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好大好冷,她戴着帽子把手塞在肚子和大腿间,怀念着昨天抱着平板在床上看男神直播送游艇的日子。
姜黎谨到得很快,听说她跟家里人吵架,开着保时捷Panamera Turbo,风驰电掣地赶来。
祝蓉西看见他就像看见了救星,倏地站起来扑进他怀里,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搂着姜黎谨的脖子使劲哭。
姜黎谨抱着她摸摸她的头:“外面冷,咱上车慢慢说。”
祝蓉西赞同极了,点头如啄米。
车上开了空调,她抽了两张纸擤鼻涕。
脸上的妆早花了,但她顾不上形象,闷闷不乐地提议:“我们去逛街吧,明天我的卡肯定要被冻结了,我一定要在今晚把卡刷爆,不然天亮就没机会了。”
“这么晚,商铺都关门了。”姜黎谨觉得奇怪,“你怎么会跟你哥结这么大的仇?有什么事不能坐下来好好谈。这些年你哥可没少帮你忙,你不感激他反而埋怨他,没道理。”
祝蓉西被噎住。
她知道自己在胡搅蛮缠,但她不能在诉苦的时候让对方觉得她理亏,恶人先告状:“我哥看上我们公司一女的,不但扶她上位,还对她百依百顺。你知道吗?她也就比我大三岁,能有什么真本事?整天耀武扬威,搞得很厉害似的。我们部门很多人都被她压得敢怒不敢言,今天竟然不长眼地欺负到我头上了,我没忍住和她打了一架,可我哥只说我不说她,把我赶出来了。”
姜黎谨玩世不恭地笑,捏捏她芭比娃娃似的脸:“可怜见儿的,真是受了大委屈了,跟我说说,她怎么欺负你的?”
祝蓉西义愤填膺,不吐不快:“我刚来公司的时候那些老人根本瞧不起我,戴着有色眼镜看人,不肯认真教我做事,脏活累活都丢给我。当初会计软件还是我自己学的,我勤勤恳恳做她们不愿意做的工作,现在就因为小小的疏忽,她把这些破事全赖到了我身上,不但开除了我,还连坐了暧暧她们。”
姜黎谨给她顺顺气:“每个行业都一样,做到金字塔顶端才能随心所欲,你一个小虾米,背锅在所难免,既然觉得委屈,咱也不稀罕呆了,你来我公司,我每个月给你两万块。”
祝蓉西的中二之魂熊熊燃烧:“不!我要靠自己!我要让我哥知道,我不是废物点心,期末考试印小纸条的不止我,睡觉睡到下午两点的不止我,论文瞎写的不止我,私底下骂导师的不止我,在大学里混文凭的不止我,就算这样,我也养得活自己。我肩负着为咸鱼正名的责任,你不能干涉我的事业!”
姜黎谨轻轻扯了扯她的耳朵:“胡说八道什么呢,我看你是不知天高地厚。你就庆幸你有个好哥哥还有我这个男朋友吧,别人像你这样的,没钱没背景,恨不得高中都重念,正愁眉苦脸说着丧气话找出路呢。”
祝蓉西不高兴了:“我怎么听着像我捡了个天大的便宜呢?”
姜黎谨漫不经心地说:“你要真有骨气,现在就从我车上下去,我也不给你找地方住了,也不带你去夜市撸串了,把你丢这儿自生自灭,你自己看着办吧。”
“没骨气!我没骨气!”祝蓉西谄媚地笑,狗腿地拉过他的手,“好谨谨,我说错话了,你别生气。”
姜黎谨严肃地说:“我跟你说正经的,我姐也是干你们这行的。她可以算这个领域的专家,我改天问问她,能不能教教你,要是她同意,约个时间,你跟着她好好学,把你大学缺的课补回来。”
祝蓉西欣喜若狂:“那我岂不是可以给大佬当徒弟了!”
姜黎谨话没说完,一改之前的和颜悦色,将话锋一转:“再偷懒,我也不管你了。这么跟你说吧,我不可能和一个混吃等死的人谈婚论嫁,听懂了吗?”
祝蓉西错愕。
姜黎谨转过脸来,谆谆告诫:“西西,一个人的运气总是会用完的,欠的债,迟早要还。”
第8章 第八章
冰箱里还有一盘生蛤蜊,是上周从水产市场买回来的,当天部门同事组织聚餐,放着没动,半夜姜源至打来电话说席老爷子过世了,她在席家老宅呆了三天两夜,加起来总共在冰箱里放了整整三天。
姜郁把盘子端出来闻了闻,没嗅出什么奇怪的味道,便放进水池里用流水冲了五分钟,一个个清理,沥干了水,倒进锅里加工。
她会吃这盘蛤蜊,主要是因为家里没菜了,她回来洗了个澡,懒得换衣服出门买。
电饭煲煮饭的过程中,她给脸上手上的小创口涂了药,贴上创口贴,跑进厨房煎了个蛋。
十分钟吃饭,五分钟洗碗,完事又把桌子整理了一下,打开电视看中央八台的年代剧。
播到第二集 ,胃稍微有点难受,趁着放广告她去卫生间吐了一回,真吐了出来。
漱了口,擦了嘴,又犯恶心,这回把晚上吃的全吐了。
身体不舒服,她关了电视和灯提前休息。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快十点的时候,腹胀嗳气,她拖鞋都没来得及穿,赤脚跑到卫生间,对着洗手池,猛地呕出两口胆汁。
苦涩从舌尖蔓延到整个口腔,肚子也开始绞痛。
短短三十分钟,她往厕所跑了五六趟,上吐下泻,可能是晚上吃坏了肚子,食物中毒了。
她有气无力地烧了壶热水,水烧开了又不想喝。
但不得不喝,她已经快脱水了。
胃黏膜敏感异常,沾到水更加难受,她缩在马桶上,寸步不敢离。
半晌,她虚弱地给严舒月发了条消息:【还在加班吗?】
严舒月隔了五分钟回:【对啊,可能得通宵了,师姐有什么吩咐吗?】
她犹豫了两秒:【没事,你继续工作吧。】
严舒月回了一个手势:【好的。】
她又滑动通讯录,问姜黎谨:【黎谨,现在方便吗?】
姜黎谨没回她,估计在忙自己的事。
剩下的要么是长辈,要么是日渐生疏的朋友,不便打扰,突如其来的病痛,让她没来由地想到一个人。
在生老病死面前,面子算什么。
十一点,市医院的急诊室里,值班护士将针扎入姜郁手背上的静脉。
姜郁的脸色比来的时候好了很多,席漠燃见到她的时候,她嘴唇乌青发紫,脑门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条搁浅的鱼。
电话打到一半,她报完地址密码就没声儿了,吓得从不打破规则的他心急如焚地闯了个红灯。
他知道闯那个红灯顶多快十几秒,可他一刻也等不及。
上来以后她低血糖倒在地上,他抱她的手都在颤。
要是她真出了什么事,他想都不敢往下想。
此时此刻他恢复了神智,严肃地说:“姜郁,你该早点给我打电话的。如果不是急性肠胃炎,而是别的什么病,你都不知道你的好强会带来多么严重的后果。你太倔了,其实我今天下午在车库说那些话,并不是真的希望你遇到困难,窘迫狼狈地投奔我。是看你说得那么绝对,早料到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你从前就这样,不跟别人比,就跟我比,比谁在家里更有地位,比谁赚得更多,比谁先服软,比谁先认输,然后用世俗的标准丈量人生的价值。
不是我要教训你,这个世界上的胜败本来就是阶段性的,永远风水轮流转,永远可能被反超,人生态度有那么多种,为什么你偏要选让自己最难受的呢?
你要是真想赢,说什么我都输给你,你要是真不想复婚,我也不会缠着你。但是姜郁,如果反悔能少许多牵绊,那就反悔,不能反悔的,叫交易,不是感情。”
姜郁安静地听完他的话,艰难开口:“漠然,从认识你的那天起我就开始学着做军嫂,可除了做你的妻子,我分明还有别的身份。直到今天你仍然认为我在意的是输赢,而我只是想让你看到,如果不爱你,我可以得到多少你口中世俗的东西。这些你有用你的人格担保和偿还吗?没有,你一直在言辞恳切地赊账。在你眼里,很多东西都比我重要。而你总是在默认你是对的的条件下自以为是地让步,可当事实证明你错了,你从不道歉,我们从没有真正平等过。我不要你的愧疚,也不希望你后悔,因为我爱你的时候没有觉得不值得。你和爷爷爸爸一样,是正直伟大的人,我没什么好埋怨的,我原谅你的无心之失,也感谢这些年你深沉的爱,但你没有变,我们走下去,还是会散的。”
席漠燃全神贯注地听,认真地问她:“也就是说,如果我有所改变,合了你的心意,你还是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对吗?我们还有可能一起走下去对吗?”
姜郁疲惫地叹息:“就算这样,也只是一个新的开始,过去的矛盾没有解决,我们还是会走得磕磕绊绊,也许你会让我肝肠寸断,连这座城市都不愿停留的。”
从不松口到回避,再到敞开心扉明确摊牌,历时两天,席漠燃全然不知道这里面有席振群的功劳,只当自己用真情打动了她,郑重地说:“不会的姜郁。”
两个人在一起,不就是要相互磨合才成夫妻吗?
他会多打磨打磨自己,让她少受委屈的。
退一万步讲,即使千难万险迫使他们分开,他也不忍心她在外漂泊。
哪怕是伤心地,他也会留给她。
到时候沧海桑田,往事淡忘,她会知道,这里有多好。
他目光炙热,想说下去却被她口袋里的振动打断。
姜黎谨不习惯打字,直接给她回了电话,不“喂”只问:“姐,你找我?”
姜郁想起之前给他发了简讯,忙道:“刚才有事,现在解决了。”
“我忙着给无家可归的女朋友订房,没看见。”
“你帮她开房可以,别留那儿过夜。马上过年了,你要真觉得这女孩可以,带回来让叔叔婶婶见见,他们点头了,你们怎么玩随便,如果他们不同意,别欠一屁股风流债。”
姜黎谨笑了笑:“我在你心里就这么不靠谱吗?”
“不是不靠谱,是招桃花,心不在焉在人家心里种了情根,又无心对人家负责。”
“行,我知道了。”姜黎谨正好有事求她,“姐,你帮我个忙呗。”
姜郁常听许久不来往的朋友这么说,不置可否:“你先说什么事。”
姜黎谨是这样说的:“我这个小朋友,高考的时候没考好,念了个不入流的学校,现在毕业了,还是一张白纸,专业能力有待提高。正好你是这方面的行家,就想麻烦你指教指教,给她当个贵人,也好少走些弯路。”
姜郁实话实说:“话虽然难听,但就是这么个道理。没有不入流的学校,只有懒惰散漫的学生。多少人庸碌无为不是因为不聪明,而是因为不想干。过惯了安逸的日子,稍微让她用点功,就觉得苦,觉得累,拿鞭子抽都抽不动。正经老师都教不会,我能教会吗?”
“那就让她吃点苦,拿鞭子抽,饿几顿也行。我跟她高中的时候就认识了,懵懵懂懂的小丫头,父母都在国外,就一个不亲不疏的表哥管着,能顶什么用?她哪,很活泼,很开朗,没什么不可饶恕的大毛病,有点不着调而已。从她高考失利我就看出点苗头了,叫她认真学习,她嘻嘻哈哈跟我打马虎眼,结果变成今天这样,有我一份责任。可能怎么办呢?她还年轻,不能就这么废了。你发发慈悲,拉她一把吧。”
人心自然是肉长的,姜郁又不是铁石心肠,弟弟都这样求了,她怎么可能见死不救,沉默一阵,答应下来:“年底结算我有点忙,等过完年,我跟人事部的人打声招呼,看能不能把她招到身边来教一段时间。但我必须要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不见得能教好。以她这副德行,你们大概率在不了一起,起码婶婶那关过不了,你最好做好心理准备。”
“没关系,我跟她说过了,学不成就分,你不用顾及我的面子。”
“那行,你早点回家。”
“你也早点休息。”
“好,挂了。”
挂断电话,姜郁抬头,席漠燃正神色难明地看着她。大概是知道她把身边能找的人都找遍了才来找他的了。
第9章 第九章
开人这种事常有,被开除的人是老板家亲戚不常有,尤其涉及男女私情,那可是百年难遇的爆炸性新闻。
第二天姜郁照常上班,迎着异样的目光刷脸打卡,视若无睹。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可她下车伊始,既没出风头,也没耍威风,悄无声息干到现在,平时没人关注她,一有风吹草动,别有用心的人立刻乌泱泱地聚起来,天马行空地想象那些龌鹾事。旁观者不过是道听途说,也跟着七嘴八舌地议论,最后诞生的版本压根没眼看。
她对八卦本身没什么意见,毕竟人生在世需要对自己做过的事负责,要点儿道德约束。
之前他们传她离过婚她不也没生气?
但以讹传讹总得有止境,同样的事情发生过好几次,她本着不惹事也不怕事的原则,杀过几个回马枪,可这些人压根不长记性,她连同他们周旋的兴致都没有。
根据以往的经验,这阵风最多吹一天就得散。
为什么?
就凭她是财务部的小领导。
但凡涉及公款开支,一概能找到合适的理由拦住不放。
忍不了想辞职?
那就辞,没人在乎。司南明航背后有陆氏撑腰,不愁招不到更好的。
但风向也不是一边倒的,被祝蓉西拖累的那几个会计开了瓶香槟庆祝,夸她利落果断,为民除害,大快人心。只不过工作就是工作,她不需要谁对她感激涕零。
姜郁从容踏进办公室,严舒月敲门进来,把今天会用到的文件给她,看到她的脸色体贴地说:“师姐,你今天气色不太好啊,是不是没吃早饭?我下楼给你买点,你想吃什么?”
姜郁摆手:“谢谢,胃病犯了,除了白粥什么也吃不了。”
严舒月机灵地反应过来:“你昨天找我是不是就因为这个?”
“看你在忙,没好意思打扰。”姜郁也看到了她的黑眼圈,“真通宵了?”
“熬也熬了,睡也睡了,趴桌上打了俩小时盹,又是一条好汉。”严舒月精神抖擞地插科打诨,“请领导放心,不会耽误白天的工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