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说只要照顾好王院长，实验村的事成不成都行的吗？”
“谁说的？天下哪有那么好的事？实验村的事必须成！不管你用什么手段！为了集体荣誉牺牲点个人利益根本不算什么，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很明白。”
苏巧云把手里的通知啪的一下拍在了桌上。
“这个任务太艰巨了，我看还是换个人来做吧，我这就去跟王院长说，我不跟他走了。”
她绕过秘书就要出去。
秘书愕然，怎么跟他想的不一样？
他赶紧回身拦住她，“你知道不服从安排的后果是什么吗？！”
“什么？”
苏巧云倪了他一眼，明明是那么漂亮的桃花眼，却载满了寒意与讥讽。
“像上次那样威胁我写检讨赶出村？还是随便按个罪名把我扔去劳教？谢谢你提醒我，等下我一定要跟王院长好好说道说道，让他隔三差五就来看看我，省得我死了都没人知道。”
“你！”秘书气结。
“没事了吧？没事就让开，王院长还等着我给他倒水呢。”
眼看来硬的不行，秘书只好满脸堆笑。
“哎呀，你瞧瞧我这嘴，平时帮书记传达命令硬气惯了，说的有点太过了，其实这事儿吧，谁也不能保证百分百成功，你尽力了就好，谁不想给集体争点荣誉啊？是吧？我相信你肯定也会努力的。”
这话说的还勉强算是人话。
虽然她知道有多假。
实验村的事如果不成，潘强肯定不会轻易放她走。
不过不要紧，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到时候她有办法让潘强老老实实地按约定放她走。
苏巧云故作为难道：“努力我肯定是会努力的，但是这事儿成功的希望并不大，真失败了，你们肯定要埋怨我，还是算了吧。”
秘书陪着笑，“不埋怨不埋怨！保证不埋怨！你只要去了，就是咱们西营县的好同志！”
苏巧云如果这时候真抽身不干了，那可就等于直接开罪了老院长，实验村的事儿岂不是更要黄？
到时候潘书记怪罪下来，还不得埋怨他没安抚好苏巧云？
这个锅他说什么也不能背！
把桌上的通知拿起来，双手规规矩矩又重新奉到苏巧云眼前。
“尽人事，听天命，你放心，绝对不会埋怨你！”
“这……唉，要不是为了咱们西营县，我真不去，我跟你讲。”
“是是是，你是个好同志，我一定会跟潘书记报告的！”
“唉！”苏巧云又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这才收起了通知。
出来的有些久了，秘书赶紧开门示意她回去，空掉的暖水瓶也有人帮她接满了，就等在办公室门口。
不等苏巧云走。
叮铃铃——
办公室电话突然响了。
秘书赶紧过去接。
“什么？！又闹起来了？！劈刀砍的？！谁破相了？李家到你们派出所报案了？行行行，你们先去，我等下就跟书记报告！”
啪！
挂了电话！
秘书扶着头叉着腰焦头烂额。
“这顾疯狗一天到晚就没个消停！这王院长还没走远，他又捅出这么大篓子！”
苏巧云接过暖瓶正要走，又顿住了脚。
“你说谁？”
第35章 沉默的顾念书
乡派出所里, 顾老爹坐在办公桌后一口口抽着旱烟，呛人的青烟缭绕在老式房梁, 雾蒙蒙一片。
屋里只有他和村长，还有几个民警。
当然，还有顾念书。
刘寡妇被带进审讯室问话了，李栓柱还有几个小赵村的都在院里，赵宝康他们无论轻伤重伤小赵村村长大手一挥, 全送去了县医院。
顾老爹满脸沧桑, 一片烟灰沾在眉毛上, 随着烟锅里明灭的火星微动。
“刘寡妇的事咱先不说，咱就说说李大庆, 你好端端的撕他的嘴干嘛？！就算他说了两句难听的，你揍他两拳也就完了, 干嘛要破人家的相？！”
顾念书坐在靠墙长椅上, 脊背挺直, 两手撑着膝盖, 黑发长睫投下暗影, 掩映着他低垂的黑瞳。
顾老爹磕了磕烟锅, 眼角都急红了, “到底为啥？你不说清楚, 就算我想帮你都帮不了！”
村长心烦意乱：“你倒是说话呀！难不成还真想被抓去劳教？！”
民警也跟着劝，“你也老大不小了，别再让你爹跟着操碎心了！有啥就说，咱不徇私枉法, 咱也不冤枉好人！”
顾念书算是这所里的常客了，民警都认识他，不管是看在他爹的面子上，还是跟潘书记同村的面子，总之对他还算客气。
几人轮番劝说，顾念书始终一言不发，不解释，不辩驳，不理睬，一副随便怎样哪怕枪毙也无所谓的样子，简直气死人不偿命！
刘寡妇审讯完了，红着眼眶出来。
她什么都交代了，独独没提被强|奸的事，只说他们到她家寻衅滋事，欺负她寡居一人。
那年月，流氓罪量刑很重，只要有证据，随随便便都得判个好几年，严重的甚至枪毙。
可重刑相对也意味着高发率，同样也隐含了取证的不易。
流氓罪的确会重判，犯人会坐牢，受世人唾弃，大快人心。
可被欺负的女人呢？她们会受到比犯人更多的关注和唾弃，挺不过去的直接寻了死，就算能挺过去也是一辈子抬不起头来，最终只会比犯人更惨。
这也是赵宝康他们有恃无恐肆意凌|辱刘寡妇的主要原因。
刘寡妇宁愿打落牙齿和血吞，也不愿意毁了自己的名节，哪怕这名节早就千疮百孔，她也要守住这最后的一点尊严。
顾老爹也是没辙了，冲她道：“他也算是为了你才闹到这地步，这可不是寻常打架斗殴，这是上了劈刀的，有武器跟没武器性质不一样，一个不好就得坐牢！
你帮忙劝劝他，他要是能把事儿都说清楚，咱们也能帮着分析想办法，他要是还这么倔什么都不说……”
村长紧跟着补了一句：“那可真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了。”
刘寡妇擦了擦眼泪，蹲到顾念书跟前，仰头望着他。
刘寡妇绝对算不上是个美人，小时候家里穷营养没跟上，长大了又出了那么多乱子，整天担惊受怕也是吃不好，整个人干干瘦瘦，女人该有的曲线完全没有，要不是那张脸暴露了年龄，真像个发育不良的小女娃。
可也正是因着她的干瘦，越发显得那双眼格外的大，再红着眼眶含了泪，更是说不出的可怜。
“念书……你到底为什么撕了李大庆的嘴？这些年，多少难听话咱们没听过？你至于这么生气吗？”
顾念书看了她一眼，“跟你没关系。”
“怎么可能跟我没关系？你要出了事，那我，我怎么办？我……”
说着话，刘寡妇的眼泪就下来了。
顾老爹在一边看着，别提多糟心了。
就算他心里明镜一样，他俩绝对不是那种关系，可别人不这么想啊！
儿子浑，不懂事，可这刘寡妇好歹也三十多岁的人了，怎么也跟着不懂事？!都不知道避嫌的吗？！
你听听这说的叫啥话？我儿子出事了你还不活了咋的？还“咱们”？我儿子怎么就跟你“咱们”了？
再者，你要真心为我儿子着想，就实话实说，你隐瞒了赵宝康他们的流氓事实，就等于让我儿子的路见不平成了非法持械斗殴！
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可大了！这事儿原本还能勉强称得上是舍己为人的优秀事迹，公开表扬都是可以的，现在倒好，直接成了违法犯罪！说不定还得坐牢！
顾老爹越想越气，不停抽着旱烟，烟杆嘴儿都快吧嗒平了。
刘寡妇那边好话说尽，顾念书倔得很，死活不肯说原因。
所长捏了捏山根，拒绝了村长递过来的卷烟，顾念书不肯交代，那就只能参考刘寡妇的供述以及小赵村和李家人的供述，不管怎么看，对顾念书都是极为不利的。
“一切还要等医院那边下伤情诊断，根据情况定性，轻伤以上，可能会判刑，故意致人伤残，那是一定逃不了的，除非……他们强烈要求私下和解。”
私下和解？怎么可能！那些人恨不得顾念书枪毙了才好。
顾老爹又气又急，老眼都泛了红，“还不说吗？非要气死我你才高兴是吧？！”
刘寡妇：“连我都不能说吗？”
村长：“你倒是说呀！”
所长和民警：“说吧！急死人了！”
叩叩叩！
突然有人敲门。
清甜的声音传了进来。
“有人吗？”
顾念书猛地抬起了头，黑瞳微微睁大。
苏巧云推门而入，身后跟着老院长师徒。
顾老爹眼前一亮，簌地站了起来。
“你来的正好！帮我劝劝他！”
……
审讯室里，苏巧云、顾念书面对面坐着，昏黄的灯泡悬在头顶，顾念书沾血的脸影在暗影之中，瘦削清冷。
苏巧云强压着心疼，十指相扣搁在桌上。
“我知道我没资格说什么，不过，眼下的情形对你很不利，你如果什么都不说，只怕逃不过坐牢。”
顾念书始终长睫低垂，一言不发。
“他们都说你冲动不理智，之前我也这么觉得。
可刚才在来的路上，我突然发现，不管之前传了你多少闲言碎语，也不管你怎么打架闹事，你始终都是很安全的，顶多就是赔点钱，名声坏些。
你从来没有真正把自己置于险境，你所有的行为都是卡准了犯罪边缘不至于坐牢的。
这说明了什么？
这说明，你其实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从来都不是不顾一切的闹事。”
看着始终不发一言的顾念书，苏巧云微叹：“我认为，你并不是那种听两句难听的就会痛下狠手的人，你肯定是发现了什么你不能容忍的事，这件事重要到哪怕坐牢你也要威吓到李大庆，我说的……对吗？”
等了半天，顾念书依然不发一言，苏巧云自嘲地轻笑一声。
“也对，那么多人劝你，你都不肯说，我又算什么？你不想说就不说吧，我自己去查，总之我不会让你坐牢的。”
苏巧云起身，刚想离开，顾念书突然开了口。
“别查！”
第36章 溃不成军
昏黄的灯光下, 苏巧云倔强地绷着小脸，漂亮的桃花眼浮着湿漉, 像是只要踏出这审讯室，立马就能落下一场雨。
顾念书原本坚定的决心，开始动摇了。
她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还说什么要自己去查？
干嘛要管他？他们又没什么关系。
以她的聪敏，只要查，肯定能查出蛛丝马迹, 可就算查出来了又能怎样？
真正的罪魁祸首好端端隐在幕后, 任你怎么折腾, 他都能高高挂起毫发无损，而她却可能错失了跟王院长离开的机会。
王院长还有任务在身, 不可能一直留在这里等她。
而他，注定是要坐牢的, 或者说, 坐牢才是最好的结果。
“你太高看我了, 我就是单纯看李大庆不顺眼。”
“随便你怎么说, 反正我是不会让你坐牢的！”
“别白费工夫！”
“费也是费我的工夫你管不着！”
这是他所不熟悉的苏巧云, 明明看上去娇娇柔柔一掐就能掐出水儿似的, 却偏又倔强地扬着下巴跟他争吵。
他心疼当初那个柔弱的她, 更心疼眼前这个明明含着泪却偏还要装强硬的她。
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脱口而出：“你干嘛要管我？我坐不坐牢跟你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我喜……”
啪啷！
窗玻璃突然响了一声。
苏巧云下意识抬头，看到了趴在窗上往里窥伺的刘寡妇。
刘寡妇那双扑闪着无辜的眼，就像一盆冷水，突然浇灭了她的头脑发热。
她太冲动了。
这一路赶来, 本就心急如焚，偏顾念书还死不配合，她终究还是没能控制住情绪，差点说了不该说的话。
幸好，还能挽救。
“我喜……希望你能平安无事。”
顾念书根本没注意到后面的吞吐，他所有的注意力完全被拦截在了前半句。
“我是你……最重要的人？”
“对，你救过我，还不止一次，我要……报恩。”
顾念书垂下眼帘，面上无波无澜，心头却带着自嘲。
果然是为了报恩。
“真想报恩的话，就赶紧跟王院长走，别掺和我的事。”
苏巧云示意他看了看外面的刘寡妇，“就算为了她，你也不能坐牢不是吗？”
顾念书转头看了一眼，“为了她，我更应该坐牢。”
苏巧云僵了下，“什么意思？”
顾念书又沉默了。
苏巧云突然笑了下，眼里的雾气快要装不下了。
“所以，你死活不肯说，是为了她？你宁愿坐牢也要保护她？”
顾念书按在膝头的手攥紧了，布料攥出褶皱。
“好，我知道了……”苏巧云强忍着眼泪，“你保护你想保护的人，我报我该报的恩，就这样吧。”
哗啷一声，她蹬开椅子起身往外走。
这样也好，什么情啊爱的，都放在一边，只是简单的施恩报恩的关系，就不会难过也不会心痛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