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慎笑了笑,“乔兄盛情相邀,孤又怎好不赏你的面子?那女子也是孤在路上偶然遇见的,她贸贸然上前拦孤的车驾,兴许是将孤当成了五弟,孤见她身量瘦削,形容惨淡,只想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想拂了五弟与乔兄的面子,倒是孤考虑不周了。”
堂堂太子竟费这么一长串解释,乔诚简直受宠若惊,再不信他也不是人!于是方才那点疑虑顿时烟消云散,反而由衷的对陆慎道:“殿下这等仁善,实乃百姓之福。”
一旁的乔薇听得只想撇嘴,她可不信什么巧遇的鬼话,况且余阿秾乃五皇子枕边之人,好好的怎会把陆慎错看成陆离——这两人长得并不相似。虽然凭心而言,陆慎其实更帅一些。
可惜心却是黑的。
乔薇不想再唠叨下去,遂悄悄扯了扯乔诚的衣襟,扬起两只红红的眼睛向他道:“哥,咱们回去罢。”
眼睛也是她方才拿手帕故意揉红的,看去分外惹人怜爱。
但这副模样在街上站久了无疑会引得人人侧目,乔诚于是向陆慎拱了拱手,“殿下,那我二人就先告退了。”
乔薇乖觉的偎在哥哥身后,尽量不使陆慎注意到她,只等对方一声令下便坐上马车。
陆慎偏偏要赏她一句临别忠告,“今日之事,还请县主千万保守秘密,万勿有第四人知晓。”顿了顿,又道:“至于五弟……也请你多远着他些,毕竟五弟是最好面子的。”
仿佛是个多么为弟弟着想的兄长。
乔薇只想嗤之以鼻,只怕陆离会恨透你这位哥哥,你才是罪魁祸首。不过陆慎既然特意叮嘱了,她也只好应下——经历了这么多,她也懒得折腾了,简直连老天爷都不站在她这边。
男主光环真耀眼啊,她认输。
回去的路途,乔诚仍停留在陆慎谦恭仁爱的形象上,里里外外夸了他不少,“太子殿下倒真是个好人,从前只觉得他聪颖可亲,现在却让人发自内心的敬服。”
乔薇轻哂道:“哥哥你可别想差了,陛下可不这么觉得,否则废太子的流言从何而来?”
“这不是还没废黜么?”乔诚无辜的摊开两手,“我倒觉得事有转机,兴许陛下最终会改变主意也不一定。”
看他样子,似乎打算游说自己嫁给陆慎,乔薇索性闭目装睡,省得这傻哥哥聒噪不休,其实她心里也是有过一刹那的动摇的,不过一想到剧情走向,她就偃旗息鼓了,作为一个洞悉天机的先知,她只能默默地为陆慎掬一把同情泪,可惜他这太子是非废不可的,即使他曾立下逆天改命的豪言壮语,乔薇也不信他做得到——两世为人,乔薇发觉自己奇迹般的变得认命了,她只想随波逐流,除此之外的任何谋划与努力,在她看来都是徒劳,没必要,也省省吧。
况且,就算剧情真的发生变化又如何,陆慎的心性也不是她能驾驭的,与其下半生为一个猜不透的男人伤神,还不如老老实实的红颜薄命呢!人生苦短,她只想活得轻于鸿毛,这样多好。
*
五皇子当时大发雷霆,过后冷静下来,总算将余阿秾哄回了杏子胡同。至于那日酒楼中围观者虽众,得了数量不菲的封口银子后也消停了。
可乔诚那张嘴是不把门的,自然也没瞒过母亲。
乔夫人先是将陆离臭骂了一顿,年纪轻轻的不学好,把这样的狐媚子引来,倒让她家女儿跟着丢脸,真是晦气!至于婚事乔夫人当然也得重新考虑一下,拼着得罪韩贵妃也不能委屈了爱女。
太子那边么……乔夫人决定暂时观望一下,若皇帝执意要废太子,那婚书当然也是该退的,反正长安城里的好男人多得是,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
这让乔薇发现了新的可能,原来除了陆慎陆离这两兄弟,她还有别的相亲对象可选么?也对哦,一家有女百家求,但是这样剧情的发展就更不可估测了。
被未知的恐惧煎熬着,乔薇终日在家中恹恹,更不想出门,无论遇见陆慎还是陆离,她都得费心思没话找话,但事到如今还有什么话可说呢?
乔夫人见女儿日渐支离,不禁忧愁得不得了,她觉得乔薇再这样闷下去一定会把自己憋坏的,于是当魏司徒家寄来请帖时,乔夫人二话不说就赶着乔薇出去应酬了。
两家原是世交,这回魏老夫人过寿,乔家理应去人贺一贺,乔夫人另有要事分不开身,便只让她和乔诚代为致意。
关于魏明欣那点小心思,乔薇并未告诉母亲,何必坏了老人家的心情呢?况且这种虚假姐妹情偶然演一演也不算坏,算是为生活增添小乐趣。
于是当魏明欣见到一身桃红深衣、打扮得光致艳艳的好友时,立刻兴冲冲的上来问好,且拉着她的手上下细看,夸她个子变高了,肌肤也更白了。
乔薇心道你我才一个月不见,怎的好似久别重逢一般?不过对方这样客气,她也不便拆穿,只微笑应和。
凭心而言,她挺佩服魏明欣圆转自如的态度,算上杏子胡同那次,自己可把她撇下两回了,难为她见了自己还能这般亲热无间,只不知心底是否恨得牙根痒痒。
魏明欣的确心头暗恨,尤其上次挨得的二十杖毒打至今仍未好全,这会子脊背还隐隐作痛呢。乔薇这副光彩照人的面容更叫人生气,不过……她也得意不了多久了。
迅速地调整好心情,她叫来一个小丫鬟,吩咐她引乔薇去凉亭处歇一歇。魏家比不上丞相府占地阔大,胜在有个好园子,景致幽幽,夏日尤其凉爽宜人。三伏天虽已过了,秋老虎可也难受的很。
乔薇点了点头,从善如流的抬脚过去,自然也没忽略掉魏明欣眼中那抹戾气,她那两颗眼珠子瞪得几乎能吃人呢,傻瓜也能想到她在打歪主意——这又是书里没有的内容,魏明欣究竟想做什么呢?
要是因为她偶然的举措而使剧情走上正轨,那乔薇反而该烧香还愿了。
第16章 别过来
乔相之女向来矜傲自诩,目无下尘,众人多见怪不怪。魏明欣让她独自一个占了那凉亭,也没谁敢去理会。至于乔薇,她惯会自得其乐,何况魏明欣待客极为热忱,凉亭内的石桌上摆满了茶水及各色果品点心,她一个人自斟自饮更是痛快。
美人如画,看去倒也是一幅独特的景致。
魏明欣躲在暗处,悄悄向美人所在的方向努了努嘴,“这下你该放心了吧,做妹妹的岂会诳你?”
其实哪用得着她饶舌,只消看见乔薇的第一眼,魏明凡的心早就酥了。从前只听说永安县主国色天姿,丽质天成,可恨不能一见。偶然随父亲去丞相府上拜访,也只能远远地打个招呼,如同雾里看花一般好不真切——何况乔薇说是艳名远播,其实可谓深居简出,至少魏明凡就从未有过机会一亲芳泽。
魏明欣鄙薄的看着这异母兄弟,真是便宜了他!可惜府里人口虽众,就只有这一个最好拿捏——明凡乃魏夫人嫡出,又是幼子,自小便被宠坏了,眼空心大,内里毫无成算,否则怎么略施小计就上钩了?
这样的人来配乔薇,无疑是云泥之别。但是魏明欣所希冀的正是如此,屡次三番坑人不成反被坑,她心头的火难免越烧越旺,如今也不奢求在五皇子府中与乔薇和平共处了,未免以后再起风波,还是趁早打发了好!她私心倒是更想把乔薇配给那些肮脏邋遢的叫花子,可惜司徒府虽远不及相府,也算得高门华第,要饭的混账根本进不来,魏明欣只好退而求其次,向府中的好兄弟求助。
隔着一丛茂密的紫竹,明凡看得垂涎三丈,心犹未足。魏明欣几番催他离开,他只是恋恋不舍,脚步也未肯挪动片刻。
魏明欣生怕这蠢人坏了事,忙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是你的总归是你的,何必急在一时半刻?”
明凡到底年轻,见她说得这样直白,不禁臊红了脸,“你那主意果然好么?可别让咱空欢喜一场。”
魏明欣冷笑,“她都已经到了这府里了,可不是瓮中捉鳖!你先去前头招呼宾客,等会儿待人落水,我便让春柳给你递消息,你速速赶来,园子里都是女眷,可不是只有你一个大男人能成事?两下里有了肌肤之亲,她不肯也得肯了!”
她自负足智多谋,这计划也够周密,只是明凡仍有些疑虑,“可,爹爹向来注重声誉,未见得肯去那府里催婚……”
真是烂泥扶不上墙,这点胆气都没有,还指望吃上天鹅肉呢!魏明欣忍住唾骂的冲动,细细与他商量道:“爹爹肯不肯什么要紧,乔丞相可是要脸面的人!真到了那一步,县主不嫁你还能嫁谁,便是作妾都有得说头呢!除非她舍得一身剐去寻死,或是剃了头发做姑子去,我看她是绝不肯死的!”
魏明欣自信认人极准,乔薇那样轻浮放荡的贱货,只怕不等人取出白绫吓唬,她便二话不说便坐上花轿了——嫁进司徒府还算便宜了她!
一席话总算说得明凡心悦诚服,两只眼也眯成了得意的细缝,“那我就专候你的好消息了。”
“去吧!”魏明欣推搡着他,连哄带劝总算将这癞蛤-蟆赶去了前院。
她自个儿迎着微风发了回呆,想着魏明凡禀赋懦弱,恐怕即便乔薇嫁进去,这府里仍是她的天下,那乔薇就太得意了;不成,她得想法子在魏夫人与新媳妇之间造些嫌隙,有一个厉害的婆婆就够乔薇受的了。
怀着这般雄心壮志,魏明欣整理好情绪,笑吟吟的向凉亭走去,“今日宾客众多,难免慢待姐姐,姐姐可别见怪。”
乔薇淡淡道:“无妨,你处境艰难,难免多些辛苦。”
魏明欣可不觉得她在认真体谅自己,要知她最恨别人提起自己的身世,平常丫鬟上提上一言半句,她都得大发雷霆。
乔薇偏偏轻描淡写地毫无顾忌,魏明欣也不好认真同她生气,只得勉强压下怒火,讪讪的道:“还是姐姐宽宏大量。”
一面掩饰着望向桌上几乎少了一半的糕点,“府里来了个新厨子,这些都是他做的点心,姐姐尝着可香么?”
乔薇还是那副欠扁的神气,活像别人欠她三百吊似的,她点点头,“尚可。”
魏明欣的肺都快气炸了,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她也懒得在这儿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遂挽起乔薇的手臂,亲亲热热的道:“咱们往湖边走走吧,那儿的微风怡人得多。如今荷花虽已谢尽,满湖的残荷也是一番盛景。”
难得对方找到一个如此富有文艺气息的借口,乔薇便没有拒绝,况且她方才吃多了点心,腹中微涨,也亟须消消食。
两人散漫到了湖边,只见一池净水映着如洗碧空,半湖的荷梗亭亭矗立,偶然可见一两朵尚未残褪的粉色花苞,的确是颇为凄清幽美的景致。
乔薇冷不丁问道:“方才与你说话的是何人?好似未曾见过。”
魏明欣没想到那番话竟被她听去了,不由得心头一紧,但仔细观察,见乔薇神情淡然,料想不曾听取多少,便只胡乱遮掩道:“是府中的下人,刚才有趟差事,嘱咐他帮我跑个腿儿。”
又假意嗔道:“如今人牙子手里的货色也一年不如一年了,还是家生子儿好,又听话又懂事,哪像这些个呆呆笨笨的,没长耳朵一般……”
乔薇适才离得远,的确没有听清,不过是影影绰绰的见了副男子面孔,但见魏明欣这样急着扯开话题,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又该使坏了。
乔薇有时候觉得小说里的反派其实颇不容易,屡败屡战,难以想象他们为何有这般充足的精力。不过真落实到自己身上还是挺恼人的。
魏明欣的技巧虽然拙劣,有时候也颇管用,就好像那次将她引到流民堆里一样,这一次,大约也是故技重施吧?她想引谁来,五皇子?不对,魏明欣可不会干这种好事,那么,应该就是与她身份极不匹配的人了。
避开当然是个办法,但是那样就看不到热闹了,且乔薇自认气量极为狭小,比起退让,还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来得更痛快些。
魏明欣见她垂眸深思,唯恐被她瞧出端倪,忙拉着乔薇上前一步,如同小女孩一般天真欢快的道:“姐姐你瞧,那儿还有个新鲜莲蓬,咱们把它摘过来好不好?”
这时节枝头还结着莲蓬的确稀奇,乔薇却只是微笑,并不动身。
魏明欣只得假意伸手去够,但不知怎的立足不稳,竟勾住了乔薇的衣襟,反手一拧一拉,妄图将乔薇拉入湖中。
乔薇如她所愿落入水里。
魏明欣正在欢喜,随即就感到脚踝上冰凉一阵寒意,却是一只苍白的手腕抓了过来,用力将她拉下水面。
园子里顿时惊叫声不绝。
乔薇自己是会泅水的,况且这池子浅的很,丝毫不担心淹死的风险。魏明欣却从小到大就没下过岸,猛地呛了几口浑浊的湖水,只觉头昏脑涨,仿佛这具身子都不是自己的了,只能凭借本能不断挣扎。
乔薇有心让她多吃点苦头,怎会轻易松手,简直如水鬼一般厮缠着不放。但这般她也就不能轻易上岸了,否则魏明欣回头反咬起来,倒说是她把她推下水的——虽然这么说也不错。
为了省事,那就先耗着吧。
乔薇悠闲地在湖面载浮载沉,魏明欣这旱鸭子连吞了几口污水,难为还保留几分神智,她满怀仇恨的瞪着乔薇,几乎奄奄一息的道:“我知道了,你想害死我对吗?这样,就没人和你争抢五殿下了……”
生死关头居然这般嘴硬,乔薇都不得不佩服她的胆色了,索性再气一气她,“是又如何,谁叫你自不量力要与我争的?死了也是活该。”
魏明欣气得两眼翻白,唇色也渐渐变得乌紫,她挣扎着转了个身,开始大声呼救,乔薇辨出她唤的是“哥哥”二字。
这般看来,与她共谋的那人同是魏家子孙,也好,两笔账一起算。乔薇沉住气等待来人,只要魏明欣的兄长过来救人,她便故技重施——乔薇自信水性极好,制服两个败类还是没问题的,不说将他们活活淹死,大病一场也算惩戒。
远处喧哗声不断,仿佛后院门被人豁然推开,隐约可见一行人快步向这边过来。乔薇忙打起精神抬头看去,倒没看到一个与魏明欣长得像的,想必她那兄长必是被人绊住了脚步。
至于领头的两位,那自然是非今日来祝寿的贵人莫属——还有谁能比太子与五皇子更尊贵呢?
乔薇见到五皇子的刹那不由得眼前一亮,其实照魏明欣的计划,此刻倒也是机会。不过再一看陆离那副瑟缩紧张的神情,乔薇便打消了念头——这位也是个旱鸭子,况且,纵使落水救人,这般搂搂抱抱的确也不甚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