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不识字,脑子还是够用的,”赵荞毫不谦虚地将那支改进版水连珠扛到肩上,笑意飞扬,“那咱们可不能辜负钟离将军与慕随大人的厚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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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轮比试定桩没太大悬念,胜出的三人是赵荞、夏俨与慕随的儿子慕映琸。
兵部侍中张显的儿子张玖朝大呼不服,笑闹着要验赵荞的那个靶。
赵荞倒无所谓,大大方方请侍者去将自己的靶拖过来给他当面验看。
张玖朝挨个数完靶上的孔洞,当即感觉抓住赵荞的小辫子了,哈哈大笑:“每支火器总共十一弹,你说说你是怎么打出十四个弹孔来的!”
“其实只有十个弹孔是赵二姑娘打出的,”先前在靶桩附近的负责监督记录的将军府侍卫憋着笑道,“有两发中的是同一个弹孔。”
张玖朝傻眼了。
赵荞笑着抬起下巴不说话,给他留下最后一丝颜面。
夏俨却很不给面子,幸灾乐祸拍着张玖朝的肩,笑得极大声:“恕我直言,赵二姑娘这靶上,有两个多出的弹孔,正巧是你脱靶打到她这边的啊!”
一旁的慕映琸也笑:“另两个脱靶的是沐霁晴与隋如晖小将军。”
“笑、笑什么笑?弹孔都长一样,你俩说是谁打的就是谁打的啊?”张玖朝恼羞成怒。
先时在靶桩那头监督记录的侍卫公允笑道:“张公子您别跳了。夏世子与慕公子说的全对。”
哄堂大笑。
高台锦棚中,慕随对钟离瑛解释道:“最顶尖的神机手,哪怕在万人混战中都能知哪个是自己打中的目标。”
钟离瑛点点头,转头去问贺渊:“赵二姑娘平日里是怎么个练法?”
夏俨与慕映琸使用火器的本事在世家子中已算出色,今日就连他俩都各有一发走空,赵荞却十一发全中,其中还有两发是中的同一个弹孔,实在惊人。
“没见她如何正经练过,说是打猎玩出来的,”贺渊轻笑,“从前我也曾与她闲聊过北军神机手的问题。她说,北军神机手配备的火器造价昂贵,且整个北军不足十支,将官兵卒都觉很宝贝,舍不得过多耗损,平日便多是空练,五感所得记忆与实际使用时有所偏差,所以实弹时就很难做到百发百中。我觉是这道理。”
钟离瑛颔首,在心中记下此事,又笑望贺渊:“你老实说,此次你举荐她,又大费周章安排了今日这场面,有无私心?”
五月中旬赵渭命人向昭宁帝传回水连珠改造的最新进展后,钟离瑛与慕随便有意开始推动各军大规模装备火器的事宜。
但火器这东西在军中是稀罕物,会用的人不多,能用到顶尖水准的就更少。若要尽快推行配备,除了需争取各部支持外,更需一位能服众的教头。
钟离瑛打算先从执金吾北军及邻近两三个军府挑一些中低阶将官,归拢到京中统一接受教头指点,之后再回去教导各自兵卒。
各军现有的神机手水平接近,相互间谁也不服谁,若从这些人中挑总教头,没被挑中的人总会有怨言。
所以钟离瑛想到了夏俨,而慕随想到了自己的儿子慕映琸。
贺渊得知此事后,又举荐了赵荞。
毕竟岁行舟等人即将到达东境,北境戍边军前哨营两千人能不能被活着带回来,事情很快就有分晓。若有任何差池,赵荞定会被连带问罪。
这等同将赵荞的前途命运全赌在岁行舟身上了。
岁行舟说的是真是假原不关贺渊的事,但此事与赵荞有关,贺渊便不会去赌运气。
信王赵澈协理国政,政敌不少,一举一动都被盯着,家中兄弟姐妹若出了违律犯禁的纰漏差错,他很难在明面上做出包庇护短之事。赵荞这事对他很棘手。
赵荞协助岁行舟违背圣谕急令私行“希夷巫术”这事可大可小。若是若能得到钟离瑛给的这个机会,哪怕岁行舟说了假话被问罪,她就能在钟离瑛的力保下全身而退。
毕竟钟离瑛是年高德勋的开国肱骨,保一个自己正得用的人,朝中大多数人轻易不敢找茬置喙的。
但赵荞无官无封,眼下又有一桩不大不小的罪行尚待定论,要想启用她也是件麻烦事。
所以在贺渊的提议下有了今日这一出。
如若赵荞能在众目睽睽下完胜夏俨与慕映琸,再加上她之前对茶梅国使团的大胜、南郊刺客案时的壮举,朝野之间都不会非议此次对她的启用。
“私心自是有。您给的这个机会,她比夏俨与慕映琸更需要,”贺渊坦荡荡认下,“但她确实是三人中最强的。”
慕随打趣地看向桌上的大冰鉴:“可谁都没告诉她此事的真正目的。若她只当是玩乐,最后输了怎么办?别的事且不说,你这精心准备的彩头可就尴尬了啊。”
“她不会输,”贺渊看着场中准备开始第二轮比试的赵荞,眉眼温柔,语气笃定,“她应该已猜到你们想借此为舆论造势,争取朝中各部同意推行配备火器至各军。这是国之大事,她能想明白自己有多关键,定会全力以赴。”
他的阿荞最聪明,从不让人失望。
而他要做的,就是早早替她考虑并摒除一切风险,为她铺好稳妥退路,护她余生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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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今日是钟离瑛的寿辰,第二轮比试要打的目标是填充了不同颜色彩砂的锦布沙包。
每个沙包里还藏着些零碎银角、铜角,算是寿辰散喜。
当侍者将锦布沙包一颗接一颗抛至高空,赵荞、夏俨与慕映琸也相继扣动扳机。
红、蓝、银白三色彩砂在空中炸开,灰蒙蒙的穹顶霎时绚烂。
散喜用的银角、铜角飞溅,宾客中贪玩的年轻人们便雀跃起哄,摩拳擦掌等待比试结束后上前收集。
按照事前约定,红色沙包是赵荞的猎物,夏俨蓝色,慕映琸银白,三人各自可换两次弹匣,以众人目之所见的彩砂颜色多寡判定胜负。
比试才过半,漫天红色彩砂就成了主色调,蓝与银白点缀着那烈烈张扬的红,胜负已分晓。
“你换弹匣怎么那么快?”慕映琸一边扣动扳机,一边沮丧嘟囔。
赵荞笑回:“手熟而已。”
京中许多人都说她是个败家子。可败家子有个好处,就是烧钱的玩乐从不心疼。
以往她拿水连珠打猎或打木桩玩乐,每次都仿佛是抬着银子往水里丢,慕映琸这种规规矩矩的世家小公子可不敢这么奢靡无度。
而夏俨本就是治学为主,虽对火器有所涉猎,凭着过人天资也能玩得很出众,但与赵荞这种“用无数铜弹喂出绝对五感”的熟练精准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两次弹匣换过,赵荞完胜。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赵荞身上,惊讶、钦佩、震撼,继而欢声雷动。
这似乎还是她生平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得到如此待遇。
她低头看着自己裙上的碎晶星图,再抬头时便忘了先前对贺渊的那点不快,笑眼弯成慧黠甜蜜的细月牙,下巴高高抬起,优美的脖颈抻出骄傲的线条。
贺渊你看,我在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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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者们将那做为彩头的巨大冰鉴从高台锦棚上抬下来,钟离瑛、慕随与贺渊也随行而来。
众人正围着赵荞叽叽喳喳,见状稍稍消停了些,好奇又紧张地看着那个神秘的彩头。
“承让承让啊。”赵荞笑着对手下败将们拱手,惹来连绵不绝的哀嚎。
“没有谁在让你!就是纯粹干不过你而已!”
“呔!炫耀可耻!”
“搞不好钟离将军给的彩头就是一大坨冰块,看不把你气得嗷嗷叫!”
“哈哈哈,钟离将军哪会这么调皮?又不是你。”
众人笑闹着,酸唧唧地瞎起哄,巴不得这个彩头让赵荞捶胸顿足才好。可他们也知道,端看那冰鉴上少府匠作的如意祥云纹精雕,就知定是个稀罕物。
在钟离瑛与慕随慈蔼带笑的鼓励目光下,赵荞走路带风地穿过起哄的众人,笑吟吟执了谢礼:“多谢钟离将军馈赠。”
“谢我做什么,”钟离瑛手拄虎头拐,笑睨贺渊,“我老人家借花献佛而已。”
侍者将冰鉴打开后,赵荞与一众好事围观的年轻人全都惊呆了。
那是一座形色俱佳的缩微园林,亭台楼阁、水榭瀑布、繁花巨木,该有的都有,色彩绚丽逼真,讲究的不得了。
连靠墙的青梅树都做得像模像样。
树下坐着个小小的姑娘,仰头笑眼弯弯,慧黠如狐狸,微微张着嘴。
而树梢上有位小少年探头而出,调皮地捏了颗青梅果,扬手正要往她嘴里投掷。
最重要的是——
“是沣南贺氏糖庄的浆果糖做的啊!!我闻到味儿了!”沐霁晴羡慕到破音,口水狂飙。
冰鉴中有冰块蒸腾起的泠泠白雾,所有细节都活灵活现的糖果园林在那白雾环绕下如梦似幻。
糖甜与果香混合交驳的甜酸滋味淡淡飘来,使人不住齿颊生津,胸腔里仿佛有百爪挠心。
沣南贺氏的糖庄有许多前朝古方,制出的所有糖果中最有名的就是“五彩浆果糖球”。
浆果或滋味可口的植物碾汁上色,好吃又好看,在镐京城的孩子们中间已风靡好些年。
而眼前这个还不是糖球,是一!整!座!各色浆果糖做的大园子!
别说小孩子,大人都忍不住羡慕起来。
“贺大人,这东西在贺家的糖果铺子能买到一模一样的吗?”
“是要订做的吧?”
“贵吗?”
“娘啊!我也想要这么大一座糖做的漂亮园子!”
面对众人此起彼伏的问题,贺渊淡声应道:“抱歉,我家糖庄不卖这个。全天下就只这一座。”
赵荞还在发愣。
有人开始嗷嗷叫:“为什么啊?为什么只有一座!”
贺渊道:“五月里有个人喝了摘星酿醉迷糊了,说了很多话。她说,小时很想有一座糖做的房子,可以在里头打滚,高兴了就咬一口,把隔壁小孩儿都馋哭。”
全天下就这么一座,莫说隔壁小孩儿,包管能将满镐京城的小孩儿都馋哭。
别家小孩儿哭没哭不好说,反正赵荞是有点想哭的。
原来,那日在泉山别业中,贺渊神神秘秘躲在书房画了大半天,是为她准备这样一个礼物。
一个别人都没有的礼物。
一个她小时候异想天开的礼物。
连她自己都不记得的醉话,贺渊却仔仔细细放在了心上。
他没有直接送给她,而是让她风风光光凭自己的本事赢来,再纵容她在别人面前痛快炫耀。
这个人啊,从来都这样纵着她。
不管她的要求或念想在旁人看来有多荒谬,有多可笑,他都会郑重对待。而且,通常她所求不过“一”,他却总会出其不意地给到“百”,真真是惯到了骨子里。
赵荞揉揉发烫的眼,泪中带笑,环视着周围一张张羡慕的脸,像小时幻想过无数次那样,以熊孩子特有的幼稚嚣张叉腰——
“哭!都给我哭!”
童稚时的无聊妄想在多年后姗姗成真,滋味竟比想象中更美妙。
第82章
大多数围观者笑嘻嘻交头接耳,目光就围着赵荞与贺渊打转, 有胆大的甚至出言调笑, 试探地追问二人是否好事将近之类。
贺渊是个行事周全得体的人, 今日种种行径事先已征得过钟离瑛的同意。
此刻钟离瑛本人也乐呵呵跟着众人一道打趣,但贺渊考虑到这毕竟是她老人家寿宴,若是场面太过喧宾夺主, 那就很失礼了。
于是他敛了先前温软神色, 对钟离瑛道:“钟离将军, 您不是还要去莲池么?”
钟离瑛是德高望重的柱国神武大将军,又是开国老将,她的七十大寿自是朝野瞩目,今日前来贺寿的宾客几乎囊括镐京城大半排得上号的人物,这些人里除了武官武将外当然也有文臣名士。
为让宾客中的斯文人也有乐趣,宴后除火器比拼外还安排了投壶、赏画、斗草花之类的雅致游戏。
做为主人的老寿星钟离瑛自不能全程只与演武场上这群宾客待在一处, 此刻莲池那边的投壶也正热闹着。
经由贺渊这么一提醒,钟离瑛便唤上慕随与贺渊一道往莲池去。
演武场这头许多闲不住的宾客三三两两结伴跟在他们三人后头,也转往别地儿围观或参与旁的玩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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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历了最初那阵心花怒放的感动与嚣张得意的炫耀后, 赵荞盯着冰鉴中的那座糖果园子就开始为难踌躇了。
这么漂亮一座糖果园子,又是贺渊精心为她准备的,她当然是舍不得吃的。
看出她的不舍,站在她身旁的沐霁晴笑道:“这玩意儿毕竟是糖做的,眼下天气酷热,就算一直放在冰鉴里,那也管不了几日就会化掉。再说了, 你也不方便将这么大个冰鉴再抬回信王府,不是?不若分给小孩子们吃了。你瞧他们这眼巴巴的小模样。”
赵荞也知她这建议很是中肯,但心中到底舍不得,于是同她抬起杠来:“呿,是小孩儿们眼巴巴,还是你自己眼巴巴?”
有沐霁晴这个大人挑头起哄,几个约莫五、六岁年纪的小孩儿很机灵地打蛇随棍上,立刻齐齐双手合十搓着指尖,稚气嫩嗓软乎乎地讨好哀求。
“是我们眼巴巴!”
“赵二姑娘,你自己个儿吃不完这么大一座园子的!”
“糖吃的了牙齿会落光,我娘说的!”
“分些给大家吃吃嘛。”
小孩子们这样哀求,赵荞实在不忍拒绝。
“……行吧,”赵荞应得艰难,仿佛壮士断腕,“但你们不许哄抢推搡,乖乖排好,我一个个分给你们。”
她在家中排行第二,下头还两个弟弟两个妹妹,小时大家不懂事,争别打闹也曾有过,所以她怕待会儿一群小孩儿为了糖果打起来,还是先将规矩定在前头。
这种时候小孩子们总是很听话的,很快就整整齐齐成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