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主子,”小宫女哭道:“奴婢不想再被送回浣衣局了,再去那里洗衣裳,只怕奴婢的手就要全烂了,求主子留下奴婢,奴婢给您当牛做马,奴婢的手只要歇上几日,只要主子容奴婢几日,就会痊愈的,到时候主子有什么粗活奴婢都能照做。”
哪有那么容易啊。绣玥看她那手,有几处已经溃烂了,只怕费力医治都要花上好大的功夫。若不是不中用了,那些人怎么会这样好心把她从辛者库打发出来?这孩子,还感恩戴德的,实在是天真的很。
只怕她出了这延禧宫,也就离死不远了。
绣玥沉默了一会儿,忽而开口问道:“你叫钟灵儿,是哪个钟,哪个灵?”
小宫女见绣玥面色和善,才敢稍稍放心些,怯生生的回话:“回主子,奴婢过了年就十三了,钟灵儿是奴婢父亲给起的,父亲似乎说,是书上写的“钟灵毓秀”的美意。具体奴婢也不大懂它的意思。”
果然是那几个字。钟灵毓秀四个字戳进绣玥的耳中,她心里想到那个人,不舒服得很。
“钟灵毓秀,归根结底是在‘灵’和‘秀’上,‘钟’字不过是平白的操劳,不要也罢,以后你在延禧宫中跟着我……”她想起最先带回来的是柔杏,“就叫木槿吧,还是姓钟,诗经上说,‘有女同车,颜如舜华’说的就是女子美如木槿这样的花朵呢。”
“是,是!”小宫女大喜过望,听绣玥这话,分明就是答应了留她,不会再被赶回辛者库了!她又磕了几个头,欢欢喜喜收下了主子赐的名字,“奴婢木槿,谢常在恩典。今后一定谨慎伺候常在。”
宝燕在一旁不大高兴地哼了一声,调侃着:“想不到单是钟灵两个字,有些人竟已这般敏感。”
绣玥不理她,再看那小太监,他进来时便一副冷漠无波的样子,没有一点活气,对谁也爱答不理。
“那你呢,看来你是瞧不上延禧宫,也不想留下。若是有好的去处,我也不愿耽搁了你,会试着跟内务府的公公回一句,让你回去。”
小太监听到的一瞬间,分明面露了几分惨淡之色。看得出来,绣玥方才说打发他回去,他心底并不愿意。本以为小宫女留下了,他也是留下了的罢。不曾想到他这里,却是这样的话。
即便如此,小禄子却也没有出声哀求,目光垂在地上,冷清道:“奴才本是被仍进辛者库里自生自灭的,不过是等死罢了,在哪都一样。”
李官女子从旁小声提醒了一句:“玥常在,您进宫才四个月,有些事儿不知道,奴婢从前是宫女出身,这个小禄子公公从前一直是伺候二阿哥的,不过有一次陪着二阿哥的时候,给二阿哥爬上树捡东西摔了下来,摔坏了那条腿,就被嫌弃打发了出去,不再叫伺候二阿哥。当奴才的身子不灵活便不中用了,后来内务府就把他打发到了辛者库里。”
二阿哥?那可是当今皇上的嫡长子,諴贵妃的大阿哥生下来不久就殁了,二阿哥绵宁可是真正意义上的长子。
二阿哥身份何其尊贵,生母是皇上原配皇后,成婚之后还特赐住在宫里,听闻立为太子的密旨就藏在正大光明扁后。小禄子从前跟着身份如此贵重的主子,只差一步登天,却不想落魄到今天如此地步。
她忍不住去瞧了瞧小禄子,年纪轻轻的经历如此大起大落,一般人只怕要变得如何偏激,却没见他有半分愤世嫉俗的模样,可见,该是个醇厚之人。
反倒是那二阿哥……小禄子毕竟是为了他才摔坏了腿,他竟然转身弃之如敝,如此凉薄,丝毫不念半点情分,当真是狠心无情。
当今皇上一向以仁厚著称,怎会有这样一个阿哥来继承大统......
她从思绪中回复过来,问小禄子:“你这腿瘸了多少年了?”
小禄子想了好大半天,才回道:“大约……三四年了。”
“依你看,他的腿还治得好么?”
绣玥这句话自然是问向宝燕的,宝燕转过脸,“小姐抬举,以奴婢看,自然是治不好的。”
绣玥被一句话堵回来,又热络着商量道:“你看小禄子左不过才二十岁,他以后的日子还那么长,怎么能忍心叫他就这样毁了一生,郁郁而终呢。”
小禄子跪在地上,一直面色如死灰,想来是经历了长久的绝望,人也绝望到麻木了。他听到绣玥的话,不禁整个人哆嗦了一下,两只撑在地面上的手握了握紧,抬起头,有些激动道:“奴才……奴才这腿已经坏了多年,倘若,真能治好……”
绣玥没看他,只看向宝燕,“顺便着,给木槿也治治手,木槿的手好了,又多一个人给你干活呢,木槿你可要记得,这手治好了,多孝敬着你宝燕姑姑。”
宝燕气极了,碍于李氏还在屋内,她只得咬着牙压着声音对绣玥:“小姐,你是当咱们带进宫的那点药草用得还不够快是不是,真到小姐保命应急的时候,恐怕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是是是。”绣玥笑眯眯道:“我身子向来很好,估计也用不上药材,再说了过了这个冬天,只怕也发毛了,好生浪费呢。”
宝燕从十三岁被绣玥的母亲杨氏收留进杨府,就一直跟在小绣玥身边,她太过了解钮祜禄绣玥是什么样的性子。
别看她整日对人有商有量,对什么得失的事情也都不会过分计较,人家说她什么难听的话,她也很少放在心上,从来都是得过且过;有求于你的时候索性就一副低声下气的讨好样子,大多数人往往就会被绣玥这样的表象蒙骗过去,觉得她这个人唯唯诺诺,很好揉捏,但其实绣玥一旦认定的事,从来就没有转圜的余地,实则固执倔强的很。
宝燕心底知道大局已定,她无谓再多说什么,只好对着地上跪着的两个身影扫了一眼:“跟我来吧,先带你们到耳房安置。”
她带着两个宫人离开,柔杏识趣地跟在后头,只留下李官女子和绣玥还在房中,李氏还有点没缓过神,绣玥转头对她笑道:“姐姐见笑了,千万别介意。”
李官女子忙笑笑,“既然常在已经有了安排,奴婢便也告退了。”她屈身行了一礼,目光不经意掠过桌子上,宝燕熬得一锅热气腾腾的鲜肉浓汤,还有两个白瓷盘被扣住,显然是怕菜放得太久变凉。
李氏神情微微不自然,脚步些许凝滞,尴尬对绣玥笑了笑道:“玥常在身边的宝燕真是有一双巧手,还这样能干,内务府分给咱们延禧宫的食材每日都是些青菜豆腐,偶有肉食和稍微新鲜些的青菜,也都是先由着逊嫔娘娘的宫女挑了去小厨房做菜,嫔妾瞧着兰贵人虽然奉承着莹嫔娘娘,膳食却依旧寒酸的很,想不到玥常在这里的菜色,做得格外好些。”
绣玥顺着李氏的说辞点点头,一时没反应过来,跟着说了一句:“这也是应该的,逊嫔娘娘本来身子就被折腾,有些好的食材娘娘她先用也应该。”
她说完,看看李官女子的表情,心下才恍然大悟,忙不迭的笑道:“李姐姐早膳用过了吗?一大早就为着我的事忙活到现在,如果不嫌弃,待我洗漱过,就在我这一起顺便用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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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这话正击在李氏心上,她有些难为情,虚着客套了一句:“如此可是打搅常在了。”说话间,人却已被绣玥拉着坐下了。
因为李官女子在,绣玥的洗漱加快了些,她怕李氏等太久,匆匆忙忙回到桌边,笑着先给李氏添了碗米饭。
因着她有个贪睡的习惯,宝燕一向了然于心,逊嫔娘娘每月只让她们早晚请安三两次,所以大部分时候,宝燕都会带着柔杏在耳房先用膳,将绣玥的早膳给她留出来。
柔杏起初不大敢,后来跟着宝燕慢慢才习惯了,能先于主子用膳。
绣玥朝李氏笑笑,起身将两个扣住的盘子掀开。
掀开的一瞬间,映入眼帘的是一碟油焖牛肉和一碟香葱肥鸡。
李官女子看到那牛肉和肥鸡,霎时神情惊愕得不得了。
绣玥的脸色也是僵了僵,还维系着手在半空中掀开的动作,她这一刻在心里不住地碎碎念宝燕,才得了点银子,就敢这样花!这也就算了,更可恨的是,满延禧宫都过得这样苦巴巴的日子,眼下李官女子却在她房里看到这样两盘菜,可让人家怎么想呢?
即便她同李氏说,她只是凑巧今天改善些伙食,想来人家也不会信吧!
淳嫔曾叮嘱过她,不要张扬那晚来看她的事,绣玥正不知道怎么开口,好在李氏一向惯于于察言观色,配合着并没再问什么,只是瞅着眼底这两盘菜,却不大好意思动筷子。
绣玥便笑着忙给她夹了一筷子菜,笑道:“李姐姐不必客气,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李官女子这才小心地夹起碗中的菜,感激道:“多谢常在。自从常在来了延禧宫,奴婢素日里得了您不少的照拂。还是逊嫔娘娘说得对,玥常在到底是善府这样高门府邸出来的女儿,钮祜禄氏这样高贵的出身,与我们这些人全然不同。”
若不是今天在钮祜禄绣玥这里,她一个似奴非奴的卑微官女子身份,从前是伺候人的婢女,自分进了延禧宫,日子过得如蝼蚁一般,哪里用过这样好的菜肴。
绣玥见李官女子神情微微有异,也猜到几分她心中悲苦。李官女子在后宫一直如履薄冰,宫里的人不拿她当回事,已是三十多岁的官女子,偏陷在这延禧宫里,还能有什么指望呢。
她便劝李氏多进些膳食,劝着劝着,头一回改善的膳食,自己反倒没进多少。
傍晚的时候,宝燕端上来一碟红豆粘米卷的点心,放在罗汉床的炕桌上。绣玥伸手拿起一块,边吃边瞪着她,心疼道:“就是有了几两银子,也不必这么挥霍着花啊。照这么下去,很快就败干净了。”
宝燕不以为意地笑她:“这才吃了两顿好的,小姐就这样坐立不安,真是这些年的苦日子过怕了!”
她说得也有道理,况且这点心也确实美味,吃着心里甜甜的。绣玥便将点心向着宝燕那边推了推,示意宝燕坐到罗汉床的另一侧,两个人一齐用些。
绣玥瞧了瞧宝燕的脸色,状似不经意地提起,“柔杏和新来的那两个,她们的晚膳呢…...”
“知道了知道了,”宝燕不愿意多谈这个话题,“既然收留了,就是小姐的人,我自当不会亏待他们。”
“那就好,”她赞许点点头,“还有逊嫔娘娘那边,是不是该送些点心过去,逊嫔娘娘最近的身子愈发的不大好了……”
“小姐!”宝燕终于忍不住了,打断了她的话,“逊嫔娘娘才是这延禧宫里的主位,她才是应该给这延禧宫遮风挡雨的人,小姐你要顾着这个,顾着那个,你顾得过来吗?你究竟还有多少人要顾,要不要列个名单出来?”
“好好,”绣玥妥协成了鸵鸟道:“那便以后再说吧。”其实她心里想说,过两天想带着宝燕,让她去瞧一瞧帛尧的病呢,听说他被皇后责罚,闭门思过,也不知病情如何了,这些日子她处在困顿之中,一直没顾上去瞧他。
总归药理这方面,她还不够火候,总得要请得动宝燕出马才行,眼下这人已被她惹炸毛了,看来只能过两天,再伺机跟她重提一下此事。
绣玥咬了口糯米卷,有一丝甜的味道顺流到心底。这两天的日子总算没那么难过,她有些欣慰道:“这些银子还够咱们用好一阵儿,而且自从上次皇上来了延禧宫一趟,处处填堵,一晃都已经七八天了,估摸着皇上也不会再来了,我也不必再时刻提心吊胆、担惊受怕的过日子,真好。”
宝燕刚想说,过几日还可以去御花园转转,话还未说出口,就被门外一阵焦急的声音打断,柔杏的声音隔着门响起来,“小主,小主,外头有传旨的公公过来了,小主,小主请快出来。”
绣玥疑问着去瞧宝燕,大晚上的,传旨的公公来这延禧宫的偏殿做什么?但她不及多想,便赶忙从房间出去迎旨,迎面堂而皇之站着三个太监,带头的太监见人出来了,便走上前,道:“传圣上口谕,宣玥常在今晚上前往养心殿侍寝。凤峦春恩车已经在外面了,小主,这就请吧?”
绣玥屈着身子行着礼,咋一听见,猛地抬头,惊道:“侍寝?怎会……这侍寝不是要提前知会宫中的妃嫔准备着吗?怎会如此匆忙,一上来就要接我走呢!再说我这副样子,如何见驾,只怕是会冲撞了皇上……”
宣口谕的太监面无波澜,翻了眼皮,“皇上说了,即便给玥常在时辰准备,也不过就是那副样子。再者说,玥常在,嫔妃侍寝无外乎沐浴更衣,小主您到了养心殿自然有奴才们伺候着沐浴,用棉被裹着抬进寝殿去伺候皇上就成,您这只需要人去了就是了,还有什么要准备的?”
这敬事房的公公说话露白,绣玥脸有些烫,心里忍不住对他咒怨了几句。
那公公似乎听见了似的,口气不善:“再说,圣上想要谁侍寝,那便是谁修来的福气,难道圣上什么时候有兴致,还得经过玥常在你的同意?玥常在,你可是想要抗旨的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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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想起上一回皇上对她的警告,还连累了延禧宫整宫的人,绣玥慌忙摆摆手道:“嫔妾有几个脑袋敢抗皇上的旨意,不过怕是不稳妥,多问一句罢了。”
“那便走罢?耽误了功夫,皇上生气起来,只怕小主你也是担待不起。”
说着便要带着人走,大有押走的架势,宝燕不放心上前,被绣玥推着退后了一步。她对宝燕紧紧皱眉摇头,轻轻对她安慰了一句:“只是侍寝而已,没事的。早上就会回来了。”触怒了皇帝,可不是她们这种身份能担待的起的。
说罢,绣玥便跟随着宣旨的公公向外走,上了凤鸾春恩车。
车轱辘缓缓转动,吱吱呀呀,绣玥坐在四面黑暗的宽敞车内,心里止不住忐忑,也不知是否因着上次在延禧宫惹了皇上满心不痛快,才有了这回夜半将她送进养心殿。一想到要与皇上坦诚相见,想起上次皇上临幸的情形,她就打了个冷颤,那些令她惧怕的一幕幕,慢慢都涌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