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栋大楼在一个居民区里,从大楼出来,还要走一段路才能到街上。
居民区这个点儿路上人很少,也没路灯,两边儿是花坛,夜里黑乎乎的,时不时冒出点响,李妙每次走都有点儿害怕。
她抱紧怀里的资料,目视前方。
路边突然传来一点儿动静,李妙吓得叫都不敢叫,转头去看,模模糊糊只看见一个黑影坐在花坛边儿。
她心咚咚乱跳,想起好多恐怖电影桥段,那个黑影忽然站起来,朝她走过来了。
李妙腿发软,想跑跑不动。
黑影说话了,清晰地叫出她的名字:“李妙···”
李妙一顿,这声音很熟悉,黑影慢慢走到她面前。
街面上的光远远地照过来,映得张子文身上半明半暗,不远处的的人声车声好像从另一个空间传来的,他们好像身处在黑暗中,渐渐看清彼此的脸。
张子文看上去不太清醒,李妙闻到他身上的酒气。他摇摇摆摆地又向她走了两步,然后摔在了地上,就倒在她脚边儿。
李妙下意识地想去扶他,手伸了一半硬生生停住,她往后退了一步。
张子文根本懒得再爬起来,他就坐在地上,也不觉得狼狈,一只手撑着地,一只手搁在膝盖上,他心血来潮似的问她:“你以前····说你爱我,是真的吗?”
李妙还没来得及说话,张子文立刻自问自答:“肯定是假的吧!哈哈,我就知道是假的。”
既然认定是假的,为什么还来问,李妙想不明白。
张子文语气凶狠,“你们这些人一直都在骗我!把我当傻子!是不是!”
李妙叹口气,说:“我爱过你。”她没必要欺骗自己。
张子文的愤怒一下不见,仰头望着她的眼神虔诚又卑微。
可惜李妙看不到。
李妙说:“我的确爱过你,但是当时你不相信。”她停顿了一下,“我现在已经不爱你了。”
她没有问张子文为什么跑来问这种问题,她不想再去对他好奇,就当他是发酒疯,无聊了,她已经为他的一时兴起付出了代价。
张子文坐下地上,看着李妙越走越远。
这也许就是他这辈子唯一得到的一点儿爱了。
他舍不得让这点儿爱就这么消失。
公司里的几个高管和温子期合作愉快,虽然无意选边站,可张子文一回来,好像他们就自动划到温子期那边了。
张子文对此好像不在意,开会时没人再敢跟他聊天,他独自坐着,沉默不语,众人这才发现,他不笑时还是有几分像张父的。
张子文其实比温子期更像张父。
张父像没看见张子文,他接连几个星期没来公司露面,要是往常早就要挨骂,现在张父却根本不关心。
因为他有了替代品,张子文冷冷地瞟了一眼温子期。
温子期察觉到他的目光,对他笑了笑。张子文也回了个笑容,然后看向张父。他希望看到得是这种情景吗?温子期和他相安无事,好像一对亲兄弟一样。
他想看的当然不是这个。
张父把温子期从暗处带到台前让他抢尽风头,并不是让张子文和他上演什么兄友弟恭的戏码,他想看到他们撕咬拼杀。
张父希望自己的儿子长成一匹狼。
过去张子文并非没有看出张父过分的严厉和冷酷,他愿意将此理解为因为他总是无法令张父满意而招致的怒火和失望,他自认理亏,没有恨过张父。
可现在张子文看清了,张父原来希望他去恨,比起得到一个软弱儿子的崇拜和尊敬,张父更愿意得到一个和自己一样的儿子的憎恨。
那就恨吧,张子文放弃顽抗,浑身轻松。
李妙再看见张子文出现在那条漆黑的小路上时有点儿惊讶,张子文也没有做什么,只是跟在她身后。
他这次没有喝酒,走得很稳,离她两三步远,好像她投在地上的一抹影子。
李妙以为他要和自己说什么,可他陪她走到亮处之后就离开了,直接调头朝和她相反的方向走去。
好像就是来陪她走一段路而已。
他故意让她好奇,李妙庆幸自己识破了他的诡计,无论张子文出于何种原因做这件事,她都打定主意不去问。
张子文接连来了好几晚。
李妙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但是每次她十一二点下班时,一走上那条路,他都在。
他有时隐在花坛后的树木中,有时就站在路边,看着她走近,等她经过然后落下两三步的距离,跟在她身后,像失去了方向。
李妙停下来,转身面对着他。
她站在亮处,看他还在黑暗的路上踽踽独行。
“你别来了,明天我就开始准时下班了。”李妙出于一种好心提醒张子文,她本来可以不说的,看他明晚来扑个空,她刚才想象了一下这个画面,发现自己并不会因此开心,她就放弃了。
张子文看着她问:“你几点下班。”他还要来?
李妙认定张子文是闲得发慌又找不到事儿做了。李妙忍耐道:“你真的不用来了。” 张子文异常执着:“你几点下班?”李妙终于忍不住了,颇为苦恼地问张子文到底想干什么。
张子文不说话,他站在那儿,李妙渐渐发现了一些不同,他疲惫不堪,神色郁结,失去了往日游刃有余的姿态。
李妙敏感地看出了张子文的变化,而张子文却更坚信,李妙还是和以前一样,她不会变,他也不会让她变。
李妙没有回答张子文的问题,直接走了。
张子文打电话去问段存意。
段存意听到他问“李妙几点下班”时都有点儿懵。
他约张子文出来谈谈。
张子文反应冷淡:“谈什么。”
段存意想了想:“你来,我就告诉你李妙几点下班。”
他说完都有点儿想笑,自己居然要用到这么个理由来见在张子文。
张子文出现时看起来比前段时间好了很多,段存意直挂感受就是,他没以前那么讨人厌了。
段存意对这种变化感觉复杂,他默默打量张子文,不知道他本人对这种变化有没有察觉。
张子文坐在对面,以往话题总是由他开启,现在他好像学会了等待。
段存意还真是有点不习惯,他一下不能直奔主题,只好寒暄,问张子文最近怎么样。
张子文一笑:“还好。”
段存意发现他笑起来也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以前他笑就是笑,现在变味儿了。
他心中感叹,温子期看来真的挺能干,张父也是真狠得下心,磨炼人的手段高超。
张子文眼神沉沉,像猜到他心中所想。
段存意一笑,说起李妙:“你怎么又想起她来?你们不是分手了吗?”
张子文道:“你跟黎薇不也是分手了吗?”他语气平常,无心讽刺,“分手不代表什么。”
段存意听到他主动提起黎薇,有意打听他们的婚事进展,可看张子文现在的样子,他居然觉得难以问出口。
张子文忽然笑起来:“你是真喜欢黎薇啊。”听到黎薇脸色就变了,
段存意被他笑得有点恼火,总疑心他话里藏着恶意。
张子文却不在意,他道:“名花动人,我能理解。”
段存意问:“你什么意思?”
张子文摇头:“没什么意思,我祝你如愿,做个惜花人”他语气真挚,诚心祝福,全然不介意段存意觊觎的女人此刻仍是他名义上的未婚妻。
段存意却总觉得哪里不对,他不想去问张子文,打算过后再去找黎薇。
张子文这番调侃让人不舒服,段存意也没心情再和他周旋,把他想知道的说了,就等着他走人。
可眼看张子文要走,段存意又忍不住要出气,故意道:“需要我帮你照顾照顾李妙吗?”
张子文变了脸色,他盯着段存意:“我记得我上次警告过你,别去招惹她。”
段存意:“好像是,我不太记得了。”
张子文道:“你最好记住。”他说完转身离开。
第20章 过敏
张子文身上有种段存意憎恨的熟悉, 他想起当年第一次见到黎薇的父亲,黎父没有羞辱他, 但他当时就明白了,黎薇和他是多么不可能。
段存意想想觉得可笑,张子文过去一直和他的家庭以及所处的环境格格不入,但其实这些将他视为异类的, 还是成功的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迹,只要一个机会, 这些痕迹就迅速的在他身上蔓延开来,让他面目全非。
“像一种过敏。”段存意这么对黎薇形容。黎薇被他说得大为好奇, 她有段时间没有见到张子文, 按照以往惯例猜他在哪儿醉生梦死。黎薇道:“张子文有个好爹。”她赞赏张父的手段, 遗憾为什么张子文不能像他父亲多一点, 哪怕学到了张父一半的手腕, 她现在就轻松了。
段存意又说起张子文后头那些话, 他问黎薇,张子文是什么意思?
黎薇取笑他:“你什么时候这么在乎张子文的话了?”
段存意牵起她的手道:“因为他让我看到了一丝希望。”他双眼灿灿地看着她,不言而喻。
黎薇心里为难, 脸上带着笑:“我现在在你身边难道还不够吗?”
段存意把她拉进怀里, 缠绵地令人心折:“不够。”
黎薇几乎想叹口气, 她伏在段存意的肩头, 愈加索然无味。
段存意走后,黎薇给张子文打电话, 邀他出来见面。
段存意嘴里的张子文太新鲜了,黎薇等不及要去看看,她并不相信张子文会有多大变化,男人对同性总是诸多偏袒和同情,跟女人恰恰相反。
张子文道:“有什么事。”他态度冷淡,显然不愿意见她,黎薇胸有成竹,料定一定会来。
因为她有令他不得不来的理由,她说:“温子期找过我。”
温子期和黎薇想象中的不一样,既不尖锐也不深沉,反而很温和,从他身上看不出任何一丝跟他身份相关的隐晦,他甚至比张子文看起来更像个继承人的样子,身上有她常见的那种良好教养下的从容,黎薇猜,或许是因为他比张子文更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温子期轻描淡写地对黎薇说,请她取消和张子文的婚约。
黎薇料到他来是为拉拢自己,可没想到,他这么直接。
黎薇问他:“你凭什么这么求我?”她语气轻视,且毫不遮掩。
温子期道:“凭我比张子文更适合你。”
黎薇失笑:“你意思是,让我和你结婚?”
她开始怀疑张父是否真的已经放弃张子文?温子期居然敢到他面前来说这种话。
温子期道:“你要嫁得只是张家的继承人。”他比张子文聪明。
但黎薇并不想嫁给一个聪明心机的丈夫,何况他的出生。
“你这么有信心你会取代张子文。”她提醒他,“别忘了,他比你更名正言顺。”
温子期笑起来,黎薇得承认,他是个好看的男人,五官也许闭不上张子文,但他另有一份温柔的气质,很打动人,要不是在现在这种情况下遇见,他们应该会聊得来。
温子期说什么都话都让人不觉得被冒犯:“要是只考虑名正言顺,我现在就不会出现这里。黎小姐,你是个聪明人,也了解张子文,我相信你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黎薇笑道:“你那么肯定你就是正确的选择?要是那样你该姓张。”
温子期涵养极好:“姓张姓温都一样,我不介意,相信黎小姐也不是在乎这些细枝末节的人。”
黎薇忍不住为他感到可惜,可惜他不姓张。
温子期请她好好考虑他的建议,他会等她的答复。
电话那头的张子文没有如黎薇想象的那样乱了阵脚,听说温子期来找过她,不过是一笑。
这声笑传到黎薇耳朵里居然令她的心猛烈的跳了一下。
张子文说:“原来还是温子期。”他对这个名字已经感觉厌烦。
对于温子期,他已经听得够多了。
但说来奇怪,虽然张子文从别人那里听了很多关于温子期的事,但他们俩之间却到现在为止都没有交谈过,偶尔在公司遇见,也只是点个头笑一笑,就像普通同事一样。
上上下下都知道温子期在挖他的墙角,都想以张子文这种性格肯定会当众闹一场,可张子文却偏偏不闹,他现在按时来公司上班,参加大小会议,跟以前比简直转性,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是有心和温子期争一争的,也是,不争才不正常,傻子都知道钱是好的。
这边温子期几乎明目张胆地在谋求取代张子文的位置,得到他现在拥有的一切,但对于张子文本人却不关心,这样的行事作风很像是张父的真传。
张子文已经很久没有单纯和张父见过面,除了在公司,张父也不再像以前似的三天两头的召他回家,就像忘了还有一个儿子。
张子文也渐渐发现身边人态度的变化,原来他呼朋引伴,无往不利,现在却处处有点儿磕绊,那种轻慢很细微,但掩藏不住,他受到过优待,自然更敏感。
张子文没有去和张父对峙,他放任自己恨他之后就再也不愿意在他面前示弱,张父越是威逼,他越是要装作不在乎的样子。
张父也许是在等着他低头,也许还有别的打算,但张子文给他做了这么多年儿子,也算看清了一点,即使他现在去抱着张父的大腿认错痛哭,张父只会更加憎恶他,绝不会心软。
他从来不对任何人心软。
黎薇听出张子文话里的不在意,忍不住道:“段存意还说你变了,我看你是一点儿长进没有。”
她语气颇为严厉,像对他抱了多大希望似的。
张子文好笑道:“我妈都不敢指望我有长进,你凭什么?”
黎薇被他这番话说得动气,冷冷道:“你再这样,我就真要考虑温子期的建议了。”
张子文:“你尽管考虑,认真考虑。”他挂了电话,一点儿不把她的威胁当回事。
黎薇被他气得发笑,连连摇头,她自找的,张子文怎么可能会变,他只是理所当然的放弃了,他终于找到了个理由,不用面临张父的重压,他早就对他们的婚姻没有兴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