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晔看了眼远处人烟稀少的古巷小道,道:“小念,你先去那路口等我吧。点香阁原本是陆家所办,还很受母亲的喜爱……我去看看情况,很快就来找你。”
顾念想了想,说:“那你就去铺子那儿吧,办完事情就快些来找我!不要四处多逛。”
陆晔以为她是不想自己离开太久,欣然答应,哪里想到顾念心思里其实在想:就在铺子里谈话的话,肯定就遇不到秦墨之了!
秦墨之那样身份的人,就算是为了陪女人而到这个乡野地方逛迎春会,也肯定不会喜欢往庶民扎堆的人海里冲!
这下,她可是自信满满,觉得一定能让这水火不容的两个人相互避开了。
而后,如她所料,秦墨之确实没有挤进热闹的人群里,更没有和陆晔“巧遇”。
——因为秦墨之走了小道啊!!!
她远远地看见那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路口,立刻转过脸去,面对着心中便开始求神拜佛:没看见!肯定没看见我!
祈祷明显无用,待到秦墨之走近,她还是乖乖转了身,强装镇定地问候。
可顾念强撑着问候完后,往他身后一看,却感到有些意外。
刚刚还像只树懒一样挂在他身上的叶允呢?
秦墨之还是那副假笑的模样,道:“小允有些累,我让她在茶馆里等我。”
小,小允……
这个世界的男子是有什么怪癖吗?好像非要喊小允小念的,才能称得上两人的关系密切?
“叶小姐既然身体抱恙,秦大人就快些回吧。”顾念极力撇清关系,“我也是在等人,不必您费心多陪。”
秦墨之脸色并未起丝毫变化,依旧是微笑说:“二位倒是关系很好。”
顾念嘴角抽了抽,说:“大人和叶小姐的关系,看样子也不一般。”
“你很在意她?”
“怎么会呢?”顾念立刻否认,“秦大人寻到佳人良缘,与我怎么会有关系?”
听闻此言,秦墨之只是不可置否地笑笑。
见他并未否认,顾念心中弹出‘果然’二字——她果然没看走眼,这两人竟是真的有不一般的关系!
虽不知她离开都城的这三年来究竟发生了什么,能让原本毫无关系的两人变成此种关系,但现在,这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秦墨之再不走!陆晔万一回来找自己了可怎么办!
“……秦大人,这天气热得很,您要再不回去,叶小姐身子那样弱,恐是需要您多去陪陪的。”
可男子听了,却眉都未皱一下。
他嘴角微扬,笑道:“顾小姐就这样希望我走?既然是巧遇,多说两句也无妨,还是说……顾小姐身为士族,自然不应与我这等乱政小人一同混迹?”
顾念听得背后发凉,开始同情起那些需要整日应付秦墨之的武官们了。
天天得想着对付这么个笑面鬼,谁受得了啊!
她自然是立刻否认:“秦大人可真是说笑了,既然身为士族,应以天下为己任,怎能沉迷博戏……”
秦墨之不傻,知道她在客套应付自己,却也不生气。
待到把顾念折磨得差不多了,他才心满意足道:“顾小姐真是伶牙俐齿,秦某受教不少,待来日有缘相聚,再细细详谈。”
语毕后,男子一甩宽袖,大步离去,样子颇为自在。
顾念瞧着他的背影,疲惫地叹了口气。
她不爱秦墨之的说话方式,也不爱和他相处,那种处处留意的感觉,实在太让人劳神费心了。
相比起来,要是在陆晔身上挑毛病,至多也就是——太过黏人,太过在乎她,在她身上花太多时间……
每回遇见秦墨之,她都只有一句感想——还是自家的陆晔好!
顾念殊不知,虽然身旁同样有人相伴,叶允的心情却与她截然不同。
秦墨之一走,她便将手上的灰瓷茶杯,连同其他茶具一道摔了个粉碎,怒发冲冠的模样引来众人频频侧目,不知这女子是发了什么疯。
店小二见这女子发疯,上前刚想叫骂,却见叶允扔下一锭银子——这可不是碎银,而是能买下十几二十几套茶具的一锭白银!
店小二看红了眼,立刻捞起银子跑走,还麻利地端来另一盘茶具,供这位出手阔绰的富小姐摔个痛快。
叶允却淡淡扫了眼遍地狼藉,轻柔地笑了一声,道:“快把这些收收吧,真是麻烦你了。”
店小二不明所以,但是收了银子就要替人办事,还是乖乖地把地上的茶杯碎片与水渍打扫干净了。
叶允面上虽仍在轻笑,但在暗处,她攥紧手心,恨不得把这间破旧老气的茶楼砸个粉碎。
她是叶允,是大金士族中才貌兼备的名女!可是秦墨之,秦墨之——要不是他使得叶家落得这般田地,她叶允怎会这样献媚于他,求取那一点从前她根本瞧不上眼的银两。
更别提他为了单独去见那个毛丫头,而把自己撂在这种破烂地方喝什么茶!
叶允恨得咬牙切齿——待她目的达成,要这秦墨之付出百倍代价偿还!
作者有话要说: 声明:叶允和秦墨之没有搞在一起=3=没有
第五十八章
叶允轻皱着眉, 默默坐回木椅上——她甚至无法忍受这张明显沾染过很多茶渍的椅子。
在叶家落难之前,她只需抬抬手, 就会有侍女麻利地为她端来一张金丝木椅,不论她走到哪里都是这样。
她的父亲, 也就是那位败光家财的叶家家主,向来不在她身上吝啬。
叶家在士族中的地位并不算高——他们家不同蒸蒸日上的陆家,并未出过什么有名气的名将。也是因此,一直以来,叶老爷都想与那些有头有脸的家族扯上一星半点的联系,才苦心培养膝下子女。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他严苛的管教中, 他终于有了这个貌美又好名声的宝贝女儿——能够成为他攀附上层权贵的好筹码。
可是叶家财力早已不复往日,连当初为她嫁去陆家准备的嫁妆都快赔去了!
亲事告吹,嫁妆也赔没了, 实在是凄惨无比。
从前她是父亲追名逐利的筹码,而如今, 为了那点所谓的“救济”, 她又被父亲强硬地送到秦家, 违背礼节的搔首弄姿,竟然都是为了讨好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店小二带着竹篓子下楼时,正巧遇见秦墨之上楼, 他余光瞥见了篓子中大堆的碎瓷片——方才发生了什么事,他心中便猜到了一二。
上了年纪的木质楼道被踩得吱呀作响,秦墨之来到空旷二楼时, 并没有让叶允产生半点惊讶。
茶楼二层,空无一人,全都因为见了叶允古怪的脾气而纷纷下楼避嫌。
一改刚刚的疯态,她端庄正坐在茶几旁,妩媚一笑道:“秦公子,您可总算是回来了。”
任凭女子打扮得多么妖艳惑人,秦墨之也只是礼貌性地点了点头,示意她跟着自己下楼去,除此以外,他并不想多搭理她——即便他们方才还表现得亲密无间,宛若一对人人艳羡的才子佳人。
叶允本就怒意横生,现在更是不满他的转变,几乎要恨得咬牙切齿。
她手心攥紧,赶在秦墨之走下楼前喊住了他。
“秦公子,刚刚您寻的那位女子,莫不是顾家的千金吧!”
话音刚落,叶允忽然就发觉一阵寒意穿透心间,甚至引得她脊背发凉。
秦墨之眼神冷漠无比,只一瞬间就到达了冰点。
“是。”
她不甘心,不知为何鼓起勇气继续道:“那顾家的小姐名声不好,还和那位陆氏陆晔纠缠不清……不是什么干净女子!公子您若是想结识她,还需多加考量啊!”
才说完,她自己都觉着这话好笑无比:跟顾念比起来,现在的她不就更为下流了?
秦墨之听完就笑了,可是叶允却分不清,那是对她所说之言的嘲讽,还是对她斗胆告状的嘲笑。
“是又怎样?按叶小姐的意思,我也该将你送回去才是了。”
叶允气得脸都僵了,可又不好发作,只能讪笑两声,乖乖随他走了。
被退过亲的女子,说出去,一样是没有面子的。
秦墨之并没有让她再挨着自己,两人一前一后,前者昂首,后者垂头,尊卑分明。
顾念早已等来另一人,绕小路离开了——他也没有必要再做戏。
叶允只知自己为父所逼,为了求财而在秦府吃尽苦头,心中盛满愤怒与不甘,却不知道秦墨之会留她,哪里是因为她才佳貌美,而是另有目的。
至于到底为何目的,也只有他自己才明白了。
春风拂面时,他站于一座石桥上,远眺春景无边,河道两岸,柳绿桃红。
再美,也不过是异乡罢了。
叶允走上前,讨好地展开笑颜,说:“公子,如此美景,不如我们换一处逛逛吧。”
秦墨之看向她,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光。
若是不去细看,叶允的身长,身材,与顾念都有些相近。
秦墨之难得在她面前笑了笑——筹码,已经找到了。
*
数日后。
春日暖阳,雀声朗朗。
负责举办祭祀的宫殿中热闹非凡——在鎏金彩绘的长廊上,男女侍者们个个行色匆匆,为明日的国祭做着最后的准备。
“都麻利点搬!顾家的车马队来了,再多去些人帮忙啊!”
一个侍女感到奇怪,问:“顾家?顾大人在这宫中的房间不是早都布置好了吗?”
“谁知道!大人让我们再备一个大房间,说是拿来给下人们用,你可别声张啊。”
下人居然也能住宫里?侍女听得十分羡慕,乖乖被使唤去收拾屋子去了。
待到一切准备齐全后,在马车上等了大半天的顾念才终于下了车,换了身行头,悄悄混进了随行侍女的队伍中去。
要不是女军师的身份还需保密,她才不需要这样偷偷摸摸!
帮忙掩护的侍女离开后,顾念吩咐随她同来的小月看好门,除了知道她身份的爷爷与陆晔外,绝对不能放任何人进屋。
顾念再次回首,看了一眼来时的路——宏伟的大殿宛若琼楼玉宇,高耸而立,雄伟十分。
这还只是专门用作祭祀的一处宫殿,若是真正的皇宫,定是要比这再宏伟上十倍百倍!
顾念愈看愈喜欢,满怀期待推开了门扉——看见陆晔正坐在自己软和的床榻边上……睡觉?
这人是什么时候跑到自己这儿的???
顾念悄悄走近,见这人竟是还没醒,垂下的睫毛时而微微颤动,样子有趣的很。
这样安静的陆晔,真是难得一见。她伸手想往这张清隽的脸颊戳两下,可男子却忽然惊醒,反手将她纤细的手臂狠狠捏上,引得她吃痛地喊出了声。
门外的小月闻声大惊,急促地敲着厚实的木门:“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没事……就是绊了一跤,不要紧的!小月,你继续守着门就好。”
屋外的声音渐渐消失,她松了口气,转头就想往陆晔头上狠狠捶上一记。
“陆晔!你,你别抓了!疼……”她使足了劲想要挣脱,可男子的手劲出奇的大,任她怎样挣扎都纹丝不动。
争执良久,熟睡中的陆晔总算醒了过来,缓缓松开了发力很久的右手:“……小念?”
趁着他松手的那一瞬,顾念赶忙抽回了被捏的发紫的纤细手臂,疼得她都快挤出眼泪来。
陆晔一看清她手上的伤,霎时间勃然大怒:“谁干的!怎么让你受这么重的伤!”
她肤色本就白得很,使得这青紫色的五指印子更加明显了。
“……陆晔,你说这儿还有谁呢?”顾念都顾不得再喊疼,“你这不是贼喊捉贼吗?”
“我?”陆晔满眼的不可置信,“小念,我怎么会伤你……真是我做的?”
他看向自己方才无意识发力的右掌掌心,立刻识相地乖乖服软,挨了顾念的一顿无力的狂捶,待到把她哄得消了气,才算将此事了结。
顾念消气后,忽又问道:“陆晔,你在我房里做什么?”
“我没事做,不就来找你了?”他说的理直气壮,仿佛这儿该是他家,而不是为顾念所准备的屋子。
顾念更加奇怪了:“那你从哪儿进来的?这里都是爷爷吩咐的下人在看管,你要来了,我怎么会不知道?”
“你爷爷会放我进来?我可是自己想办法进来的。”陆晔颇为得意地指了指那扇半开的窗户——他就是从那儿爬上来的。
陆晔这等的年轻武将,翻个窗有什么奇怪的?
关键是——这里是三楼啊!!!
为了顾念的安全,她爷爷顾青城特意在宫外一处三层楼阁将她安置,以防闲人打扰。
顾念光是想象着陆晔翻上三楼的模样,就觉着十分无语,他是蜘X侠吗!爬那么高干什么!
他夸耀似地道:“为了见小念,这点高度算的上什么?”
顾念真是要被他气笑了:“……那你找我是要干嘛,你又不说。”
“我闲,不算理由?”
“算算算。”
顾念早就习惯了他不讲理的黏人样子,陪他在屋里胡闹了一阵子,也算是找点乐子完了
已经过了午时,她疲倦地哈了口气,道:“陆晔,你要不先回去吧,我想休息会儿。”
陆晔闹够了,尽兴而归,倒也不会抵触。
只是待到他走近屋门口,准备绕小路溜走时,忽而像是听到了什么可怖的声音一般,紧张地大步返回。
顾念正站在窗边眺望远景,见他这般紧张,刚想出声问,就立刻被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千万不要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