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作不合——许乘月
时间:2019-07-02 09:28:36

  他和他的伙伴今日不但救了她,保护了夏俨,还斩断了一条关乎国之根基的乱源。
  可他们沉默的付出,寻常人根本不会知道。就像他们以往做过的许多事一样。
  最可恶的是,她竟然还因为他穿女装而想看笑话。
  “我可真是个混蛋姑娘。”这是她今日第二次有此感悟,一次比一次真诚。
  甚至想使劲甩自己一个耳光。
  *****
  将近黄昏时,赵荞到了贺渊宅中。
  中庆见到赵荞如见救星:“七爷申时就已回来了,瞧着脸色不大好看,独自关在书房里不让人进。”
  其实书房门并没有闩,只是中庆轻易不敢忤逆贺渊的命令,怕要挨罚,这才在外头干着急。
  他料想自家七爷是不会赵二姑娘发脾气的,便小心地提出请求:“您能不能帮忙进去瞧瞧怎么回事?”
  快要被愧疚和心虚压垮的赵荞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可她没脸告诉中庆自己多么没心没肺。“好,我进去瞧瞧他。”
  推门而入后,环顾四下,书房内空无一人。
  “出去了?”赵荞茫然挠头,正要离开时,蓦地想起书柜背后那间暗室。
  这间暗室,去年冬日贺渊还在失忆时,赵荞曾自作主张地进去过,两人还为此有了点误会和不愉快。
  这一次她没再莽撞闯入,脚尖一转走了过去,屈起指节在书柜上叩了三下,试探地唤道:“贺渊?你在里头是吗?”
  等了片刻没有得到回应,赵荞咬着下唇想了想,清清嗓子,再次叩响书柜:“逸之哥哥。”这一回唤得没有犹豫磕巴,特别甜,是个人都该心软。
  可里头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我知道你在里头。若你是气得再不想看到我,那我走就是。”说完,她笑意狡黠地抿唇站在原处,故意踏出脚步声。
  书柜背后立时传来“笃笃”回应。
  赵荞松了一口气,伸手扳动了书柜角落的琥珀瓶机关。
  因这间暗室内存有不少内卫机密卷宗之类,加之通风口也狭小,为防走水就不点烛火,墙上镶嵌了数颗火齐珠做照明用。
  内有一张小床,床畔有桌案,桌案上有一个小小的“仙人承露”形铜烛台,那“仙人”捧过头顶的盘里放着一颗硕大夜明珠。
  夜明珠的白光与火齐珠的红光莹莹交驳,温柔裹覆着桌面那个桃花神面具。
  贺渊抱膝坐在床榻正中,背靠着身后的墙面,手边是一沓打开的卷宗。
  此刻他已换了天青色绢袍,外罩薄薄的云雾绡,又是那个俊朗端肃的冷冰冰了。
  他的长睫落寞轻垂,嗓音淡淡:“怎么过来了?”
  赵荞走过去,大剌剌踢掉绣鞋,上去与他并肩而坐。
  气氛有点尴尬,她一时不知该怎么打破僵局,只好先从不是很敏感的话题开始,噙笑做闲聊状:“今日幸亏你在,不然我就那什么了。听说今日在渡口的刺客总共是三名,另两名是被活捉了么?”
  “嗯。交给大理寺了,秦大人亲自审,若运气好的话,或许会问出那名神秘人的身份。”
  赵荞摇晃着身躯,肩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撞向他:“好了好了,明人不说暗话,我特地来认错的。我错了,今日不该笑你,不要生我气啊。”
  关于哄人开怀这件事,她实在不太熟练。毕竟以往都是贺渊哄着她多些。
  可她心里明镜儿似的,今日确实她着实伤了贺渊自尊,这回必须她来哄。
  “没生气,”贺渊勾了勾唇角,顺手捏了捏她的脸,“你没当场笑出声,已经很给面子了。”
  虽他已尽量说出一副云淡风轻的调侃语气,但赵荞还是能察觉到他的郁闷懊恼。
  “其实挺好看的,我都自惭形秽……唔。”
  赵荞又被捂住了嘴。她倒也不恼,反而有点想咬掉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舌头。
  贺渊收回手去,悒悒不乐地斜睨一眼过来:“换个话题。”
  这些年他乔装扮作女子装束虽不多,但也有那么三五回。职责所在,使命必达,对他来说这原本不是什么值得羞耻慌乱的事——
  前提是没被自己心爱的小姑娘瞧个正着啊!谁想用那种奇奇怪怪的模样出现在心上人跟前?不要点面子的吗?!
  越想越闷,胸腔里气血翻腾,怄得脑仁直发木。
  赵荞歪着脑袋打量他郁气流露的侧脸,从善如流地换了个话题:“三名刺客,你当场诛杀了一名,你的同僚们又活捉两名,岸上那么多人竟没一个察觉的吗?”
  “除了那三名刺客,当场所有人都看着夏俨。我们动作不大又提前有预判,没人留意。”贺渊虽兴致不太高,却还是耐心解答。
  赵荞心中像被针尖划过,倏地疼到呼吸一滞。
  今日在渡口,贺渊与他的同僚们默默完成了那么重要的一桩任务,却不会被人颂扬,不会被人称赞。
  春日里松原之战也是这样。
  他和他的同僚们为拿下松原四城,提前在城中潜伏摸底,将总要讯息源源不断传给沐霁昀做排兵布阵的参考。攻城那日又拼了命去开城门。
  可最后举国颂扬的是沐霁昀将军,贺渊和他的同僚们在人们口中没有姓名。
  金云内卫的宿命啊,付出时倾尽所有,骄傲、颜面、名声甚至性命,
  却永远不可能像夏俨那般得到众人热情的拥趸与追捧。
  因为不会有太多人知晓他们所做的事。
  赵荞眼眶一红,想也不想地伸出双手捧住他的两颊,将他的脸转过来面向自己。
  “我就没有看着夏……”这话还没说完她自己就觉亏心,忙改口,“至少你出现以后,我就只看着你了!”
  贺渊望进她潋滟眸底,唇角轻轻上扬:“你就是想看我笑话。”
  “我承认,刚开始是坏心想笑话你没错。可我一抬头就笑不出来了!你是不知你有多好看!当时我心里就怦然这么一动,若不是众目睽睽,说不得我就当场将你给生扑了!”
  赵荞生怕他不信,那语气诚恳中带着几许狗腿,夸张里藏着八分真心。
  一声低低沉沉的轻笑自贺渊唇间逸出,这回是真正的开怀,眼角眉梢全都像被春风拂过,缱绻温柔,沾着蜜意。
  “眼下没有众目睽睽,二姑娘或许可以扑一个试试?
 
 
第80章 
  墙上火齐珠的莹莹红光在贺渊面颊抹了淡淡落霞色。
  绮丽缱绻的笑容,低低幽幽带着蜜味的话语, 无不透露着压抑的渴望与勾引般的鼓励。
  对于男女间亲密黏缠之事, 赵荞总体来说就是个“嘴上凶”, 最多口头上流氓兮兮假装老练。真要她主动做点什么,但凡脑子还清醒时她就有些不知该从何下手,天然怂。
  是以过去两人之间的亲昵纠缠多是贺渊主动, 这就造成他每次逮着机会就定要顺杆爬, 总想从赵荞这里讨点甜头才罢休的。
  此时赵荞双手捧着贺渊的脸, 而贺渊又以“邀请”的姿态愈发趋近,两人便成呼吸相闻之势,彼此的急促心音似无形丝绳暧昧缠绕。
  原本通风良好的暗室霎时闷燥得让人心慌,总觉若是尺度没拿捏好,就很容易出现某些羞耻度更胜从前的事来。
  赵荞倏地收回手去,清清嗓半垂发烫的脸庞, 讪笑认怂:“说过,就等同扑过了。”
  贺渊这家伙吧,就这种时候最讨嫌。
  又不是不给他亲, 他却偏要想方设法诱她主动,实在是……啧啧。
  见她耍赖,贺渊转回去坐正,后脑勺抵着墙面,使出以往在她面前无往不利地一招——
  哼哼唧唧卖惨。
  “我就知道。你这骗子,今日嘲笑了我,又欺负我好哄, 说来认错却半点实质的表示都没有。”
  赵荞不上他的当,给他哼回去:“你堂堂一个贺大人,不能这么小鼻子小眼地计较。我方才道歉了,你说没关系的。”
  贺渊一窒,暗恼自己方才大度得过分痛快。想了想,又寻出个新的由头:“那你今日看着夏俨脸红心慌,还和他穿同样的衣衫!也不知是谁,前几日还口口声声要对二当家多宠爱些。呵。”
  “呵个鬼啊!”赵荞没好气地笑着在他腿上捶了一拳,“少没事找事,我哪里和他穿同样的衣衫了?只是花色布料巧合近似而已!”
  她与夏俨今日都穿了玉色冰凌丝银线纹绣的衣衫,这事着实巧。
  可眼下正是盛夏酷暑时,不约而同选了凉爽的冰凌丝又不是什么稀罕事。
  贺渊这厮,为了哄她主动扑上去,简直无所不用其极,什么茬都找,幼稚得不行。
  “不管,反正我今日很难过。”贺渊破罐子破摔到底,像个不给糖就要闹的小破孩儿。
  “恕我直言,你那样子看起来真的不像‘很难过’。”赵荞红面嘀咕着笑嗔他一眼,最终还是倾身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这蜻蜓点水的一啄,被点的那“水”实在很不满意。
  贺渊展臂箍住她,将她拎过来横坐在自己腿上,委屈控诉:“敷衍,没有诚意。”
  刻意示弱的嗓音里满是渴望与可怜,身后仿佛有无形的毛茸茸大尾巴摇来荡去。
  可那对始终锁定着赵荞面庞的那灼烁星眸却分明是猎人一般,耐心地守着显而易见的拙劣陷阱,就等着心软的小猎物自投罗网。
  这般模样的贺渊,是独属于赵荞的。旁人谁也没机会瞧见。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在赵荞胸臆之间鼓胀起来,使她恶向胆边生。
  忽地捧住那早已端不住冷冰冰神情的发烫俊脸,俯首吻住了他的唇。
  这回可绝不是蜻蜓点水,几乎算是“强吻”的架势。
  贺渊没料到她会来得这么突然,更没料到她会来得这么大胆,心神一个怔忪,逸出一声浅轻惊喘。
  于是她便探出甜软舌尖,带着三分蛮气舔开他微启的齿,触到躲在齿后轻颤的舌尖。
  这次的贺渊全然被动,整个人瞬间石化,僵挺定在原处。通身上下惟有双唇在她笨拙却霸蛮的亲吻下湿漉漉软得不可思议。
  她虽赧然烫红着双颊,却没合睫,明眸大张看进他那懵得十分彻底的曜黑瞳中。
  像极了在泉山那夜,喝了“摘星酿”后醉到胆大包天的那副模样。
  贺渊连忙避开脸去,唇角不受控地斜斜飞扬,通身似蹿起了火,烫得厉害。
  若再这么下去,他怕是要做出些让她走不了的事了。
  “诚意,收到了。”
  他哑声不稳,一开口就尝到她留在唇舌问的气味。潮湿柔润,交驳着甜与暖,像雨后日阳晒化了糖球。
  这下是真真被宠爱的又甜又燥,今晚大约要睡不着了。
  *****
  两日后的六月廿五就是柱国神武大将军钟离瑛七十大寿,大将军府上宾客盈门,满镐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济济一堂。
  信王夫妇因各有公务不得闲前来赴宴,已早早向钟离瑛致歉并送过寿礼,今日信王府便由二姑娘赵荞与五姑娘赵蕊前来。
  赵荞的五妹妹赵蕊是钟离瑛大将军的入室弟子,素日里都在这大将军府受教听训,出入此间比在自家王府还要自在。也不需侍者引领,仿佛主人家的一员,热切周到地领着自家二姐往内院去单独面见钟离瑛。
  此刻行经中庭,不少原本正在与人寒暄交谈的宾客突兀噤声,远远投来各种眼神。
  之前贺渊向毓信斋东主季琢玉讨了人情,特地为赵荞赶制了一套新衫,今日可是大出风头了。
  香娇玉嫩的浅珊瑚色织金锦束腰大摆,外罩薄纱云雾绡,绚丽华彩与素淡薄纱相得益彰。
  沿裙摆看似恣意地散缀着碎粒晶石,若有懂行之人定睛细究,就能发现那是前朝有名的《天河图》的轮廓。随着她举步换慢行,身移影动间便有烁烁流光,似谁人掬了整条天河的星辰泼于其上。
  所谓女大十八变,这几年赵荞渐渐长开,京中许多人早就留意到她的长相是极出挑的。今日这身装扮更是恰到好处地彰显了她正当年岁的明丽生动,又不失王府姑娘该有的矜雅高华。
  赵蕊靠近赵荞身侧,压着嗓子雀跃道:“二姐你看,夏世子!”
  赵荞扭头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脚下却一滞,先时还带着笑的神情已转微妙。
  今日的夏俨稍稍收敛了前几日在码头时那风流狂放的做派,一袭雅正天青锦袍穿得周周正正,暗花银冠束发,按理说该多几分端谨。可他慵懒环臂斜身倚着廊柱,站没站相,又将那点好不容易拢束出的端雅持重毁得干干净净。
  不过他自来纵心任性,这副模样倒没谁觉得奇怪,赵荞看着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不好的是站在他身旁与他交谈的那人。
  “二姐,你怎么了?”赵蕊察觉到二姐突然不快,怯怯歪头偷觑着她。
  赵荞哼了哼,小声道:“这夏俨,看人怎么有点瞎?竟与陈寻那老不修搅和到一处。”
  她口中的“老不修陈寻”原是武德帝时期的礼部尚书,早年在钦州时便追随武德帝驱逐外辱、收复故土。
  年轻时的陈寻倒也有几分好名声,有抱负也有胆色,才干也算出众。在大周立朝建制之前,他还曾参与《大周律》的制订,武德元年起便被任命为礼部尚书,京中二等大员,也算德高望重的开国名臣。
  可惜晚节不保,随着年纪渐长,竟变得荒腔走板,不但违律私纳后院人,武德五年还胆大包天地抬了尚未成年的小姑娘进府。
  且不谈“朝廷大员私纳后院人”本就是不得法理认可的违律犯禁之举,即便明媒正娶,“童婚”在大周《戚姻律》中也是个处罚不轻的罪行。
  陈寻早年参与各项大周律的制订,《戚姻律》中关于“童婚”的定罪与重处细则的初拟还有他一份心力呢,最终他自己却不当回事,简直令人齿冷。
  那年昭宁帝还是储君,着手整顿京中官员违律私纳后院人之事,连她的亲姑母长庆公主赵宜安都被做了降爵罚俸削府兵的处置,对陈寻这个礼部尚书自不会手软。
  彼时赵荞的长嫂徐静书刚进入御史台任职,奉命对陈寻等人发起弹劾,并在武英殿与陈寻等人当面庭辩,在武德帝及百官见证下按律抽丝剥茧钉死了陈寻的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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