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末的最后一班地铁/想乘风去你心里——蓝色的奥斯汀
时间:2019-07-10 10:21:16

  尽管文理分了科,那时她的数学成绩仍然奇差无比,对理科好的同学充满近乎崇拜的景仰。那年的暑假,她备受暑假作业的折磨,连做梦都是正方体套着菱形平面,ABCDE满天飞,到了暑假最后两天,仍有N道题有待解决,打了一遍同学的电话,不是不在就是不会,打电话去陈思阳家,那小子倒是逍遥,去了北京姥姥家至今未归。
  为什么人和人的智商会如此悬殊?老天爷的安排委实让她欲哭无泪。她以头抢桌,痛不欲生。
  妈妈过来解救她:“做不出先别做了,又不指望你中状元。”说罢把菜篮子塞给她:“先出去透透气,去菜场帮阿姨买两颗青椒一把油菜。”
  傍晚的阳光仍然刺眼,她魂不守舍地在卖菜的那条街上转了一圈,看到一摊蔬菜,随便抓了两个青椒和一把油菜,交给卖菜的小伙子。
  小伙子说:“一共四块六毛钱。”
  她心不在焉地仰天长叹:谁能告诉我,球O的表面积是等于 4π,3π,2π还是π?
  小伙子再一次重申:“四块六毛。”
  难道是要在哪里加条辅助线?
  她扔下五块钱,疾步往回走。走到小花园旁的泥地边,她停下来捡了根树枝画了画。S,A,B,C 是球O表面上的点,SA垂直ABC,AB垂直BC……
  她瞪着泥地上的图形。为什么?没天理!为什么球上非得有点?这样很像个油炸芝麻球。肚子忽然有点饿。唉,无语望天。
  身后忽然有根树枝伸过来,在她的图上划了一道,一个声音说:“取SC中点D,连结DA、DB。 因为SA垂直平面ABC,BC属于平面ABC……”
  她诧异地回头,身后站的是个陌生人,黝黑的皮肤,穿洗白了的破汗衫,军绿色的旧短裤,满是泥的人字拖,露出被尘土覆盖的脚趾头。
  “你!你你!你不是刚才那个卖菜的?你为什么跟着我?”她手指向菜市场的方向,惊得语无伦次。
  那人顿了一顿,冷冷扫了她一眼,扔下手里的树枝,把手里的篮子放在地上:“你的菜篮子忘了拿,找你四毛钱,也在篮子里。”
  所以是她忘了拿东西他好心追过来?她再度审视面前的人。
  和她差不多年纪,却比她高出大半个头,头发剪得极短,像电影里喜欢逞凶斗勇的不良青年。其实也不算很黑,应该是在阳光下晒了太久,皮肤透出均匀的蜜糖色。两道坚毅的眉毛,冷冷的眼睛……其实也不算太冷,甚至还有女孩子一样秀美的长睫毛,只是在阳光下目光明亮,闪着了然又戒备的神色,叫人见了不由得想往后退一步。
  “呃……”她拍自己的脑门,“谢谢你。”
  他简短地“嗯”了一声,转身要走。她一想不对啊,连忙拉住他汗渍渍的T恤衫:“等一下,题还没解完。”
  他回头狐疑地看她一眼。她松开手,狗腿地笑,伸手作“您请”状。他停了一停,这才继续说:“BC垂直SAB,BC又垂直SB,所以SAC和SBC都是直角三角形,所以DB等于DA等于DC等于DS等于二分之一SC。也就是说点D是球O的圆心,所以球的半径是二分之一SC,表面积是4π。”
  “唉?”她目瞪口呆,半天才小声说,“能不能再说一遍?”
  他扬了扬英气逼人的眉毛:“从哪儿开始?”
  当然是从头开始!她禁不住咬手指,苦恼地想,她现在一定像个白痴。
  他看了看她为难的神色,可疑地扯了扯嘴角,忽然捡起地上那段树枝,在泥地上写起来:“SA⊥BC;SA⊥AC BC⊥SB;∴DB=1/2SC DA=1/2SC DC=1/2SC DS=1/2SC……”
  她探着脑袋看,心里乐开了花,掏出手机,只等他写完就好拍个照。
  后来无数个日夜想起他们的初识,她都觉得那像他们那场恋爱的缩写,明明她不过是个平凡的高中女生,他不过是个卖菜的小贩,没有交集的两个人走在一起,中间隔着一场大雨,一波三折,因为她一错再错。
  反正老天爷翻脸比翻书还快,没等他写了几个字,忽然凭空一声炸雷,瓢泼大雨汹涌而至。他们逃到花园边上的屋檐下,泥地上那几个大小三角和他写的几行小字,顷刻间就被雨水冲刷得面目模糊。她无比沮丧地哀叹:“早知道先拍一半也好!”
  他又扯了扯嘴角:“有没有笔?我写在……你手上?”
  “哦!”她大喜,没笔,不过没关系,“你等下,我回家去拿。”还没等对方回答她已经冲进雨里,跑了几步又不放心,回头喊:“别走,我很快回来。千万别走!”
  她在一分钟内跑回家,头发和肩膀都淋湿了,抓了一支笔又要往外跑。妈妈在背后喊:“去哪儿?菜篮子呢?”她头也不回,笑着答:“哎呀,还在屋檐底下,我这就去拿。”
  又一分钟跑回来,还好,那个人还没走,静静站在檐下,仰望天空,百无聊赖地伸出手掌接屋檐上落下的雨珠。
  她连忙道歉:“对不起,久等了。”伸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恭恭敬敬地递上手掌和圆珠笔。
  他迅速扫了她一眼:“既然回家一趟,干吗不把作业本也拿来?拿张纸也好。”
  “啊,”她傻傻说,“说的也是。”其实作业本上还有好几道做不出的题,都拿来问问多好。唉,她暗叹,白痴啊白痴,人家一定觉得你是个十足的白痴。
  水珠顺着屋檐滴落,滴滴答答,在无人的傍晚显得空旷而悠长,像钟鸣般好听。手掌上的圆珠笔嚓嚓地写着字,痒痒的感觉。她观察他认真写字的侧脸,挺拔的鼻子,睫毛那么长,下巴有坚毅的弧度,其实他算是个好看的男生……
  “那个……”她打破尴尬的沉默,“你每天都在菜场卖菜?”
  “嗯,”他低着头答:“基本上是。”
  好啊,她心里雀跃,相当于一个固定地点的数学辅导,作业本上那几道想破脑袋也做不出的题,明天得拿来问一问。
  她又问:“你也是高中生吧?哪个学校?”
  他还是言简意赅:“崇文。”
  她惊叹:“我也是!几年级?”然后郁闷地补充,“千万别告诉我你高一。”
  他似乎又扯了扯嘴角:“高二。”
  “我也是!”她再次惊叹,“奇怪,从来没见过你。理科班的吧?”
  “嗯。”他把笔递还给她,耸肩缩了缩脖子,已经准备走进雨里。
  “你叫什么?”她在背后追问。
  他顿了顿,头也不回地答:“孟怀远。”
  “哦!”她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大神,如雷贯耳。她心下大慰,比大神笨那是正常的,也许她也不像自己想的那么白痴吧?
  大神双手插兜从容走进雨里。可是大神的脾气也忒古怪了,明知道她是同校同年级的同学,怎么连名字也不好奇一下?
  “喂!”她在背后叫他,“你还没问我叫什么。”
  他缓下脚步回过头,像是微微地笑了笑,可是大雨在他们之间倾盆而下,她定睛地看也看不真切。反正他是没有要问的意思,她扁嘴说:“我叫……”
  他打断她,果真是在笑。漫天雨幕里,他笑了笑说:“你叫厉晓雪。”
 
  第4章 所有分手都从相爱开始(2)
 
  高中的最后一年就这样毫无征兆地轰然而至。
  所有同学都为学习焦头烂额。小雪的成绩最好只能算中庸,也鼓起前所未有的学习热忱。特别是她的传统弱项数学,开学头一次测验竟然考了个前所未有的好成绩,惹得数学老师疑虑重重地朝她看。
  为了彻底脱离及格线,她开始不遗余力地去菜市场买菜。父母都忙,家里买菜的通常是阿姨,她干脆和阿姨说好了,包下买菜的任务。孟怀远每天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摆摊,每天除了固定的那几样,菜色又略有不同,今天有蘑菇,明天变成茄子。每天天没亮他就必须去进货,早上摆上两个钟头,然后去上学,下午三点放了学再来。他的摊点在市场的头里,因此生意算是不错,碰到刮风下雨,就要搬到没什么人的地方,但头上会有塑料大棚。
  多来了几次,连对面卖鱼的王妈妈也和小雪混得很熟,远远见她走来就对孟怀远暧昧地笑:“阿远,你的同学又来了!”他就默默笑一笑,无可奈何的样子。
  她跟着王妈妈阿远阿远地叫他:
  “阿远,看看这道题,不可能啊,答案一定是错了。”
  “阿远,拜托,数学老师说如果有人做出这题就准我们去秋游。”
  “阿远,这题,黄冈中学数学摸底考附加题,我赌两根黄瓜,你肯定做不出来。”
  ……
  让她深受打击的是,不论是她认为如何高深的题目,都难不倒阿远。他从来不说她笨,只迅速扫一眼作业本,又默默看她一眼,然后通常在五分钟内把题解决。
  烦了他那么多次,她不免觉得过意不去。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可是他缺什么吗?好像只缺钱。
  其实她的零花钱很充足。爸爸原来是厂里的技术人员,后来下海经商,在郊区有一间玩具工厂,产品销往欧美各地,因此家里的条件在同学之中也算上乘。她想过要不每解一道题付阿远十块钱?这样显然是不行,她直觉会被他锐利的目光一眼钉死。
  想来想去,他的数理化成绩拔尖,语文排名前十,只有英语似乎稍差些。她收罗了家里所有的语音资料,练习册,和原版读物,塞进书包搬到菜场去献宝。没想到他只扫了一眼,淡淡说:“我用不着。”
  她发愣,抓起一张原版片强力推荐:“你试试看啊,很有用的,特别是原版片,练听力特别好。”
  他低头停了片刻才说:“我看不了。”
  她暗自谴责自己。他家里连电话都没有,不可能有电脑,也许也没DVD机。
  后来连陈思阳都觉出了异样,打电话给她问:“小雪,你还好吗?最近你很少打电话来问我数学作业了。”
  什么很少,根本是没有。她偷偷地乐:“哦,说了你也不信,数学老师说我忽然开窍了。”
  所有人都在发奋。学校把高三的晚自习时间又无情地延长了一小时。某天晚自习下课去往自行车棚的路上,她终于偶遇了陈思阳。他从不知哪个角落钻出来,走在她的身旁。
  “嗨。”她自然地和他打招呼。
  他朝她笑笑,脸上有腼腆的表情,并肩走到自行车棚里他才说:“那么晚了,我们一起走吧。”
  她愣了愣:“不顺路啊。你家在南面,我家在北面。”
  他一脸认真:“前两天报纸上说附近发生了抢劫案,你一个女孩子不安全。”
  抢劫案其实发生在火车站附近,离学校着实还有一段距离。她不禁笑了:“哪儿那么夸张,我家不过就五分钟而已。”
  不过她很理解他突发的骑士精神,正好看见车棚的另一端有个女生在开自行车锁,像是陈思阳同班的李若菊,外号叫橘子。她朝那头努努嘴:“那不是你们班的橘子?她住南面,家又远。”
  橘子半天也没打开车锁,不知是不是听到了他们的话,向他们的方向抬起头。小雪连忙在背后推陈思阳一把,悄悄说:“快去快去,她都听见了。”
  隔天她跑去问阿远:“你怎么从来不去晚自习?”
  他从蔬菜堆上抬起头,默默扫她一眼,十分戒备的神色:“怎么了?”
  她顿时不知所措,搓着衣角“嗯”“啊”了半天才说:“最近学校附近有抢劫案,下课又晚……我是想如果你哪天去的话,我们顺路可以一起回来。”
  他低下头,沉默地整理他的蔬菜,排完了西红柿又排茄子,最后才说:“我没时间。”
  关于时间,她后来才知道,收了蔬菜摊他要去一个装修队帮忙干漆工活,漆什么衣柜、书柜、鞋柜、吊柜,一干常常就到深夜,所以她才会时不时看到他手上一层又一层的颜色,有时还有带血的伤口。
  她还从来没听说过哪个学生干这样的粗活。同学中也有打工的,最艰苦也就是去麦当劳肯德基。其实麦当劳阿远也去,通常是周五周六,从晚十一点到早五点,这样他可以下了班去卖菜,卖完菜去装修队,做完装修再去麦当劳。
  她还是常常拎着菜篮子装著作业本去找阿远,见到他忙碌的身影,心里总会泛起异样的滋味,好像吃梅子咬到舌头,一种酸酸的痛。她也常常想如何报答他的耐心教导,想来想去一筹莫展,能付诸现实的只不过是趁他不注意,偷偷在自己要买的蔬菜里扔几棵烂菜。
  聊以□□的是,她虽然没他聪明,但似乎更适合卖菜。他偶尔走开去洗手间或接电话的时候,她很自然地帮他看着摊子。她人长得漂亮,又有亲和力,来买菜的阿姨都愿意和她多聊几句。哪像阿远,看人挑菜的时候也目光如炬,吓得人想买完了赶紧溜。
  到后来对蔬菜的行价她都了如指掌,偶尔买回家的菜不好,阿姨抱怨两句,她就条件反射般地反驳:“这位阿姨,这黄瓜还不好?顶花带刺,摸摸,上面还有粉……”
  每天去菜市场渐渐变成习惯,一天不去象小狗不能去遛弯儿一样难受。幸好父母都忙,阿姨又乐得清闲,把买菜都交给她。大小姐一放了学就忙着去菜场,少一个人伺候,多好。
  恍然到了国庆,一家人都放假在家里,小雪又拎起菜篮子往外跑,被妈妈在背后叫住:“今天不用买了,咱们出去吃。”
  她愣住:“出去吃多贵啊,还是在家里吧。”
  妈妈不乐意:“阿姨放假回家了,谁来做?”
  她自告奋勇:“我来我来,我学了个香菇菜心。”
  爸爸呵呵笑:“小雪变勤劳了。不过好不容易过节一家人在一起,咱们出去享受一下,这点钱你爸爸还是出得起的。”
  妈妈也赞成:“湖滨路上新开了一家酒楼,听说环境不错,里面的粥贵得吓人,咱们去试试。”
站内搜索: