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她出事了死了失踪了不见了被山神抓去当媳妇儿了也跟你没关系?”
“没……”顾念书突然顿住脚,“你这话什么意思?”
顾解放真想拍碎自己这张臭嘴,早晚得死它身上!
“呃……没什么,这不说哪儿算哪儿嘛。”
顾念书转回身,黑瞳沉沉,无波无澜,却威压十足。
“趁我还没揍你之前,赶紧说。”
顾老爹从村长家回来的时候,只看见自己二儿子坐在院子里愁眉苦脸唉声叹气,三妞做好了晌午饭喊他俩过去吃。
顾老爹心里咯噔一下。
“你哥呢?”
顾解放张嘴就是哭腔,“爹呀,我说漏嘴了。”
顾老爹一口气没上来,好悬没气死!
“你!你这兔崽子!”
顾念书跑了,身上没带几毛钱,就那么跑了。
辽省到云省,千里之遥,靠他两条腿,累死也跑不到。
他绕进站台,逃票扒火车,被逮住赶下车,再扒下一趟。
他第一次后悔没好好挣工分,没多做点木匠活儿挣点毛票,不然何至于心急如焚,却偏偏不能马上飞奔过去。
早知道就别跑得这么急,先借点钱才出来。
可他当时真的大脑一片空白,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快跑到县城了。
苏巧云……
苏巧云!
我是说了让你走了就别再回来,可绝对不是这个意思!
我收回这话行吗?我收回了!你必须回来!我都按你说的做了,我没坐牢!
所以你必须回来!听到没?!
顾念书从来没有这么懊恼过,他怎么能说出那种再也别回来这种不吉利的话?!
万一她真的出了什么事……
不,不会,绝对不会!
五天,整整五天,顾念书扒了火车扒汽车,扒了拖拉机扒牛车,有好心捎上他的,也有被他那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到,胆战心惊不敢拒绝的,总之,他终于爬了大山,进了封合村。
老院长他们都在,村里发动很多人四处找,始终没找到。
村长摇头叹气,“这绝对是山神收了去的,不然这么多人找,怎么会找不到?”
长老也道:“那天祭祀,不该让你们跟着跪拜行礼的,你们不是本村人,说不得山神把她当成了供奉的祭品。”
“没错,夏秋时节,连着七天晴天,从来没有过!这明显就是山神收了祭品,同意了咱们建实验村。”
有不少人附和:“是啊是啊,别找了,再这么找下去,万一惹怒了山神,只怕整个村子都要跟着倒霉。”
老支书忍不住老眼泛泪,“都五六天了,这,这就算不是山神带走的,一个女娃子在这深山老林,豺狼虎豹的,只怕……”
顾念书风尘仆仆出现,所有人俱是一愣。
他仰着满是尘灰的脸,只一句:“给我水干粮火把!我去找!”
第41章 三人成行
南方的山, 林深树密,野兽出没, 尤其是夜晚,危机四伏。
苏巧云蜷缩在山石上,除了背后的山体,只有脚下无边无际的森林。
她也不知道该说自己运气好?还是不好?
本以为西边能有梯田,就算再怎么陡峭顶多就是斜坡, 却没想到, 滚下斜坡便是深渊。
若直接就这么摔下去, 必死无疑。
可她却被山体横斜出的树杈缓冲了几下,摔在峭壁凸起的山石上。
这山石只有不大一块儿地方, 勉强能横躺一个人,睡觉都担心不小心一个翻身粉身碎骨。
如果直接摔死她倒省心, 这样半死不活地卡在峭壁, 只有绝望。
她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天了, 只觉得浑身疼, 每次以为自己要死了, 就会下雨, 雨水囤积在山石上的浅坑, 够她撑着喝上两天。
饿过头了, 已经感觉不到饿,只觉得头晕眼花浑身无力。
她的两只鞋全都塞了石块扔下去了,也不知道会不会被人发现。
这两天,她的精神越来越差, 总是徘徊在似睡非睡之间,意识恍惚。
她梦到了,或者说,想起了很多上辈子的事,有些事,甚至她原本都记不太清了,现在却清晰的仿佛就在昨天。
人之将死,回光返照走马灯吗?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记起了初遇顾念书的那天。
那天,下着雨,不用下地干活,家里的油灯没油了,村里只有煤油,煤油贵一点,柴油更便宜,她撑着油布伞去乡里买柴油。
刚走出村口没多远,就见路边杨树下靠着个人。
那人没有撑伞,抱着膀子就那么靠躺着,头垂得很深,湿发黏在脸上,看不清五官。
一场秋雨一场寒,绵绵细雨算不上大,淋久了却是会寒入五内,一旦体质虚寒,再想调养回来可就难了。
她迟疑了一下,依稀认出他是同村人,既是同村,装作没看到,好像不太好。
十六岁的她,单纯的没想那么多,大白天的,也不觉得害怕,就那么撑着伞过去挡在了他头顶。
她说了什么,完全不记得了,可她清楚得记得他睁眼看她那瞬间。
那眼,真美。
用美来形容一个男人,或许不太合适,可她当时脑中一闪而过的,只有这唯一的一个字。
湿漉漉的黑发滴着水珠黏在他的脸侧,漆黑的眸子浸在雨水中,如冬夜初升的第一颗寒星,熠熠有辉,她甚至都不记得他当时的表情,只记得这一双眼,还有他唇角破碎的腥色。
他受伤了,伤得还挺重,她要帮他叫人,他拒绝了,自己勉强撑着起来,一瘸一拐往村里去。
她看了一眼乡里的方向,最终还是追上他,举着胳膊帮他撑着伞,一路送他回了家。
那时,她还没听过多少他的传闻,只是觉得这个少年坚强又倔强,让她有点……心疼。
淅沥淅沥——
耳旁依稀传来雨声,和梦里的雨声重叠在一起,她恍恍惚惚,分不清究竟是真的下雨了,还是梦境的延续。
“苏巧云!”
是谁?谁在喊她?
那声音忽远忽近,像是近在咫尺,又仿佛远在天边。
她想睁眼看一看,却……没有力气……
……
唔……
头痛欲裂。
勉强张开酸涩的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胡子拉碴满是尘灰的脸。
顾念书瞪着血丝累列的眼,死死盯着她,明明看到她醒了,却只是动了动干裂翘皮的嘴唇,一个字都没说。
她一定是在做梦……
顾念书远在千里之外,怎么可能出现在她面前?
而且还……
她抬手摸了摸他冒出的小胡渣,恍恍惚惚笑了。
“你长……胡子了……”
黑瞳浅浅驿动,只看着她,依然没有开口。
她笑意不止,可眼泪却不听话地涌了出来,抚在他脸上的手四处游移着,一只手不够,另一只也伸了过去。
“我这是要死了吧?不然怎么可能看到你?”
她记得她上辈子死的时候,明明那么想见他,却什么也没看到的。
因为那不是真正的死亡,是要重生了,所以才没看到?
这次是真的要死了,所以看到了?
昏沉的脑袋无法思考这么深奥的问题,她突然勾住他的脖子,整个人贴了过去。
反正都要死了,亲一下有什么关系?
“我喜欢你,顾念书。”
柔软的唇瓣贴着他干裂的唇,绝对算不上多好的触感,却让她整个心都在轻颤。
顾念书的身形明显僵住,怔了许久,突然一个反客为主将她按在枕上!
他癫狂地堵上她的唇,没有技巧毫无章法,只凭本能狠狠碾压含吮着她那两片可怜的唇瓣!
“顾……唔!”
眼前湿漉漉的眸子,耳畔断断续续的呼吸与低唤,让他的理智不断崩盘。
不行!
不可以!
他怎么能趁她浑浑沌沌的时候占她便宜?!
快停下!你控制住自己啊!顾念书!
理智在疯狂嘶喊,可身体却完全不受控制。
她差点就死在那凸石上!
就那么孤零零一个人死在那里!
他差点以为再也找不到她了!
他……
绝望了一次又一次近乎麻痹的心脏,终于再次感受到了疼痛。
他死命按着她的肩,吻着她的唇,真恨不得一口将她吞下!彻底保护起来!再也不用担心她会受到伤害!
他自己都说不清楚为什么会这么害怕?
他只知道,不够,不管怎么吻都不够,都不足以安抚他这几天发疯寻找几近崩溃的焦灼。
他的手自己动了起来,真的是自己动了起来,撕扯着她的衣服,他感受到了她的挣扎她的推拒,却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是她先亲的他,是她主动的!
她还说了喜欢他。
所以就算他对她做出点什么,那也是……也是……
不可饶恕的!
他猛地松开她,只短短几秒,又再度俯身下来,埋头在她颈窝。
胸口满溢的疼痛,像是沉浸了几十年甚至几百年,陌生又熟悉。
他这是怎么了?
他自己都不知道。
饿了多少天刚刚清醒的苏巧云,真的差点以为自己要被一个吻逼死了。
头晕眼花,虚软无力,难受。
这要死的感觉,肯定不是做梦。
她喘了好一会儿气,这才轻推了推顾念书,“你……”
“别动。”
“可是……”你压得我有点喘不过气。
顾念书紧紧搂着她,单薄的夏衣阻挡不住泪水的浸润,不过片刻,她的肩头湿了一片,
“什么嘛,太狡猾了……”
苏巧云忍不住眼眶酸涩。
他又不喜欢她,干嘛跑这么远过来找她?还……哭了?
拒绝就要拒绝得彻底,就算她死在他面前都得无动于衷才行,现在这暧昧不清的又算什么?
吱呀呀,老院长推门而入,身后还跟着老支书和端粥的周国利。
顾念书赶紧起身,背着身随意抹了两下脸,伸手想要接粥。
“我来吧。”
老院长道:“还是让小周来吧,你这都几天没合眼了?再这么下去,身子会熬不住。”
“不要紧,我刚打了个盹。”
那粥只是薄粥,她饿了好几天,肠胃虚弱,只能先吃这些。
顾念书帮她靠坐起来,吹凉了粥小心递到她唇边,她心里乱的很,有数不清的话想问他,可老院长他们还在,只能先忍了,乖乖喝粥。
一碗粥下肚,老院长这才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巧云把经过大致讲了一遍。
老支书立马让人唤了哑妞过来。
哑妞连比划带嗯啊,勉强交代清楚了事情经过。
那天,她正在梯田拔草,听见有人喊她,让她帮忙去找苏巧云过来。
她寻了一圈,只看到最高处站着个人,背着阳光,她也没看清到底是谁,只看他穿着的确良哑白衬衣,身形微胖,像是老院长,也就不疑有他,乖巧地啊啊应了声,蹦跳着来找了苏巧云。
整个村子,只有他们几个外来的穿新式半截袖衬衣,其余村民都是老式无袖马褂,带盘扣的那种,老院长的身形又明显有别于周国利汪飞他们,这人显然是故意让哑妞认错的。
他会是谁?
苏巧云是在他们封合村出的事,老支书义不容辞,立马起身带着周国利调查这事。
他们怎么调查的,苏巧云并不关心,她现在只关心顾念书到底是怎么想的。
可自打她醒了,屋子里就没断过人,她根本没机会单独跟顾念书谈。
眨眼几天过去了,事情也调查的差不多了,推她下山的不是别人,正是村长!
说是村长,倒不如说是长老们授意的。
长老们同意询问山神意见,不过是想打发老院长他们离开罢了,他们根本不想建什么实验村。
他们怕打扰山神,也怕外来的乌杂毁了山村的淳朴宁静,所以他们才授意村长将她推下山坡。
他们的本意只是想吓唬他们,再以此为借口说是山神震怒,赶他们离开。
却不想,村长这辈子都没干过这缺德事,一路胆战心惊的,又怕被人看到,又良心不安,根本没注意苏巧云站的位置有多危险,只想着赶紧把她推下去好交差,结果酿成大错。
出事之后,他们很内疚,发动全村不遗余力地找,村长也想过主动告罪,可长老们不同意。
长老们认为既然悲剧已经酿成,那就不能让苏巧云白白牺牲,先把他们赶走再说,甚至大长老还说,等一切尘埃落定,愿意以死告慰苏巧云在天之灵,替村长恕罪。
淳朴的山民,却又迂腐的可笑。
长老们和村长一起跪在她床前请罪,他们一个个都那么大岁数了,百岁的都有,她还能怎样?
苏巧云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你们是想保护封合村,可封合村不能永远这么封闭下去,孩子们也有选择的权利。”
她摸了摸哑妞的小脑瓜,“不说别的,就说哑妞,如果不是村里医疗落后,她何至于感个冒发个烧就把嗓子烧哑?甚至于,现在把她送到大医院看看,都还有治愈的希望。”
哑妞摸了摸自己的喉咙,黯淡地垂下头。
苏巧云又道:“再说一个更现实的,村里的畸形率越来越高,你们没想过原因吗?你们这样故步自封,村里适婚青年只能在本村找,他们大都有血缘关系,一个不好就是畸形儿,难不成你们还想等整个村子全成病态,再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