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顾念看着他这样依赖自己的模样, 一时间，心里怜爱满溢, 热度涌上面颊。
若她能预知自己几日后的模样，搞不好会立刻一脚把陆晔挣开, 顺带踹上两脚解气。
*
七日后。
城郊。
一栋忽然被一位神秘老爷购下的宅邸，几日中不断有人进进出出，那些进出的人个个神秘兮兮，怀揣着一个肥大的布兜，瞻前顾后的模样，活像是在干些不可告人的交易。
郊外人烟稀少，偶有住民需经过这栋宅邸, 都要特意绕远路退避三舍。在住民间，有传言说这儿住着某位霍患瘟疫的富家老爷，决不可靠近, 更不可接触其中侍奉的家仆。
谁料事实截然不同。
静室中央，从屏风内走出一位姝丽女子, 赤色的锦鸡礼服将她身材朦胧, 既不显得轻浮, 也不太过拘谨。而礼服的纹路缝制皆以金银两线手制而成，在落入屋中的日光下显得熠熠生辉，光彩夺目。
陆晔坐于一旁的木椅上, 姿势颇随性，见女子走出，他立刻抬眼望去——即便相识已久, 也难免为之惊艳。
可徐老匠人见他眼里放光，却丝毫不觉得放心。他满头淌汗，站在陆晔身边摩搓着掌心，急着道：“陆少爷，这，这您看看……这样式，布料，大金可是没有第二家的！”
这要是再不满意，可就是第十次！第十次让他这位美名远扬的老匠人被这小少爷给泼冷水了！
瞧瞧这近乎完美的一针一线，就算是宫中嫔妃都不会拒绝这样漂亮的礼服！徐老匠人不明白，到底是哪里让这个小少爷不满意！
身着华服的顾念也点点头，帮着老匠人说话：“陆晔，就用这件吧，我觉得挺合适的。”
陆晔听了却不肯心软，依旧仔细地上前，审视着这件锦鸡纹的华美礼服，心中似乎还在犹豫不定。
在顾念好一番软磨硬泡下，他才妥协地点了点头，让徐老匠人心上悬着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看着老人离开时如释重负的模样，她埋怨道：“不就是件礼服吗？怎么那样为难老人家？”
徐老匠人是陆府中的食客之一，平日里拿着陆家给的的薪水，专为达官贵人们制衣，能力自然不俗。顾念在国祭时所穿着的礼服，也是特请他来制的。
当徐老匠人一次次送来华美的衣袍，却被一句句无情的话语给打了回去。
陆晔的理由诸多——什么太老气了，腿露的太多了，太奢侈了……等等说法，总之就是叫老匠人重做的意思。
自从那日她一番安慰后，陆晔的精神确实恢复了，对她却宠得更加变本加厉。
她替徐老匠人说话，陆晔却觉得奇怪，回道：“小念，国祭可是武官一生都难得的场合，怎能随意应付过去？”
他走上前，替她理了理有些被她扯皱的衣摆，对女子丝毫不掩眉间流露的喜悦。之前服侍顾念更衣的那名侍女见状，立刻识相地闭牢嘴巴，悄悄退离了房间。
顾念却对陆晔的热情有些回避，轻轻推了推他的胸口：“这，有人在呢，你别靠那么近……”
陆晔听了却毫不在意，道：“小念大可放心，这些人都是吃着陆家的盐长大的，自然不会往外乱说。”
顾念心里暗暗吼了一声：这是重点吗！！！
她忽然觉得，难道自己是比古人还保守吗？还是只有陆晔这么放肆地亲近自己？
看顾念憋红了脸，一时没有出声，陆晔以为她在害羞，便道：“小念，你要是不愿意，我以后把他们都支走就是了。话说城东有个镇子，近来似乎正在办迎春会，小念想不想去逛逛？”
顾念刚刚还有些没精神，一听这话立刻整个人弹了起来，满眼都是兴奋与期待。
“去！当然去！”
她来这世界这么久，几年中兜兜转转，却还没好好逛过古代的街市呢！
陆晔看她一脸期待的模样，开玩笑说：“就这么开心？我从前叫你那么多回，可没见有一回你是肯出来的。”
顾念回道：“那要不……我不去了？”
陆晔笑起来：“马车都备好了，小念就是不去，我也会带你去的。”
以防万一，他早都叫人备好车马，压根就没想着要把她晾在家里。
顾念满心的期待，哪有闲暇去猜陆晔耍的小花招，乖乖回屋换了身方便走动的常服，欣喜地登上了驶向城西的马车。
就连这车夫，也是陆晔托人花了不少钱请来的，他在这城中做这行的时间足足有三十载，一路上少有颠簸，又迎上拂面的春风，叫车上人坐得很是舒适自在。
婉转的牧笛声自远方悠悠传来，她揽起帘子，从望窗探出头，想去寻那笛声由何处来。
可放眼望去，空旷无垠的绿色田野望不见尽头，根本寻不到她想象中的放牛小童。只有在艳阳下，田间劳作的男男女女头戴斗笠，弯腰插秧，笑语不断——见了这样和睦的画面，必定会使人觉得心旷神怡，十分向往。
“在看什么？”陆晔凑到她身旁，离得极近。“说起来，小念是没有见过乡野之景？”
“怎么会没见过？”她下意识说漏了嘴，又补上一句：“圣贤书里都说过——棠梨叶落胭脂色，荞麦花开白雪香。我怎会不知道乡野是何景？”
陆晔笑道：“读再多圣贤书，也抵不过亲眼一见。我们要去的那镇子不远，比这儿还要美上不少，小念大可期待着。”
顾念痴痴望着窗外的美景，头也不回，问道：“平时也没见你怎么出门，怎么知道这种好地方？”
陆晔话顿了顿，又道：“这儿从前有许多陆家办的铺子，我那时小，还不认识你，在家又闲不住，经常陪父亲来这儿查账。”
相当于投资，士族大家多会在城中营办商铺谋利，为的是进一步扩大家产，以防不时之需。
“那后来呢？铺子不办了吗？”
“后来我忙了，父亲也不亲自去查账，就很少再去了。”陆晔正过身子，坐回位上。“不过那几间铺子据说后来被父亲给卖了，换了银票去供其他几户破财的家族生存。”
“可惜了。”顾念将头缩回车内，却仍然不肯从这秀丽山水中移开视线。“这儿看上去生活不差，商铺生意也一定不错。”
陆晔摇摇头，“那些都不重要，我是想……”
“二位大人！地方到嘞！”
车夫不合时宜地插声道，将陆晔的话生生打断。
顾念方才心不在焉，未听清他的话，“陆晔，你刚刚说什么？”
“……无事。”他又摇摇头，待马车停稳后，小心地牵住她的手，将女子扶下了车。
老车夫望着这对长相颇为出挑的男女逐渐走远，又掂了掂手里这块沉甸甸的大银元，乐呵呵地驾车离去了。
镇子上的迎春会吸引了包括他们二人在内的不少人，街头那热闹繁华的景致，让顾念觉得既新奇，又有一份久违的自在。
顾念走在前头，冲着街两边的商铺茶馆东张西望的样子，光知道兴奋，哪想到人多眼杂，竟是惹来了一些不善的视线。
已有察觉的陆晔立刻上前揽过她，将那些视线生生瞪退。
顾念还不知发生了什么，气鼓鼓地看着他：“怎么了？……这还是外面呢，你又离这么近了！”
陆晔恢复笑颜，在她耳边悄悄压低声音道：“离近些才好，可不要让人发现你还未嫁人。”
大金国风开放，却也总有些闲人看不惯未嫁的女子上街闲逛，有这样想法的人还不少，尤其是在这些有闲心瞎想的小老百姓中。
“……那我不走远了。”顾念虽然十分不情愿，但她也理解陆晔的意思，还是乖乖妥协，站到了男子身旁去，“这样总行了吧。”
陆晔点头的间隙，二人身前不远处忽然跑来一个毛孩子，手上挥舞着半截糖人，横冲直撞，叫人看了都觉着十分危险。
顾念见来不及闪躲，赶忙向陆晔那边靠去。
他眼疾手快，立刻将身边的女子单手抱起，护到了另一边去。
四周路人来往匆匆，欢声笑语不断，并没有什么人注意到倚在陆晔胸口的少女，脸上所泛起的一阵阵红晕。
小孩从顾念原本站的那处地方一溜烟穿过，立刻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顾念倚在他怀里，涨红的脸，一半是因为害羞，一半是因为……闷得慌。
她小声道：“……那小孩走了吗？”
“没走。”陆晔嘴角上扬，努力忍住笑意，“再忍忍，马上就走了。”
“陆晔，你是不是骗我呢。”她气得在他胸上锤了锤，撑开身子回头一望，“那小孩早都走了，你又乱来！”
“我怎么乱来了？”他一边说着，一边还抬头看了圈四周，装作不知道似的：“诶？那小孩刚刚还在这儿瞎撞呢，怎么就没影了？”
顾念看了又好气又好笑：“你……”
陆晔指向一处：“小念，那儿有卖糕团的，去看看吗？”
她朝那方向看过去，一缕缕香雾远远传来，伴随着稻米煮熟后散发的芬芳，让人难免要想象到在蒸锅中冒着热气的白嫩米糕。
本来想埋怨陆晔的话立刻又缩了回去，期待地迈开步子：“去看看吧！”
糕团店前围了好些寻着香味而来的孩子，两手扒拉在摊边，冲着蒸笼里的米糕痴痴地流着口水。
陆晔给了伙计一点碎银，那些孩子们便心满意足，一人收了一块粽叶包裹的米糕扬长而去，一点儿没有要谢谢的意思。
他也不在意，吩咐伙计挑了些甜味的糕团，拿来送到了顾念跟前，却见女子望着人群一处发呆，神色有些僵硬。
陆晔有些好奇地想往那儿张望，立刻被顾念拦了下来，她急急忙忙地说：“别看别看！那儿有个女子穿得太放肆，我才多看了两眼，你可不要看。”
陆晔没多想，递过糕团，十分宠溺地将她揽着她向前继续走去。
顾念的心思却又乱了。
……巧合，除了巧合，她想不出别的理由。可是这巧合，又过分的奇怪，让她不免猜疑起来。
为什么又能碰见他？
作者有话要说： 双十一真的好开心哈哈哈，昨天还在抱怨好久没中奖了，今天就中了一个年费的微博会员，超级快乐
第五十七章
镇上的迎春会原本是为老百姓们自娱自乐所办, 但在那些达官贵人之中，倒也有些有闲心的, 不远千里赶来这小地方游乐。
由此，一年中每逢此时, 居住在这儿的人对那些穿着奢华的来客，向来不会多去留意。
即便如此，秦墨之这般美貌的男子突然出现于此，仍然能吸引许多注意力。
陆晔与她，为了不过分引人注意，特意没有穿什么引人注目的华服，打扮得很平常随意。
然而秦墨之却不同——甚至与他从前的作风都不同。
高履大冠, 张扬地走在大道中央，他气势逼人，使得四周的路人为他自动让出了一条路来。
说是他的到访能让这座平凡的小镇蓬荜生辉, 绝不夸张。
秦墨之很少——几乎从没有出现在这种场合过，因此也并没有平民认出他的身份来, 只以为是哪家的富少爷带着女眷出行。
待到看清那个女眷的面貌, 就更让顾念惊讶了。
她余光瞥向人群的焦点处, 只看到叶允深情款款地搂抱着秦墨之的一只臂膀，整个人如同一只小雀般乖巧依附在他身上，丝毫不顾周遭人对她抱何看法。
秦墨之任凭她百般献媚, 神色平常，却也并不拒绝，甚至时而微笑应答。
那人的笑还是同从前一样, 看得顾念心里害怕起来。
但在外人眼中，这两人姿势暧昧，亲密无间，虽然有失体统，但毕竟恰逢佳节，也不会有人过于动怒，反倒是觉得十分养眼——俊俏公子配姝丽佳人，谁不爱看呢？
可顾念却奇怪极了——为何这两人会……搞到一块儿去？
秦墨之又不是圣人，难免也近女色，可为何偏偏是叶家的小姐？要知道，叶家如今的生活全靠其他几户大家共同扶持，财力远远不及从前。
而叶家会落得这番下场，不就是因为秦墨之耍的一些小手段吗？按理来说，这叶家人该是对他恨之入骨才对，怎么会容许自家的女儿和这罪魁祸首有这样的……亲密关系？
想不通，完全想不通。
顾念也不是死脑筋，不会冒险去求什么真相，她现在只想赶紧离这两个麻烦人物远远的，免得一个倒霉，惹祸上身！
可是……
陆晔忽然站住，作势要往后张望：“小念，你怎么老是回头？看见什么人了吗？”
她一下心虚，连忙摆手澄清说：“没没没！就是有些困了……陆晔，我们快些逛吧！”
虽然有些对不起他，但她有种预感，绝对不能让陆晔和秦墨之碰头！
她拉起陆晔的手，想要快些向前走，可是在大道中央，人群忽然黑压压地聚集在一块儿，像是刻意要拦住他们的去路。
顾念拦下一个正往人群中央赶去的村夫，想问问他前面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何会如此喧闹？
老实的村夫指向远处楼阁上的一块招牌：“喏，看见没？那铺子的老板交不起租，要给人强拆了门面，这不想在拆之前把便宜货都卖了嘛！我们这都是去赶便宜的。”
陆晔顺着村夫所指的方向看去，忽一皱眉：“那铺子……莫不是叫点香阁？”
“是的哈，哎哟——我赶路，赶路，先不说了啊！”乡里人朴实，一点不掩饰急切捡便宜的心情，“再不赶就没货拿了，我走了哈，公子你们嫌闹腾，那儿有小道，走小道好。”
说罢，那村夫就急不可耐地钻进了人群，抢便宜货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