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介绍信?”
“工农兵大学生。”
顾念书烦躁地猛捶了下门板,“我之前不是说了吗?没必要!”
为什么没必要?是因为不想离开刘寡妇吗?
苏巧云撩起一缕随风浮摆的乱发挂在耳后,抬眸深深望着顾念书,抛开一切私心,认真地为他考虑。
“工农兵大学生可以迁户口,可以带家属,可以远离祖籍开始新生活。”
剑眉拧成疙瘩,“所以呢?”
“如果你想带谁离开这儿,目前来说,这是最快捷的办法。”
顾念书微眯了眯眼,“带谁?”
苏巧云看了眼他身后紧闭的门,顾念书也回头看了眼紧闭的门。
空气凝滞了几秒,顾念书突然嗤笑出声,只有声音在笑,脸上肌肉纹丝没动,声音凉到了谷底。
“既然知道我跟她的关系,以后就离我远点,越远越好!还不走?!”
她的目的只是想顾念书平安而已,如果不用走也能平安,她何必还要执着地强迫他?
苏巧云转身离开,走了两步又回头淡淡一笑,笑意苍凉。
“那个烟杆儿,不用雕了,回头给我就行了。”
招呼着老院长在屋里吃饭,村长不落声色地把她叫出了小院。
“王院长有没有跟你提实验村的事?”
“没有。”
“他没说咱们村能不能选上?”
“没有。”
“一丁点都没有?”
“没有。”
村长失望地垂下头,摸出张草纸卷了烟叶靠着土墙吧嗒吧嗒抽着。
“苏巧云,因为你,咱们村在县里已经挂了号了,咱们县也在省里挂了号了,如果选不上实验村,我这村长干不干得成不要紧,只怕老顾的村支书得撸了,甚至潘书记都得受牵连,就算这些都不论,以后再有什么好政策,恐怕也论不着咱们村了,这你知道吧?”
她当然知道,之前村长已经耳提面命好几次了,顾老爹也找她谈过。
“我知道,不过这不是我能决定的,我跟王院长也就混个脸儿熟,在他面前根本没有我说话的余地。”
“有没有余地,咱先不说,咱就说说王院长的胃病,你既然已经给他针灸开了头,就别半途而废,大队昨晚已经商量过了,你跟王院长走,算是公派出差,村里给你算工分,等实验村的结果出来了,你再回来。”
“什么?”苏巧云愕然,“这不合适吧?”
让一个未婚女青年跟着三个男人到处走,亏村长说得出口!
“怎么不合适?集体利益高于一切,主席没教导你吗?”
“做事要有原则,这也是主席教导的。”
烟头碾灭在土墙上,村长侧身扶墙道:“我知道你对我们都有意见,不过现在不是讲个人恩怨的时候,你既来了野杏村当知青,那就是半个野杏村人,就得服从安排。”
顿了下,他又道:“我这么跟你说吧,这其实是潘书记的意思,只要你能跟着去,照顾好王院长,不管实验村的事成不成,你都算是立了头等功,潘书记保证让你带工分休假一年,甚至带工分休假到返城指标下来都行!”
这话一出,苏巧云真有些心动了。
离开野杏村,就意味着远离了潘建国,对她,对顾念书,都是好的。
再者,明年就要开放高考,早点回家准备复习也是好的。
而且,她也确实想家了。
最后……顾念书已经有刘寡……刘水莲了,她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义。
“好,我可以跟去照顾王院长,不过村里还有潘书记那边,必须先下了带工分休假的通知给我,要盖了印章的。”
实验村的事肯定是不成的,口头承诺不靠谱,她必须拿到书面证明。
村长拧眉沉吟了片刻,“成,村里现在就能开,至于潘书记那儿,等你们走了,我给他打电话,到县里王院长肯定还得拐到公社一趟,到时候给你。”
第32章 念念不见了
回到屋里, 不用苏巧云开口,村长拐弯抹角的表示了对老院长的关心, 提出让老院长带着她一起走。
老院长有些愕然,看了眼苏巧云,毫不客气对村长道:“这恐怕不大合适,这不就相当于变相的行|贿搞特殊吗?”
村长赶紧摆了摆手,敬了老院长一杯。
“不不不, 绝不是这个意思, 其实我们私心里是想让她跟着您去学习学习, 毕竟能成为候选村的都是优秀村,让她跟着去学习一些先进经验, 对我们野杏村的发展肯定很有帮助。”
老院长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 只是又接连看了苏巧云好几眼。
村长极有眼力劲儿的起身道:“这鸡都凉了, 我端去火房再热热, 老顾, 你也再去老赵家打二斤酒。”
村长支书都出去了, 独留苏巧云和老院长师徒。
老院长直言不讳:“是不是他们逼着你跟我走?”
“不是。”苏巧云摇了摇头, “是我自己愿意的, 他们说只要我能照顾好你, 不管实验村的事儿成不成,我都能带工分回家休假。”
老院长点了点头,夹了口醋溜白菜塞进嘴里。
“这样也好,我原本还担心我走了之后他们再为难你, 不过你也不能太轻信他们,得让他们给你出个证明。”
这是真的打从心眼里为她着想,苏巧云心头一软,隔着桌子给老院长夹了块炒鸡蛋,桃花眼含着笑。
“我知道了,等一下就去找村长要。”
“光村里不行,还得找那个潘书记。”
“嗯!”
老院长又想起顾念书来:“你没找着顾念书?”
“找着了。”
“那他……”
苏巧云怕老院长误会,赶紧解释道:“他本来想跟我一起过来的,可手边有点麻烦事儿一时走不开,他晚会儿肯定来,您老走,他就是有天大的事也是要送的。”
老院长笑着点了点筷子尖,“你倒是护着他,可我问的不是这个,我是问他上大学的事儿。”
啊?
误会了。
苏巧云忍不住脸一阵发烫。
这不等于是把她对顾念书的心思就这么赤|裸裸袒露在了老院长他们面前吗?
这简直,简直太让人难为情了!
汪飞没看出她的窘态,还嘻嘻哈哈开玩笑:“我就说下地勘查的时候你怎么总看他,原来你俩在处对象啊!这你要是跟我们老爷子走了,岂不是要跟他两地相思牛郎织女星汉昭昭嘛?”
一贯温文尔雅说话带笑的周国利转眸扫了他一眼,心情似乎有些低落。
苏巧云压下羞耻,低声道:“他不想上大学,都是我擅作主张的,对不起啊,王院长。”
老院长蹙眉放下筷子,“那你要是回家了,和他岂不是要分开?”
上了岁数的人大都爱操心孩子们的感情状况,老院长也不能免俗,不过他这也是把她当了自己人才会拿到桌面上来问。
苏巧云垂下眼帘,苦笑一声,卷翘的长睫蝶翼一般,每一个眨动都带着酸涩。
“我和他只是普通朋友,并没有什么关系。”
到了老院长这年纪,自然懂得察言观色,他沉吟了一秒,呵呵笑道:“那敢情好,我这俩徒弟又有机会了。”
随后看了一眼视线一直关注在苏巧云身上的周国利,又看了一眼只顾吃菜的汪飞,再度笑道:“你俩可给我加把劲儿,我老头子的胃病能不能彻底治好可就全靠你俩了!”
汪飞一脸茫然地抬起头,嘴里还嚼着鸡蛋,“啊?什么?”
沉默了一上午的周国利终于露出一丝笑意,“是,您的健康比什么都重要,我们一定会努力的。”
汪飞左右看了一圈,“不是,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呢?”
老院长依然呵呵笑着,冲苏巧云道:“考虑考虑吧,我这俩徒弟都不错。”
苏巧云尴尬地低下头,刚想说,老爷子就别拿我开心了,院门吱呀一声推开,顾念书颀长的身影走了进来。
苏巧云莫名心头一跳,刚才那些开玩笑的话,他应该没听到吧?
虽然屋门大开,可院门到底有些远,肯定没听到的。
她暗暗松了口气,随即又觉得自己好笑。
就算听到了又怎么样?他根本不会关心,也不会在意。
顾念书看都不曾看她一眼,径直走到桌边,冲老院长规矩地点了下头。
“我来晚了。”
老院长拍了拍桌子,示意他坐下,笑道:“的确是有点晚了,要不是村长留下我吃饭,这会儿我已经出了村都到县里了,你哪还能来送我?来吧,罚酒一杯。”
顾念书二话不说,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说来也是奇怪,顾念书从来不把人放在眼里,就连他自己亲爹都没得过他几个好脸,唯独对老院长,他一直都是毕恭毕敬,很有点儿当年乖巧少年的好修养。
吃过饭,苏巧云简单收拾了几件衣服,所有的粮票和钱也都装好,这才跟着老院长一起出门。
顾老爹和村长领着村干部村民夹道欢送,顾念书挤在人群中,一言不发的望着。
“哥,这到底怎么回事?她怎么要跟他们一块走?”
顾解放才赶过来,什么都不知道。
顾念书道:“跟着他们没什么不好。”
顾解放挠了挠头,“我不是说这样好不好?我是问她为什么要跟他们一块走?”
“不知道。”
嘴里说着不知道,可他心里明镜一样,肯定是大队那群人的馊主意,为了争取到实验村的名额,他们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不过……这样也好。
潘建国那人气量小,她接连得罪他两次,留在这里反而更不安全。
对了,烟杆儿!
村长他们还在跟老院长依依惜别,像是有说不完的话似的,顾念书只迟疑了一秒,转身就往家跑。
苏巧云隔着人群望了他一眼,又是心疼又是气。
这人怎么这样?都说了几百遍了,要爱惜自己的身体!
他这脚还没好,额头的伤也才刚结痂,也不知道伤没伤到颅骨,他不说小心点在家养着尽量少活动,怎么倒还跑起来了?
可不管她怎么心急怎么气,也只能按在心底,他和她又没什么关系,实在也轮不着她来管。
顾念书一路跑回家,翻出那雕了一半儿的烟杆儿,转身又跑了出来。
说是只雕了一半,其实已经完成了一整棵不老松,占据了大半边儿烟杆,他原本想再雕一棵小的,紧挨着这松,布局更美观一些,可眼看她就要走了,一棵独松就一棵吧,也不打紧。
一路紧赶慢赶,脚疼他也忍着,可等赶到大队门口,苏巧云他们已经上了车,黑色的红旗小轿车,缓缓驶向了村口。
他张了张嘴想喊她,最终也没喊出声。
算了,等实验村的事了了,她早晚还是要回大队报告情况的,到时候再给她吧。
顾念书看了一眼手中的烟杆,既然人都走了,那就把剩下那棵小松也雕上吧。
他转身忍着脚痛往家走,顾解放跟在他屁股后唠里唠叨。
“你说她这一走什么时候能回来啊?她一个女的跟着三个男的到处走,安不安全啊?我看那个周国利跟汪飞长得都挺不错,又都是城里人,这天长日久,朝夕相处的,万一跟哪个看对了眼,那不就把你给撬了吗?”
顾念书本就心烦意乱,听了这话更烦了,抬手推着顾解放的脑袋,猛的推了出去!
“中午吃多了有劲儿了是吧?话这么多!”
顾解放被推着斜歪出去,踉跄着一只脚跳了好几下,这才稳住身形。
“我说哥,你也太狠了吧,上次差点没把我推地沟里,这次是想让我撞墙来个血溅当场吗?”
顾念书懒得理他,心浮气躁的加快了脚步。
顾解放吧嗒吧嗒嘴,贼兮兮的追上去揽上他哥的肩膀。
“不是我说你哥,你这人太别扭了,看上人家还不好意思说,再这么墨迹下去,真跑了,我看你找谁哭……唉哟!嘶!你谋杀亲弟啊!”
顾念书一脚踹在了顾解放小腿骨上,疼得他抱着腿原地跳了好几圈。
“为了个苏巧云,你谋杀你亲弟几次了自己说说!就这还不承认喜欢人家呢!我跟你说,有你后悔的时候我的哥!”
两人打打闹闹到了家门口,院门大开着,门槛两边散着鸡毛,顾念书心头一跳,紧走两步跑进院里,直奔鸡窝。
哗啦一声掀开鸡窝顶棚。
空的,小母鸡念念不见了!
顾念书僵硬的站在原地,捏着那藤条笼顶,手越攥越紧,指肚泛白。
“这,这……鸡呢?!”
顾解放两手指着空鸡笼,看着他哥,眼瞪得溜圆。
谁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偷他哥的鸡!真皮痒了欠揍是吧?!
这鸡他哥可宝贝着呢,天天出去捉虫喂,就没吃过一口糟食,这才半个月就养得膘肥体壮的,断掉的鸡腿也好的差不多了。
本来还说再养两天,连着那烟杆儿一块给苏巧云呢,这到底谁偷的?
反正鸡笼锁的严严实实,绝对不可能是自己跑的。
顾解放正瞎琢磨着,顾念书转身回了屋里。
顾解放愣了一下,“怎么了哥?鸡丢了不去找找吗?”
话音未落,顾念书又从屋里出来了,手里原本攥着的烟杆不见了。
“你往东去潘家,我往西去李家,看看地上哪儿还有没有鸡毛?!”
“欸!好!”
两人分头寻去,顾念书一路跑到李家小院儿,再没见到半根鸡毛。
他在院门口站了两秒,一脚踹开院门,闷头就往里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