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郁笑着表扬:“精神可嘉。”
“师姐带病工作才是精神可嘉。”严舒月顺势奉承完,马上说,“那我去忙了?”
“去吧。”姜郁随手翻了翻文件,又叫住她,“等等,舒月,这份信贷协议是不是还有附录?”
“没有啊,但是有份相关的计划书。”
“那你把计划书也拿给我看看。”
“好的,门我先不关。”
“行。”
半分钟后有人敲门,姜郁以为是严舒月,一目十行扫着文件,头也没抬:“开着你还敲?”
说完没人应。
姜郁察觉到端倪,抬头看了一眼。
将近一米九的男人西装笔挺,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样,站在门口,正打量着她。
姜郁心如擂鼓地跳起来:“陆总?”
“我能进来吗?”
当然可以。
想到自己刚才竟然用那种语气跟他说话,她尴尬得无地自容:“请进。”
陆司南迈着长腿进来。
姜郁看到严舒月拿着计划书来,见陆司南在她办公室里,又默默走了。
不要说祝蓉西和这些姑娘怕他,姜郁看到他都有点怕。
一来受传闻影响,她觉得陆司南这样的男人肯定是有些手腕的,不小心得罪他,很有可能最后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二来他是公司最高领导,是给她开工资的人,她要想在公司顺风顺水的干下去,得看他的眼色行事。
最重要的是,她已经跟他传了好几次绯闻了,这次更是被祝蓉西大张旗鼓地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她理应和他保持距离。
陆司南眉间凛然,直截了当地表明来意:“公司里那些风言风语我会处理的,不要走。”
姜郁之前指责席漠燃不会道歉,但她发现,世界上有一种男人,你根本不敢让他道歉。
陆司南就是这种人。
哪怕他的表妹打了她,他这个做哥哥的不称职,她也想象不出他道歉是什么模样。
姜郁缓了一会儿,坦然大度地说:“陆总,我没想走,只要您明察秋毫,他们说什么我都不会走。名誉是重要,但子虚乌有的事我不会认,如果我走了,谣言就坐实了,他们会说我心虚,传到外面,我在这行也呆不下去。这要是刚毕业那会儿,我可能会辞职避嫌,但现在我知道他们除了冷嘲热讽说几句风凉话,对我造不成任何影响。何况您给了我这么优厚的待遇,我舍不得走的。”
虽说不上厌世,但她对人情世故是极其淡漠的。
被人打,她没想过要卖惨讨说法,上班前把身上那些夸张的创口贴都撕了。生了病,能不请假就不请假,免得工作积压,过年不能回家。
她不依赖倚仗任何人,就不会因有求于人变得卑微而没有底线,就能实现某种程度的自由独立,这是她在公司立身的根本。
根深蒂固,谁也奈何不了她。
陆司南看着她,就像看到了刚接管陆氏时被群狼环伺的自己。
那时竞争对手疯狂报复,董事会频繁施压,股价暴跌,内忧外患接连不断,山雨欲来。后来他顺利加冕落败的人也没有消停,先是有人找记者发了一篇歪曲事实的报道,又有人污蔑他们公司的产品存在质量问题,宁可歼敌一万自损八千也要把陆氏从市场份额第一的宝座上拉下去。再后来,他成了论狡猾程度可排京圈前列的商人。
他心想这姑娘真实诚,郑重地问她:“姜郁,你有意向做司南明航的首席财务官吗?”
姜郁震惊不已。
陆司南气场全开,不容置喙地说:“他们说你是靠我上位的,那我让你升到他们高攀不起,你有异议吗?”
她哪敢?
老板就是财大气粗,连道歉的方式都这么别致新颖。
这可是连升两级!相当于她也是个小老板了。而且压力和责任较于本部的同志小很多。
她要是再拒绝,那就是不识抬举的傻狍子。
在职场上是要不得的。
给了钱,放了权,还要什么口头道歉?
她不介意的。
老板是否和善重要吗?
给她坦荡前途的再凶也是好老板。
姜郁得体地说:“我听您安排。”
陆司南面不改色地交代:“下周齐恺会调到本部去,你这两天接洽一下他的工作。”
——
席漠燃中午给姜郁送饭的时候明显能感觉到她心情很好,啰嗦得也肆无忌惮了起来,就好像这一年没跟她分开似的。
“医生说要一个月才能康复,但一周后应该就能吃点好消化的了,你这周先忍忍,别嘴馋,馒头稀饭凑合一下,不要私藏违禁品。”
姜郁捧着保温壶坐在他的副驾上,用勺子舀着只有几颗米的米汤,觉得好心酸:“你每天给我带,不如给我买一个小电饭煲,这样也不会耽误你上班。”
席漠燃对她向来耐心:“你们公司应该有小厨房,还需要给你单独买吗?”
姜郁云淡风轻道:“我性格孤僻没朋友,同事见到我都退避三舍,我出现在小厨房,分分钟切入北极特效。”
席漠燃想不通:“怎么会一个朋友都没有,就没有聊得来的?”
姜郁说:“你刚从部队回来,之前接触的都是同生共死的兄弟,不能理解同事这种关系的微妙。和平共处是要和平共处的,但多一个朋友,就意味着要多干一份活,你看起来不好说话,喜欢偷懒的人才不会笑嘻嘻地麻烦你,不然就等着没完没了地加班吧,他们做不完的、挑剩下的工作都是你的,你不做,就是不尽职,到时候在会上还会被参上一本。当有很多人在背后议论你的时候,让人畏惧比让人感动方便多了。”
席漠燃又问:“以前的朋友呢?没联系了吗?”
“有啊。”她放下汤勺,“大家都没结婚生子,能聊的只有工作和枯燥的日常。偶尔在朋友圈里看到她们升职升学得奖随手点个赞,看到她们在世界各地游玩又点个赞。不见面没话聊,见了面,吃顿饭又会分开。”
虽然公司会组织团建,搞搞拓展训练之类的,但跟她搭讪的都是男同志,她对人家无意,也不会留情。
席漠燃听到“大家都没结婚生子”顿了许久,中肯地建议:“没有朋友,生活中又只有工作,难免会不开心。你身体不太好,可以报个健身班,给自己安排几项娱乐活动,不要天天在家里宅着,这样肯定能交到新朋友。”
席漠燃僭越,她也放肆,一朝回到最亲密的时刻:“我认识新人你会不开心吗?或许是同性朋友,或许是异性朋友。”
席漠燃的目光锐利又冷静,神色淡淡地发出警告:“姜郁,我管你,是关心你,不是要绑住你。你不用试探我,也不要挑衅。”
第10章 第十章
年底撞上工作调动,周五和元旦调休的那一天,姜郁难得七点还在办公室里审核报表。
司南明航的建筑大楼灯火通明,不少部门都在写年末总结,角落里的打印机“咔咔”出纸,行政的工作人员几乎蹲在打印机旁,平均十分钟跑三个来回。
严舒月抱着一沓文件找姜郁,路上碰到行政的小姐妹,接过材料,笑容满面地说“辛苦了”。
不一会儿,文件夹整整齐齐地摞在办公桌右上角,姜郁把敲定的方案备了一份,设定好密码,不急着干活,亲切地问她:“舒月,你想不想跟我走?”
总监助理在公司里是一个有实权的职务,严舒月却是她挑来打杂的私人助理。
老实说,姜郁觉得屈才了。
“想啊。”严舒月回答得很肯定,但她表达得很清楚,“不过师姐,我可能再一个月,最多两个月,就要辞职了。本来想等那个时候再跟你说的,但是你一直照顾我,我没有必要瞒着,如果你决定带我走,最好提前物色好接替的人选。”
姜郁不解:“为什么?”
严舒月迟疑半晌,怅然若失地说:“我男朋友毕业就去了莫斯科留学。其实比起别的国家,离得也不算远,但最近一次见面是一个月前,我们很不愉快地吵了一架,至今没联系,我觉得快要失去他了。”
谁没在感情方面遇上过难事儿呢?
姜郁语重心长地说:“去了又能怎么样,一个月不联系,已经不是距离的问题了。你来的时候是应届生,一年没干出什么成绩,每年又有那么多师弟师妹毕业,再回来环境就不一样了。你跟着我干两年,有合适的机会我肯定第一时间想到你,出头是迟早的事。你现在一没考取那边的学校,二没多少工作经验,到异国他乡,人生地不熟的,还不见得有好结果。我建议你元旦往莫斯科飞一趟,就当旅游了,和他坐下来谈谈你们的未来,或者直接问问他有没有把你安排进他的生活计划,这才是最现实的。”
她没把语言不通算进去是因为知道严舒月高考考的是俄语。
如果俄语学的好,题目比英语简单,但简单也简单不到哪儿去,足够日常交流了。
严舒月那么阳光美好的女孩子,此刻蔫得像枯萎的玫瑰一样,捂着脸泪如雨下:“师姐,再过两天就是新的一年了,但是我知道,我们长达七年的恋情就要结束了。我是真的很喜欢他,高中的时候就喜欢得不得了,他是我们省的理科状元,我是我们省的文科状元,我们无数次同框出现在校园榜上,还一起上过校网首页。我一直以为我们是天生的一对,现在看来,他越来越优秀,而我越来越平庸,我们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我快追不上他了。”
姜郁站起来,绕过办公桌来到她身边,抽了几张纸,耐心地给她擦眼泪:“不要这么早下定论,我只是把最糟糕的情况告诉你,希望你不要这么冲动。因为我当初这么冲动的时候有人劝住了我,我才有了今天的成就。舒月,你很棒,只不过缺了点自信,遇事不够沉稳,才没有在短时间内得到预想的收获。女孩子心思细腻是好事,但是别让这些负面情绪左右你,要强大起来知道吗?”
姜郁把下午在蛋挞店买的红豆酥挂在小姑娘的食指上,莞尔一笑,“提前祝你新年快乐,下班很久了,回家吧。”
“师姐……”严舒月抹掉眼角的泪珠,吸了吸鼻子,不好意思起来。
师姐跟她非亲非故,被她拉着听了一通倾诉,还温柔地费了这么多口舌,比她亲妈还对她好。她亲妈只会说:你看哪个北大毕业的混的像你这么惨,成天忙得像工作狂,自己的屋都没时间打扫,我要是我未来女婿也嫌弃你。
她感动得无以复加,腼腆地说:“师姐,就算以后我去别的地方工作了,你有需要我照应的地方,尽管说。现在还请你关照我一下……”
“你啊。”姜郁宠溺地笑了一下,“真是个小机灵鬼。”
严舒月破涕为笑。
——
假期第一天,姜郁去超市买了两件补品,又给两位老人购置了两套护腰的腰带,拎着大包小包登门拜访。
一进门,姜黎谨也不帮忙接,抻着脖子问:“我的呢?怎么没给我带礼物?你不记得你还有个可爱的老弟了吗?”
姜郁反问:“你怎么不想着送你姐点东西呢?”
姜黎谨吊儿郎当地笑:“我早料到你不会给我带礼物,我怕我送了你没东西还,觉得难为情。”
可得了吧。
“你有未卜先知的本事怎么不去买彩票。”
“买彩票不如当神棍,一单百八十块,我跟你说,那些冤大头可好骗了。”姜黎谨挑眉,跃跃欲试,“用不用我给你算一卦,算算你最近有没有桃花运?”
姜郁面无表情解下围巾,砸在他胸口上:“帮我算算这辈子克不克弟弟。”
姜黎谨乐不可支,眼尖看到她头上的划痕,敛笑问:“你额头上那伤是怎么弄的?别告诉我是不小心磕的。”
姜郁才不是打落牙齿和血吞的人,没什么好骗他的,跟他倾诉:“知道我为什么不太愿意带你那个小朋友吗?不是我对这些学历不好看的职场菜鸟有成见,是他们到工作岗位上,态度还没名校的实习生谦虚。找不到工作,抱怨社会是拼关系的社会,给了他们工作又不珍惜,总想着一步登天。我前两天才开了一个托关系进来成天在公司混日子妨碍别人工作的女生。小姑娘厉害着呢,不知道在哪学的一身江湖气,带着几个小伙伴,对我一通拳打脚踢,你说像话吗?”
姜黎谨还笑:“你不是从小在大院儿长大,小时候学过军体拳吗?怎么还让几个女的给打了。”
姜郁没好气地说:“我是学过金钟罩铁布衫还是学过胸口碎大石?我又不是金刚不坏之身,那小姑娘有法器好吗?中指上戴了一个足足五克拉的钻戒,人家富着呢。”
姜黎谨突然不吭声了。
今年六月份,祝蓉西毕业的时候向他讨了一个五克拉的钻戒,他说俗气浮夸,小姑娘非说富贵大气。
他当时觉得小女生嘛,有点虚荣心很正常。
为了讨她欢心,他还专门买了辆两百万的跑车风里来雨里去地接送,千金一掷为红颜。
祝蓉西前不久被她口中的恶毒女上司开了,曾气急败坏地跟他吐槽过。
这和姜郁说的时间是吻合的。
他难得严肃,问:“姐,你能详细说说吗?为什么开了她?”
姜郁当他护短:“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来的公司的,这是人事部的工作。我会知道她,是有一次出差回来,需要找下面的人报销,正好看到她带着三个小姐妹在办公室里打游戏。好像是最近很火的一个枪战游戏,四个人戴着耳机,旁若无人地蹲在饮水机旁边大声交谈,有人忍不住过去提醒,她抬头盛气凌人地说‘知道我是谁吗,关你什么事’。公司对仪容仪表有规定,不允许涂指甲油,她们四个人一人戴着十个亮晶晶的甲片。别的我都不说了,来公司半年了,对业务一窍不通,不敢把困难的事交给她们做,让她们负责最基本的录入,结果连资产负债表都配不平,连累全部门的人加班加点熬通宵。我不开了她,留着当祖宗供着吗?”
两套说法,谁真谁假一点都不难判断,姜黎谨问:“那个女孩是不是叫祝蓉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