭然得封了乡君,
从一点就可以看出,老夫人不知为何,特别地看重林昭然。
而且林蔚然猜测,林昭然这乡君的封赏,里面怕是大有来历。要知道在大梁国女性除了诰命就是封号,最末等的乡君都有六品,比知县都都大一两级。封号自然是很珍贵并且稀少的,无功无德的封赏是不能的,哪怕是最末等的乡君那也是给皇室女和命妇的。
因为有了封号的都是有一定的封赏年俸。皇上不是那么轻易就给出去的,连公爵家的女儿都未必有封号啊。
她能得此封赏,最大的可能便是侯府在宫中那位林昭仪出了大力气了。
这位林昭仪是她们的姑姑,阳侯府早年艰难,老夫人更是连四十那年生下的老闺女都送进宫中博前程去了。
林昭仪二十有三了吧,膝下有一女,在宫中六七年也不过九嫔之中的上等,再受宠也万万越不过一后三妃吧?她们的族亲都未必个个女儿有封号呢。
林昭然能得此封赏,恐怕还是林昭仪在宫中立了功,并做出了某些让步才换来的。从来都只有以大换小的,不然后宫岂不翻了天了。
林昭然所料不错,为了给林昭然请封,林昭仪可是做了很大的牺牲,她宫中的心腹宫女都为她愤愤不平呢。
不过这一切都与她无关了,骡车稳稳当当地行驶在官道上,看着两旁不断倒退的景色,林蔚然对接下来的生活有了一些期待。
第36章
“前面就是咱们的枣林村了。”进入鹿渭镇半个时辰后,林则然指着前面不远的路口说道。
“二哥,快到了?”后来听林二哥细说,林蔚然才知道林家并非住在镇上,而是住在鹿渭镇下的枣林村里。枣林村是个大村子,约有百来户人家,两三千人,是个远近驰名的大村。
林蔚然声音振奋,主要路不好走这骡车坐着难受,一连两天,感觉屁股都要散架了。
此时她才心有戚戚焉,这年代的人出一趟门真是太不容易了,两百里地竟然走了两天,她们昨晚是在隔壁镇宿的夜。天不太平,可不敢走夜路。
“是的。”说话间,林二哥赶着骡车从路口岔了进去。
一路上遇到不少或挑或扛着农具的庄稼人,都和林二哥打招呼。
“林茂才回来了?”
“是啊。”
“林茂才这回回来咋还赶着骡车啊?”
不少人说话时眼睛都往骡车里张望,好奇的。
骡车的门布放了下来,看不清里面。
林蔚然在快到庄子的时候已经坐回骡车里了。她听着外面一路上招呼络绎不绝,她这二哥在庄里人缘还挺好的哈。
听到村里人好奇,林则然笑而不答,反而说起了别的,“山子叔,我先家去了,婶子上回托我买的绣线下回给你带啊,这次家来太匆忙了没买。”
他在县里书院读书,乡亲不时托他买一些镇上都缺少的物件。一些针头线脑的东西倒用不着他,就是一些在镇上不好买的东西才拜托他的。山子叔他家要的绣线在镇上买不到全乎的,就拜托他在县里买了。
“行,这个不急。”
等马车走了,那汉子才反应过来,嘟囔了一句,“这林家二小子合该读书的,满肚子的心眼子,想蒙他一句还真难。”
旁边的人就笑他,“你还想和读书人比脑袋瓜子啊?人林茂才是文曲星下凡,聪明着哩。”
林则然驾着骡车慢慢进村的时候,就有调皮的小子见了一溜烟跑去林家报信去了。
“二子回来了?”林父激动得站了起来。
林则然去太原府接人,按理说林大哥陪着去是好妥当的,但地里正在收庄稼,家里实在是走不开人了。连林则然的这几天,都是县学看着秋收放了田假才有空的。
打他走后,林家父母就没睡过一个好觉,担心得不行。担心侯府高门大户,他会被刁难,担心人接不回来,总之就是各种焦虑。此刻听说人回来了,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
“老大,快,去迎一迎你弟弟。”林父催促林大哥。
“好咧。”
林大哥刚出大门,就见林则然骡车到了门口。
“回来了!”他上前牵住缰绳,将骡子拉进院子里,眼睛不由得看向骡车里,压低了声音问,“人有没有接回来?”
林则然点了点头,“接回来了。”
然后等骡车站定了后,他用手指敲了敲车辕,“蔚然,咱到家了,下来吧!”
林蔚然早就准备好了,车帘子一掀,晴雪先跳下车。
林大哥张大了嘴,他发现这个妹妹一点都不像他们林家人啊。然后又看见下来的‘妹妹’靠近骡车抬起了手,紧接着骡车里伸出一只嫩白的手搭了上去,然后林大哥只觉得眼前一花,下来了一位穿着绸缎的姑娘。那身衣裳应该是绸缎吧?真好看。
一个照面,林大哥张大嘴,他后知后觉地发现后来那位姑娘竟然与老二有六七分相似,这位才是他妹妹吧?
“走,我领你过去见见爹娘。”
林蔚然乖乖点头,然后冲林大哥颔首之后便跟在林则然身后。
林父林母从他们回来就站在大门檐下了,没敢走过来。
其余人听到动静,也陆续从屋里走了出来。
“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